“宋卿卿?谁是宋卿卿?”
莫栀只是盯着松花绿男人踩着她面具的脚,颓然地站起身来,左手仍是捂着左眼,她抬起右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松花绿男人呵呵笑道:“你以为你把眼睛遮住了,你犯下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吗?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哦不,不能说你天真,你犯的那一条条人命,可不允许你天真。”
那男人说话阴阳怪气,又语出惊人,但程莠一个字都不信,她抬脚往回走,冲那人道:“你是何人,素质也忒差了,有你这么对小姑娘的吗?!”
松花绿男人看了程莠一眼,倒也不气,介绍自己道:“吾乃花县县尉,朱答志,字先知是也,奉命捉拿妖女,宋卿卿。”
朱答志顿了顿,轻蔑地看向莫栀,既而又道:“诸位莫要被此女蒙骗,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瞧她小小年纪,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秦怿瞧着这人就不像个好人,厉声道:“口说无凭,我们凭什么信你?”
“怎么口说无凭了,”朱答志拿出一张纸亮给众人看,“本官可是有缉捕文书的,看到没,全境通缉,白字黑字,还有官印呢!”
——两广总督之女宋卿卿,于隆安十三年二月二十八日夜毒害总督府满门系一百五十一人,连夜逃逸,现悬赏白银千两全境通缉。 三月一日大理寺批。——并附上了一张连亲爹都不认识的画像。左眼上不知糊了一团什么东西。
通缉令一出,程莠的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了,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怿扫了一眼,劈头盖脸地反驳道:“谁知道你这东西是不是伪造的,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好汉,再说她叫莫栀,不叫什么宋什么卿!”
朱答志只觉好笑至极,不分青红皂白地道:“我看阁下是被这妖女蒙蔽了双眼是非不分了!”
二月底两广总督遇害一案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程莠他们自是知晓,只是不甚关心罢了,天高路远的传到他们耳朵里也不剩什么了,但两广总督宋偲稹毕竟是朝廷命官,关系到两广地区的安危,朝廷必定会彻查到底,却没想到结果便是宋偲稹之女因与家人关系不和,积怨已久,亲手下毒害死了整个总督府,毒杀了满门。
此审判一出,举世哗然,程莠无意中听说,只觉惊世骇俗,现在告诉她莫栀便是那宋卿卿,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震惊大于惊吓。
可程莠还是不信。无论是一个豆蔻少女因怨害人,还是莫栀是宋卿卿。
“你们是想找人顶罪吧。”
此言一出,朱答志的脸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看向了声音的主人——贺琅。
程莠一愣,心道:没想到他跟我所思一样。
贺琅道:“总督府一百五十一人全部遇难,大理寺只两日便查明了真相批发了缉捕文书?先不说一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如何毒杀全府上下所有人的,事发至今半载将至,就算她如今躲在这山林里,也要月余翻越重重关卡,这大理寺办事效率这么低下吗?一个缉捕令数十日都无法下达万重关?”
朱答志高声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琅道:“我想说,大人出门办事,捉拿要犯,就带一个人,是觉得逃逸了几个月的犯人很好拿下吗?”
贺琅抱着双臂,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里也没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自己的疑问,却条理清晰,字字在理。
朱答志面色已经有点难看了,他身后的下属满脸不屑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莫栀缓缓抬起头,目光冰冷且凌厉,她放下捂着左眼的手,微风轻轻拂开了她遮住面颊的发丝,露出了她真容。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盛世容颜。十五岁的豆蔻少女已初显风华绝代的容姿,略微尖瘦的脸颊虽显憔悴却更增添了几分清丽动人。
一双桃花眼般般入画,黑亮的眸光宛若寒星,硬是将那脉脉含情的柔波冻成了碎片,水湾眉流动婉约中又带着一丝刚毅的英气,弧度优美的鼻子和那小巧玲珑的薄唇,让她的面容竟似多情又似无情。
而最让人移不开眼的,不是她的花容月貌,是她左眼眼尾的胎记,那是一朵绽放的桃花,一半绽放在眼尾,一半盛开在眼波中,犹如女子额间花钿那般细致,粉红的花瓣无端柔和了她所有的凌厉,平添了几分妩媚。
所有人都暗暗吸了口气。
朱答志眼珠子一转,面色又恢复成了二五眼,嗤笑道:“呦,终于肯露出来了?不瞒诸位,此女是货真价实的妖邪,今日本官收了她,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说罢,他还念念有词道:“《怪志说》言曰:阴生者,眼尾绽桃花,魅众生,祸为妖邪,乃大凶,世不得容,实乃孤煞,命里克亲,祸连方圆,必除之!”
