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一细微之举就悄然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她眉眼大气华贵，却看不出一丝凌厉睥睨，笑起来更显柔和。
青苔亦不似方才拘谨，跟着她笑起来。
商听澜定是顶好的。
他安排妥当，有了母亲这一层关系，明昭府的确是当下最好的安身之处。
光影映着青苔眉眼弯弯，还盛着未散的笑意，忽见明昭敛了唇边笑纹，神色倏然转肃，眸光落在她面上：“阿苔芳龄几许？”
“快满十六了。”
明昭眉峰紧蹙，如此……竟差了这许多年岁。
她轻轻抻了抻锦缎衣袖，随着她的动作，似有暗香浮动。而后，伸出一双柔荑握住了青苔的手，轻轻摩挲着。
“阿苔，你与听澜年岁相差不少。我并非自幼看着他长大，但我知晓，生于长于商家，他品性定然纯良，不会行差踏错。”她微微仰头，目光中带着几分追忆与笃定，随后又将视线落回青苔脸上，眼中满是疼惜，“可阿苔，我既是商听澜的阿姐，更是你的昭姨，阿允待我极好，我定是要护着你的，不让你吃一点亏。这事你可想好了？”
她的声音轻柔，手掌细腻温暖。
青苔手指微蜷，反手轻轻扣住她的指尖，眸光清透如潭水映月，“昭姨但放宽心。往日风霜雨雪，也是撑过来了。”话落时她唇角微扬，笑意里淬过坚韧，“看人断物的眼力，我自不会叫您失望——也断不会叫自己受半分委屈。”
纵使长辈间有旧谊渊源，这般掏心掏肺的照拂，也足见其待人赤诚，全无半分虚情假意，倒叫青苔恍惚觉得，这并非初见，而是久别重逢的至亲。
又见明昭轻轻舒了口气，像是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她暗自庆幸青苔并非被那小子的皮相迷了心智。微微咂舌，眉眼间仍染上几分无奈：“到底是年长许多……”
这般言论，若细细推敲，本是无章可循，纵是年龄悬殊，原也不该成为论断的由头，如果商策在这，估计能被她噎第三次。
的确是事实，他无力反驳。
青苔望着她的模样，偏觉心口一暖。暮色斜斜洒来，将明昭蹙着的眉、微抿的唇都附上一层柔光，格外鲜活生动。
她忽而想起寡言少语的母亲，又瞧着眼前直来直去的昭姨，一个皎洁静谧，一个涌动直爽，却能相交相知，生出别样的契合。
明昭眉间愁云也不过积攒了几刻，她忽而想起什么，凤目微眯细细打量青苔。指尖半举着描绘那与旧友七分相似的眉骨：“阿苔这眉眼，倒真真生得与你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目光又落在她挺直的鼻梁与下颌，唇角泛起笑意，“其余之处，倒像极了你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是。姐姐比我随母亲较多……”
明昭听闻此言，朱唇微张，下意识抬手掩住口：“竟是双生子？”尾音带了些惊喜，“阿允真是个好福气的。唉，那你姐姐呢？”
青苔喉间微动：“春楹也被魏如衍带走。她身体有恙，那魏相……或许会设法延医诊治，”话音渐弱，眸光却陡然锐利，“依我揣度，春楹十有**被困于皇宫之中。”
天下之大，能寻得良医的最多处，除却那重重宫墙内的太医院，竟再无他法。
“这魏如衍还有完没完？！”一提到魏如衍明昭就怨气深重。
她柳眉倒竖，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想起过往便气得胸口发颤。
她堂堂郡主纡尊降贵，真情奉上，却换来他一副冷脸。拒了便拒了，偏生此事之后却一点不避讳，仍和没事人一样来明昭府寻阿允回家……真当明昭府是他想来便来的地方？！
这人当真是愈发过分了！
且不说黎阳的死是否与他有关，明昭不敢深想，他对阿允的心思昭然若揭，保不齐……现如今连他们的女儿都不愿放过，真是年纪大了一点分寸不讲。
明昭抚着胸口缓了好一阵，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复。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玉镯，将前因后果细细串联，恍然惊觉：“原来如此！难怪阿苔你要去生辰宴......你放心，我会助你。”
青苔俯身行了个福礼，眸光愈发坚定：“魏如衍他手握诸多隐秘，父亲之死亦与之脱不了干系。此等谜团重重，血海深仇，我纵使赴汤蹈火，也要查个水落石出。阿苔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昭姨今日照拂之恩。”
明昭见状上前，双手虚托着将她扶起：“阿苔怎同我客气起来？”话音忽顿，眼底腾起惊色，“你说黎阳的死与魏如衍相干？他身上还有旁的隐秘？”
