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对面的登云楼的一个雅间内,赫连廷秋悠然地磕着瓜子,欣赏着泊在岸边的十三艘巨船。
这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了雅间,走到赫连廷秋身边,弯腰附耳道:“舵主,所有人手都已安排妥当,只等舵主一声令下。”
赫连廷秋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给银涯阁主捎个口信,就说‘博观约取’。”
小厮应道:“是,舵主。”
赫连廷秋满意地翘起二郎腿,拍掉手上的瓜子皮,问道:“让你打听的消息呢,尉迟溱在哪?”
小厮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回答:“在文擂场,竟标牌。”
赫连廷秋眉头一皱,道:“她要上船?”
小厮回道:“属下还打听到,尉迟府一早就拿下了两个席位标牌。”
赫连廷秋面色沉了下来,一拍桌子,起身夺步出了雅间,直奔文擂场。
文擂场的比赛形式就比较丰富了,除了吟诗作赋,博弈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甚至还有斗茶,斗舞,斗曲……而且文擂的赛制与武擂的赛制也有些出入,文擂场的擂台赛多由个人发起,持有参擂牌的都可应战,角逐胜负,竞得标牌。
赫连廷秋在一处“筛酒”的场地找到了尉迟溱。
尉迟溱倒不是在竞标牌,也没有参与筛酒或是调酒,而是坐在案前一脸高深莫测地品酒,因为尉迟溱作为裕州第一酿酒师,便理所当然地被请来当评审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紧张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公子,如何?可有决断?”
尉迟溱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面无表情地放下酒盏,有模有样地道:“不够细腻,前味太烈,后味寡淡,抱歉,这一轮,这位公子胜。”
言罢,尉迟溱将标牌递给了另一个人,那人一脸沮丧,垂头丧气地走了。
“尉迟溱。”赫连廷秋见缝插针地叫了尉迟溱一声。
尉迟溱回头看了他一眼,差点被他一身珠光宝玉闪瞎眼,她端起一旁的琉璃杯漱了漱口,才开口道:“呦,赫连公子,真巧啊,来打擂吗?”
赫连廷秋看着她道:“借一步说话。”
尉迟溱狐疑地乜了他一眼,既而缓缓点了点头,她起身和在场的众人交代了几句,跟赫连廷秋走了。
赫连廷秋把尉迟溱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尉迟溱左右看了看抱起双臂道:“什么事,用得着这么神秘吗?”
赫连廷秋开门见山道:“你要上船?”
尉迟溱倒也不隐瞒,坦言道:“对啊,怎么了?”
赫连廷秋问道:“那你生意不做了?”
尉迟溱奇怪地看着他道:“我都安排好了啊……赫连廷秋,你很奇怪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赫连廷秋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在脑中搜刮了半晌,在尉迟溱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中开了口:“上船可以啊,但是亥时之前不要登船。”
尉迟溱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赫连廷秋避而不答,只是道:“你听我的就是了,总之我定不会害你。”
尉迟溱倚在墙上,歪着头看着赫连廷秋,道:“你游鸢得到的消息,确实比较可靠,我倒是可以信你一回。”
赫连廷秋一听,当即不乐意了:“你当然要信我,你我可是生死之交。”
尉迟溱轻笑出了声,道:“好吧,赫连公子,我信你,亥时之前不会登船,行吧?我还有事,您自便。”
言罢,尉迟溱拍了拍赫连廷秋的肩膀,走了。
她看似散漫,心中却思绪万千:亥时?会发生什么?或是亥时之前?令仪已经跟边姐姐上船了,我得知会他们一声。
程莠跟顾纹他们打了声招呼之后回了小酒馆,她没告诉他们缘由,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回去了,几人不疑有他,让她好生歇息。
她回厢房换了一身青白暗纹长衫,外衣穿了一件竹青长褂,靛青的衿带束身,长发用一个玄色发冠高高束起,再插上一根墨绿翠珠的簪子,一身装扮简单利落。
她把金羽刃挂在腰间,又在袖中藏了些飞刀暗镖,最后把铃囊和一块双环佩系在腰间压襟,将平安符妥帖地贴身收好,她看了一眼腕上的双响镯,而后她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清脆的璁珑声不绝于耳。
程莠没在小酒馆中看到秦怿,心知他应该是去秦氏药庄配药了,秦家在裕州没有药祠,只有一个小药庄,但小药庄可作为消息联络点,他需要什么药材不过一句话的事。
不过程莠寻了一圈,也没找到她那个伤重的父亲,找人一问,才知程萧仪在她和秦怿出门后不久,就骑着她的狗尾巴走了。
程莠有点担心,程萧仪伤还没好,被砸了一道的腿估计也不利索,现在外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他这时候出去干什么?他能上哪去?
