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处光亮越难透入,漆黑的湖水柔软延展,如同密不透风的凝胶将他们包裹,阻碍他们前进。
水体挤压肺部空气,在这样令人窒息的下潜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破开一道水墙,他们从泥泞湿软中挣脱,七手八脚地爬出去。
环境出人意料的陌生,既不是池塘,也不是实验室,只有一片孤零零的花圃。
准确来说连花圃都还算不上,应该说是一小块野花聚集区,草比花多,枯黄更比嫩红多,两人稀里哗啦这么一压又折死了大半,显得更加荒凉。
花圃四周全是断壁残垣,跟刚遭了拆迁大队来访似的,只剩了一栋围着灰墙的白房子。
深蓝色的屋顶像是一顶硕大的水手帽,在开阔平坦的这片荒野格外显眼。他们踩着杂草走近,兜着绕了一圈,才发现本来的围墙原来不是灰色的,是堆叠了一层又一层枯死的爬山虎,密密麻麻死死相缠。
整个世界呈现一种怪诞的色调,亮色的蓝顶白漆与毫无生机的枯草野花糅杂,刺眼曛黄的光晕笼罩,眼前朦朦胧胧,像掉进了谁的无厘头梦境里。
铁门生了锈,东一块西一块的红斑,把手卡在在层层爬山虎深处难以动弹。
推了半天铁门纹丝不动,他们于是另辟蹊径。枯死的爬山虎虽然看着萎靡脆弱,根茎却仍然坚韧,竟然支撑住了两人的重量。
他们小心翼翼往墙上爬,把脑袋探上墙头,行迹猥琐向里窥视。
院落不大,却被填得满满当当很是温馨。爬满枯藤的木头秋千吱嘎吱嘎荡着,似乎它的主人才离开不久,地上铺着宽大柔软的野餐毯,两个穿着粉红亮片裙的塑胶娃娃躺在上面,周边动画小卡散了一地,有铁片做的玩具小剑压着,再大的风也吹不走。视线上移,白房子的门半阖,还能隐隐看见里面竹编摇椅的一角。
上墙容易下墙难,樊乐一个不留神没抓紧,爬山虎从手上脱落,她慌乱地想抓住什么,结果连带着下边的高郁秋一起狠狠摔落在地,叠罗汉似的一个压一个。
屋子里发着什么声响,似乎是孩童的歌声混和着笑声,波纹般漾开,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回荡,瘆得樊乐立刻从地上爬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穿过院子,骤然推开白房子那扇门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屏息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幻听出来的,现在只剩下磨人的寂静。
环视房子里面,平平无奇,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屋子是上了年代老式的布局,陈旧的家具乱七八糟摆放,却并不让人心生嫌恶。天花板刷得惨白,白炽灯一闪一闪只能照得亮半个屋子。书柜上贴着的图书角几个大字写得歪歪扭扭,架子上的书反倒没有地上摞的多。长条桌上的花瓶插着新从外面摘的野花,仔细还能发现花瓣上挂着的晶莹露珠。
桌上堆满了东西,老式座机和台座日历挨得近近的,这一天的日期被红色记号笔画了一个大圈,边上注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阿柏的十八岁生日!勿忘!
樊乐扯过袖子擦了擦台历上的蒙蒙灰尘,往前翻了几页又折回原处,陷入沉思:“你觉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莫名熟悉啊?”
高郁秋一反常态没吱声,喊了他几声也没理,樊乐生了气,皱着眉过去质问他干什么呢。
高郁秋仍然盯着墙上那张泛了黄的旧照片出神,眸色复杂,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受。
老照片是张全家福,满满当当一排,幸福的一家无数口。最中间的老奶奶坐在那张竹编摇椅,身旁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灿烂的笑容,在照相定格的那一刻,记录下永恒的记忆。
看到这张照片时,那句“怎么了”死死卡在樊乐的喉口,空气之中仿佛存在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娇俏可爱的小姑娘穿着天蓝色的碎花裙,被老奶奶爱怜地搂在怀里。
她站在正中间,多么显眼的位置,她腿上的缺陷一览无余。虬结的疤痕裸露,她右侧的脚悬在半空,晃晃荡荡落不到地面。
是标本馆容器里仿体小姑娘的原身!
樊乐百感交集:“所以这里是蔚蓝福利院?”
“嗯……我想是的,”高郁秋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照片上的人都能和标本馆里的仿体对应上。”
樊乐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却又在听见他的话后陷入思索,细细咀嚼他最后一句话。
忽而她出声发问:“都能对应吗?但是……你有没有觉得阿柏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
翻过宿管大爷小房子边上的电子伸缩门,进入寝室楼区域。
东西各一个出口,男寝与左边女寝隔了一个大花坛和中央晒衣区。
江屿在前面带路,走过幽静的回廊,爬上一层层楼梯,绕啊绕啊绕连根毛都没见着。
“奇怪,我记得是在这个位置丢的……”江屿有些尴尬,挠了挠脸颊,蒙头在附近地板上寻找。
其他两人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一起找。三个人几乎要把整个男寝一号楼翻个底朝天,俱是一无所获。
江屿猜测:“难道是它……镜像人带走了?”