“……是。他或许不是杀害父亲的人，但他定然知道父亲的死因。他做了一场很大的局，我看不透，又或许早已身处其中。还有，昭姨可知‘清儿’？黎三伯临死前嘴里喊的是这个名字。同时他承认他杀害了父亲，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明昭悲痛捂嘴：“我竟不知道他们兄弟阋墙！你所说的黎三伯，在黎家籍籍无名，我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娶了慕容家的庶女，慕容清。与‘清儿’，当是同一人。”
“慕容家？”
慕容应当也是当年世族之一，为何如今却无人提起，杳无音讯？
“慕容一脉枝繁叶茂，族中子弟各掌要职，文治武备从无龃龉，昔年有一门和睦的赞誉，是慕容主家还在的时候。不知从哪年起，便传出主支与旁系因封地赋税起了嫌隙——不过流言罢了。慕容家和尹家林家也有结亲，关系缠绕繁杂，所以世族平衡被打破，纵使根基深厚，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
居然还涉及到尹家林家？
明昭忽而垂眸叹息，眉间尽是苍凉，“自我离了皇城，便不愿再听那些腌臜事。如今魏如衍一手遮天，皇家势弱如风中残烛，徒有虚名罢了。小皇帝无才，原以为魏如衍终归是为百姓做事，但如若其野心昭昭，任其继续发展，我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此时她浑身气度顶顶溢出，青苔只觉她如今的气质定像世人所说的长公主那般。
仅仅是一丝悲悯，就是仿若神女降世般的光华气度。
她眼底尽是悲情，不复方才的鲜活生动，她轻缓开口：“阿苔，原以为我远离皇城，便能躲开那些纷扰。可如今看来，有些事、有些人，纵是隔了万水千山，也终究逃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或家仇、或国恨，这便是使命，躲不掉的。”
说罢，她抬手轻抚青苔的发顶，似在给予力量，“既已下定决心，便放手去做。我虽能力有限，却也定会在你身后为你助力。”
青苔垂眸颔首，将明昭所言尽数记在心底。
关于世族倾轧的隐秘似层层迷雾，虽初窥一角，却更添探寻究竟的渴盼。
再抬眼时，正撞见明昭眼底明明灭灭的星火，浮浮沉沉的跳动。只待时机一至，便要冲破樊笼，将这暗藏腌臜的世道搅个天翻地覆。
她发觉昭姨所谓的“安稳度日”不过是浮在水面的浮萍，底下根系早已深深扎进陈年的淤泥里——身为郡主，从不能真正放下那些深深刻进骨血里的仇与责。
“责任”。
这个词包含太多了。
…………
距离太后生辰宴还有一日。
这幅《凤穿牡丹图》[1]才将将完工。
但见那绢上牡丹，层叠的花瓣细细晕染，蕊中金丝微颤。赤金凤凰振翅欲飞，与牡丹相互缠绕，竟分不清是凤穿牡丹，还是牡丹拥凤。
既有凤栖牡丹的祥瑞，又含花团锦簇的富贵，将“吉祥如意，富贵安康”之意藏在每针每线里。纵使请得天下绣娘来评，怕也寻不出半分错处，可见明昭的确用心。
青苔已在明昭府消磨了数天光阴。大部分时间里她是个闲散“监工”，因着明昭府请来的绣娘们着实寻不出一点差错。
从初见过后，除去用膳的时间，青苔不常见到明昭郡主的身影。她总被杂事缠了去——忽而要替街角王媒婆调解婆媳争执，忽而又被巷尾茶肆的碎嘴妇人们拉去评理。
毫无郡主的架子身段，闲散郡主的名头看来便是如此传出的。
青苔望着她匆匆的背影，常忍不住轻笑，却又觉得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倒比侯府高墙里的权谋更鲜活几分。
青苔亦未得半分闲。
她每日定时端坐在镜奁前。明昭暗中请来的老嬷嬷手持檀木戒尺，轻敲在她微凸的脊背上，立在一旁督着她练习行礼。
汗水浸透了里衣，鬓角碎发黏在脸颊上，青苔也努力将脖颈扬起。
生辰宴上定不能出差错。
是因为明昭很早就为她打算好。她指尖捏着一管螺子黛，“不过是修修眉形、改改唇色，再添些胭脂遮掩，足以叫人认不出你。”簪头明珠扫过青苔耳畔，“阿苔，记得生辰宴那日你便是我尹家远房表妹尹敏敏，生辰宴上只需站在我身侧即可。”
声音由远及近飘忽，刺绣贺礼还摆在大厅，青苔望着铜镜里逐渐模糊的面容。
尹敏敏。
1.已自行查阅资料，凤凰在牡丹花丛中穿梭飞翔，寓意着富贵吉祥、美好幸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仇与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