程莠想了想,去何炀的屋找到了小七。
何炀昏迷了两日,醒了后一直卧病在床,小七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照顾他。
“五师兄,小七。”
小七见到了程莠,高兴蹦跶起来,叫道:“师姐!”
何炀靠坐在床上,对着程莠道:“少阁主。”
程莠摸了摸小七的头,看向何炀道:“五师兄,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何炀道:“已无大碍,就是还有些乏力。”
程莠点点头道:“师兄还是要多多修养。”
何炀心思细腻,即刻就察觉出程莠的异样,问道:“少阁主,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程莠叹了口气道:“早些时候我爹一声不吭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他身上还有伤,我很不放心,但眼下我……”
小七立即反应过来,接话道:“我知道了,师姐,你有什么事你就去办吧,我去找师父。”
程莠欣慰地看着小七道:“我正有此意——五师兄,我知你脾性,但你还是养伤为重,这些跑腿的活让小七去办就行了,他已经长大了,你就不要操心了。”
小七马上拍拍胸脯,连声道:“对啊师兄,你伤还没好,肯定跑不快,你要是跟去了我还得照顾你,所以你就不要瞎掺和了。”
何炀被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无奈,但话糙理不糙,作为师兄只得嘱咐道:“那你们定要多加小心,我听闻最近外头很不太平。”
小七道:“师兄你就放心吧,我厉害着呢。”
何炀扶额道:“行,你厉害,快去吧,速去速回。”
小七跟着程莠出了小酒馆,程莠叮嘱他道:“找到了记得给我捎个信,我就在渡口。”
小七牵着马点头道:“知道了师姐,你也要小心。”
“好。”
“标牌,没有标牌不得上船。”
程莠马不停蹄地赶到渡口,却被两个守卫拦在了“倾帆”外。
程莠道:“标什么牌,我是贺大人的随侍,贺大人,御舷使大人,你们还拦着我?”
守卫于泰山崩塌前面不改色:“标牌,没有标牌不得上船。”
“标牌标牌,标你娘的牌,”程莠不讲理地骂道,“我是贺大人的人,没听说过贵人身边的人上船还需要标牌的,你们最好赶紧给我让开,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守卫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程莠沉着脸,她抬眼望向高大的楼船,而后冷冷道:“那你去通报一声总行了吧?”
守卫道:“稍等。”
程莠转过身,看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隐隐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程莠。”
贺珩穿过人群,疾步走到程莠身边,有些焦急地问道:“你看到琅儿了吗?”
“珩哥,”程莠回头看了一眼“倾帆”,心事重重地说道,“他方才被边大人叫上船了,说是有要事相商,到现在还没下来。”
贺珩皱起了眉,道:“有多久了?”
程莠道:“一炷香。”
这时守卫回来了,对程莠道:“姑娘,贺大人说他还有事要忙,请姑娘自行离去。”
程莠一听,当即便怒了:“什么?这是贺凌云亲口说的?你让他自己来说……”
“程莠,”贺珩拦下程莠,把她拉到一旁,“这船上怕是真有什么,他不让你上去是对的。”
程莠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莫名蹿上来的邪火,放缓了语调道:“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所以难以脱身?”
贺琅临走前,给她打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见机行事,她本想去找程萧仪想想法子,谁知程萧仪也不知所踪了。
现在贺琅祸福难料,他们又上不去船,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就在他们左支右绌时,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走近了停在了程莠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另一半轴承,换贺大人性命。”
言罢,女子便闪进了人群,程莠与贺珩对视了一眼,当即抬步跟了上去。
他们追着女子上了登云楼,程莠方踏上二楼,女子便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一个雅间的门应声而开。
程莠想也不想,直接就闯了进去,贺珩紧随其后。
“穆洛衡,小人行径!”程莠怒不可遏地骂道。
“稍安勿躁,程莠,你现在不适合动怒。”穆洛衡坐在桌前心平气和地说道。
贺珩冷冷地看着穆洛衡道:“你把琅儿怎么了?”