“玻璃片是在现实世界的这个位置丢的,那镜像世界是不是会不一样?”
安九衢跟上来,累得膝盖疼,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随意一说。
柏亦却认真顺着他的思路想,问:“也许是啊。但我们不知道玻璃片最初的位置,万一是玻璃厂之类的地方我们该上哪儿去找呢?”
安九衢笑:“我们不知道——捡到它的人总不能不知道吧?”
江屿愣了愣:“问宁少雅吗?”
“是的。”
宁少雅靠着住院部前台,捂着座机电话的通话口尽力在嘈杂噪音中把自己的声音清楚传过去,“我记得我是在天台找到的,但后来却莫名把它带回了家……总之,先去天台找找吧,如果有需要,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关于宁少雅本人,其实她从未想过要在学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哪怕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也该要选个安安静静的、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等到骨头全部腐烂,等到谁也记不起她。
可惜在她指尖触碰到玻璃片的刹那,在她的情绪完完全全被它感受、被它吞噬的时候,记忆产生空白,仿体由此而生,之后的一切,全都脱离轨道,偏向未知。
而现在,她只能祈祷帮得上什么忙,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江屿没有犹疑,一口应承:“好,等我的消息。”
却在挂断之前顿了顿,江屿神色坦然,对着那头轻轻告别:“谢谢你,宁少雅,听见你的声音我真的很高兴——再见。”
安九衢迫不及待想出去,已经半只脚跨出门外,就等着江屿打完电话了。
“好了?”安九衢靠着门挑挑眉,“快走吧,外面有人等着我们呢。”
江屿闻言点头,加大了步伐往前迈去,往天台一探究竟。
柏亦却与江屿的反应大相径庭,他愣住了,原本抬起的步子定在原地,直到前面他们走远了回头挥着手招呼他,才倏然回神,急急跟上。
*
喂,你。
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之前没能杀了我,很挫败吧?现在我回来了,就在你面前……
“算了!”陈辛打断,“……这样太打草惊蛇,换一种方法吧。”
陈庚回头,妹妹的脸色很差,显然对他的挑衅方法很厌恶。
他顿了顿,刚想说什么,一道弱弱的女声骤然抢白,陈庚又一次被打断了话头。
“陈辛,你们在这儿啊!”
兄妹俩不约而同扭头,循着轻柔柔的女声向后看去。阴暗处分辨不清人的轮廓,只有一件白色校服飘飘荡荡格外醒目。
陈辛举高了荧光棒,站在原地没动,冲那头询问道:“宁少雅?”
话音刚落,宁少雅用胳膊遮挡着刺眼的荧光,缓缓从拐角转了出来,怯怯地靠近。
“我接到了江屿的电话,不太放心,就跟过来了。”宁少雅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似乎极其不安,“我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陈辛看不见她的眼睛,便盯着她的额头,说:“没有。”
“你说江屿给你打电话了?”
“嗯,他来问我玻璃片的事,旁边还有两个人,但是我不认识……”
宁少雅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跟着抬不起来,陈辛只好放弃与她对视,往她哪儿走了几步,随意乱问:“啊,你来的时候没碰着佳希吗?我记得她就在一楼那边,她看见你一定不会放心。”
“可能刚好错开了,我没看见她。”宁少雅很着急,手无足措,“她一个人在一楼吗?这太危险了!”
“我得回去找她!”
砰地一声,棍子正中后脑,宁少雅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陈辛……?”女孩手指无力地动了一下,血液汩汩流淌,映衬她的脸色苍白几无人色。
动手的陈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见她不死举棍又是一下狠狠击中前额。
“……宁少雅?!”上厕所回来的段佳希见此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仔细上前一看,又瞬时冷下脸,“你是谁?仿体吗?”
陈庚握住棒身,拦住了陈辛的下一棍,“已经够了。”
宁少雅遗留下来的仿体时间久远,养分稀缺本就脆弱,不堪一击,骗人的手段也拙劣,连衣服都不知道换一件,就是它的一只小怪而已。
陈庚分开宁少雅背后的长发,露出由于少见日光而格外白皙的头皮,鲜红的血液底下是一条蜿蜒的裂缝。
他徒手扒开了这条缝,庖丁解牛般手熟,下手之处没有一点犹豫,看得人阵阵反胃,段佳希和陈辛双双败下阵来,搀扶着躲进厕所解决私人问题。
陈庚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你们吐快点,我先去给他们打电话。”
陈庚离非人有一定距离,但离人应该已经很远了。陈辛按着肚子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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