莫栀整个人因压抑而不住地颤抖,她眸中似有不甘,盛满了滔天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眼前的人吞没化为灰烬。
众人屏气凝神,被朱答志一阵妖魔鬼怪说给唬住了,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怔在了原地。
程莠却觉得可笑之极,什么神祭,什么孤煞,这天上人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凡人区区来决定了?!
要管这妖魔鬼怪的事,怎么不去当道士,或者干脆出家算了,当什么狗屁青衣官?!
程莠几步跨至莫栀身旁,一把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手,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道:“莫妄动,姐姐信你!”
朱答志见对面如此不知好歹,狞笑道:“好呀好呀,看来阁下是偏要做这恶人,袒护此等妖女,与官府作对了!”
程莠对朱答志话中的威胁充耳不闻,把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慢吞吞地道:“对呀,既然诸位大侠行英雄道,那在下不介意屈尊走这小人路。”
朱答志咬牙切齿道:“你!”
雾山弟子见自家少阁主表了态,便毫不犹豫地站了过去,对上了朱答志二人。
朱答志怒道:“简直不可理喻!”
待贺琅与秦怿二人也走了过去,站到了程莠和莫栀身旁,局势瞬间就变成了多对二,朱答志脸都黑了。
莫栀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但她此刻心乱如麻,实在无暇思考他们为什么会站在她这一边,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曾经坑害过他们、善恶难猜的人,明明自始至终,她一个字都没说。
可能即便她有工夫去细思考量,她大概也不能从一个一直满是恶意揣测别人的世界抽身而出,去迎接镜花水月的温柔。
她已经习惯了独善其身,她能摆平。
思及此,莫栀已挣开了程莠的手,反手一把拔出了站在她右后方的小七腰间的佩刀,纵身跃了出去。
程莠一把没拉住,只得皱眉观战。
莫栀头一刀就使了一个狠厉的直掼,没有任何缓冲和花招,一道干脆利落的锋芒直刺心脏,朱答志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慌忙拔剑抵挡,几剑接得可谓狼狈。
他身后的平面下属不知死活地硬要插入战局表忠心,莫栀根本不把此人当回事,于是乎便遂了他的意,她长发飞舞,自顾削去半截青丝,一刀洞穿了那人的胸膛,将他捅了个对穿,而后眼都不眨一下,一脚踹上那人的腹部,“滋啦”一声长刀出体的瞬间那人直直地横飞了出去,倒地抽搐了几下死不瞑目了。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根本想不到一个看起来有些弱不经风的少女下手竟然又狠又辣。
莫栀使得刀法并不是成体系的,甚至有些杂乱无章,似乎把她毕生所学都用到了学到的这几招里,但她天资聪慧,能掌握刀式中的要领,也算是打出了一套自己的风格,虽然跟他们所习刀法不能相提并论,也无法同真正的高招对决,但对付这两个半斤八两的瞎猫完全绰绰有余。
程莠见莫栀几个刀式的残影似乎带了些勾锋,才注意到她的身法似乎有些百玄门的影子,她当真在百玄门学过艺。
百玄门的独传剑法刁钻,程莠听了一回没记住叫什么名字,不过之前在江湖中与百玄门的人打过交道,见识过其剑法的厉害,她手里的刀倒是没有讨到半分好处。
程莠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观察起莫栀的一招一式来,没注意到一旁的贺琅皱紧了眉。
朱答志到底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可能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拳脚如此厉害,慌乱地接了几招,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莫栀冷喝道:“废物区区,既那般肯定我杀人如麻,就没想过我会取你狗命吗?”