穆洛衡淡淡一笑道:“你这个弟弟,性子太暴躁了,我不过是让他冷静冷静。”
“你!”贺珩恼怒道,手按上了剑柄。
程莠却一步上前,一把将裹着轴承碎片的帕子拍到了桌上,目如鹰隼地盯着穆洛衡,咬着后槽牙道:“你要的轴承。”
她捻起帕子的一角,手一抬将所有的碎片尽数抖落,碎片“叮叮当当”撒了一桌子。
穆洛衡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幽幽道:“你耍我?”
程莠冷笑一声,道:“不是我砸的,它为什么碎,你应该比我清楚——把人放了!”
穆洛衡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莠,丢给她一块标牌,道:“自己去找,看他能不能撑到你去救他。”
程莠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洛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对贺珩道:“告诉大将军,下一步棋,到他了。”
贺珩身心一震,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居然都知道!
程莠紧紧攥住标牌,几步跨至窗前,一踩窗台纵身一跃,竟是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贺珩惊呼道:“程莠!”
穆洛衡背对着窗户,把拳头握得咔咔响,他不动声色地对贺珩道:“贺大公子,时不待人。”
贺珩咽下一口恶气,知道再与他周旋下去也毫无意义,转身就走。
穿堂风吹起穆洛衡鸦青长袍,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冷,像坠入了冰窖一般,冻得他遍体生寒。
“程莠,这便是你的选择吗?你为何一定要往刀刃上撞!”
赫连廷秋刚走出擂场,还没来得及回到登云楼,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那人对他道:“舵主,计划提前,午时准时开船。”
赫连廷秋眼神犀利地问道:“是银涯的意思?”
那人道:“白云苍狗,风云之外。”
赫连廷秋默然道:“日异月殊。”
那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赫连廷秋在原地踌躇了半响,内心挣扎万分,最后还是决定回去找尉迟溱,他不能眼睁睁看她陷入水火之中,即便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可他已经做不到隔岸观火了。
“标牌,你要的标牌!贺琅在哪艘船?!”
程莠一把将标牌拍到了守卫的身上,怒火中烧地道。
守卫被她一巴掌拍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弱弱地为程莠指了楼船的方向。
程莠甩了他两记眼刀,拔腿上了楼船。
贺琅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已经胆大妄为到公然对他这个朝廷钦差大臣下黑手了,他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他上了船之后被人下了**香,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水牢里,他的双手被一条铁链高高吊起,吊着他让他几乎有点脚不沾地,扯得他双腕生疼。
说是水牢,是因为他被泡在水里,这是一个灌了水的封闭空间,水位一直在缓慢地上升,现在已经爬到他的小腹了。
他身上倒是没少什么东西,锟山剑也还在身上,只不过……剑柄上的剑穗似乎不见了。
穆洛衡。贺琅迟钝地想。
贺琅能感觉到自己还在船上,他能听见岸上嘈杂的人声,还有江面浪涛涌过船身的水声。
他应该是被关在船底部的暗舱里。
两侧的墙壁上分别有两排小孔,大概当水没过他的头顶时,就会从小孔里排出去,不会无休止地上涨。
贺琅调动真气,将内力凝于双腕,想尝试着把铁链震断,但铁链坚固异常,他震出的内力没有丝毫作用,非但没有撼动铁链分毫,铁链还因此震颤不止,将他的双腕磨出了血痕。
贺琅对腕上的疼痛无动于衷,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一次又一次地加重内力,铁链在震颤中“嗡嗡”作响,他的腕骨阵阵发麻,皮肉被拉扯地崩裂开来,浓重的血腥味在潮湿阴暗的水牢里弥漫,血水顺着收臂往下淌,“滴答滴答”地晕散在水面上。
“他娘的,居然用寒磁索,真看得起我。”
贺琅喘着粗气,一时没了考量,水位还在无声无息地上涨,已经快爬到心口了。
难道今天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铁链挣不断,那铁链穿过的木板呢?从源头入手,能不能挣得一线生机?
那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贺琅抬头看了一眼舱顶,双手握住湿滑的铁链,狠狠往下一拽,一时纹丝不动,但他没有懈怠,接连拽了几次,他果然感觉了到木头松动的动静。
还没有到绝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