莫栀每说一句话,刀锋就更狠一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一刀将朱答志的剑身震裂了,断成了几截,他人也被莫栀踩在脚底,一刀已然向他的咽喉刺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飞跃上前,持刀将她的刀挑开了去,她也被突如其来的凌厉刀风掀了个跟头,顺着刀势打了个滚,半跪于地,用刀撑住了身体。
莫栀目色猩红,带着点愤恨地看向那人影——贺琅。
何炀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空刀鞘,与小七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
贺琅道:“你不能杀他。他身兼官职,名字便登录在册,不管你有没有犯案,此刻你若是杀了他,你就得背上这一条人命。”
莫栀刚想辩驳,朱答志便以为拿了免死金牌,得了庇佑,半躺在地上洋洋得意地道:“看看,还是有明事理的,宋卿卿,你装什么温良贤淑,当初在烟红楼的时候不照样对着恩客摇尾乞怜,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什么肮脏下流的事没做过……”
莫栀脸色铁青,怒喝道:“一派胡言!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下贱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贺琅露出一个嫌恶的神情,他冷冷地看着朱答志,忽地举起长刀一刀掼了下去,直接刺进了朱答志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断了他的气数,旋即趁他还剩半口气时道:“她不能杀你,不代表我不能杀你,本官今日便以御舷使的身份,治你阻碍公务之罪,取你狗头!”
他说到做到,办起事来雷厉风行,话音还未落,在朱答志的喊叫声中,一刀斩下,将他未尽的惨叫掐灭在汩汩狂涌的血泊中。
树林里一时寂静非常,唯有微风拂过叶间,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彼此应和着初晨的安谧。
莫栀一言不发地看着朱答志身首分离的尸体,半晌也未置一词,最后她弃了刀,像是被抽光了全部力气瘫坐在地,她转过头看向她那被碾进泥里的面具,挣扎着爬了过去。
她旁若无人地徒手去捡那碎成数片的面具,碎片嵌在泥土里,断口锋利无比,她的指尖被划得满是鲜血也不停歇,她低垂着头,发丝遮住了她的脸颊,若不是她颤着双肩,也许没人能知道她此刻已泪流满面,
这副画面任谁看了都心生恻隐,但却没有一个人有立场上前劝上一句,仁义摆在前,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就止步于此了。
程莠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心下不忍,刚想上前,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到了莫栀身前,“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双手按住了莫栀的双手。
莫栀缓缓抬起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黑亮黑亮的漂亮眼睛。
小少年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童稚气,清亮悦耳,在空山新雨后的林间初露里,格外地动听。
“我师父说,以静修身则通透;以缓废立则思稳;以忍作为则逆势;以让为进则共趋;以善淡泊则从容;以平安处则同尘。为人曰六道,谨此行且度之。”
“姐姐,卿卿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姐姐,保护我的人,是不会害人的。”
他说的那般笃定,好像面前的人是这世上最圣洁的人。
听了他好似极致偏爱的话语,莫栀无声的啜泣忽然变成了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在此爆发出来,堤溃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像个孩子。
“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
程莠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将莫栀小小的身躯揽进了怀里,抚着她的背轻声道:“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的……不是的……”莫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跟我亲近的人,从来,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是我太没用了呜呜呜……烟红楼的怜儿姐姐,她明明那么好,那么努力地保护我……可还是被那些人害死了呜呜呜……父,父亲,母亲,他们对我那么好,他们都那么好,还是……还是……他们说的对,我是灾星,我是不祥之人,是我害死了他们……呜呜呜……”
她只活了十五年,却把别人大半生的路都走完了。
颠沛流离数十载,到底还是栽在了所谓命运的手里,与天论不公,那便是浮游撼树,自不量力,可惶然如此,还是要争上一争。
前路坎坷,螳臂当车,尤是跛鳖行千里,隙穴尚能窥,纵是龙潭虎穴,粉身碎骨亦死不足惜。
断句:“以静|修身则通透;以缓|废立则思稳;以忍|作为则逆势;以让|为进则共趋;以善|淡泊则从容;以平|安处则同尘。”
这段话是我参考南怀瑾先生修生养性六字诀的二次创作,六字诀:静、缓、忍、让、善、平。百度百科都有注解感兴趣的可以一观~
另:由于作者文化水平有限,文字禁不起推敲,大家莫要深究,感谢大家的信任与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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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漠下桃花劫·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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