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新光城在沉默中运转。楼宇间闪烁着浅蓝色广告光,像是城市在梦中低语。灵境生活馆的控制中心,空气恒温、恒亮,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消毒水般无菌的“效率感”。
林浅蹲在7号体验舱的维护口下,调整引导电缆。系统刚才短暂失衡,她第一时间接到通知,没有惊讶,只有反应。干净利落,像一行被预写好的代码。
“情绪曲线:S-等级波动;梦境稳定性:不达标。”她读出数据,语气没有波澜,只是将工具插入接口,重新部署程序。完工。
回到控制台,她调出客户资料:
姓名:陈默
年龄:31
前职业:神经接口工程师
试用人生标签:自由艺术家
备注:暂无主观情绪说明
林浅浏览完,默默关上界面,没有多余操作。她习惯于不判断用户选择,像习惯清晨八点钟太阳升起。
系统记录到:7号舱梦境构建完毕,场景稳定。但数据中夹杂着一条未授权提示:“深度梦区干扰:0.4%波动,暂不处理。”
她犹豫一秒,依然点击“跳过干预”。没有质疑。就在她继续审核其他体验舱数据时,屏幕上弹出一道红色提示:
“7号舱用户脑波活动异常,意识稳定性临界。”
林浅停顿了一下,眉头轻轻动了动。她点开虚拟梦境同步接口。系统加载进度:87%。
屏幕缓缓亮起,画面中,陈默坐在画室中央,一动不动,仿佛凝固在某个无声的瞬间。爵士乐在梦境中缓缓流淌,窗外雨声如绸。画布,是空白的。
她看了几秒,又缓缓关上界面。
情绪波动等级仍在S-,但未超出干预范围。系统提示音归于平静。
林浅伸了个懒腰,喝了一口尚温的智能营养液。“跳过干预。”她再次确认。控制中心重归安静。
但那条深度梦区的警告提示,一直没有消失。
雨夜如墨,灯光微黄,爵士低语。窗外的雨丝在街灯下拉出细长的光线,空气湿润而沉闷,像极了陈默此刻沉重的心绪。画室里,只剩下他和那张空白的画布。手中画笔静静地搭在调色盘旁,指节微微泛白,似乎在等待某个无法启齿的答案。
他目光低垂,望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要从指纹的脉络里找寻那被遗忘的自由。“小时候学画,是为了逃避补习班。”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玻璃,却带着些许无力。
“爸妈说画画没出息,我只能选择最‘有前途’的神经接口专业。”他苦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疲惫和妥协。
“爸是退伍空军,妈是中学化学教研组长。家里讲规矩,讲纪律,更讲现实。”他眼神飘远,“高中那年我模考失利,妈怒气冲冲地剪断了我画室的电源线,说别再浪费时间在‘没用的幻想’上。爸则说:‘你可以不快乐,但绝不能没用。’”
他收紧了拳头,似乎仍能感受到那份压迫感无处不在。“于是我拼了命去当一个‘对的孩子’。考入顶尖大学的人工智能专业,后来转向神经工程。父母和他们的朋友们都说,我是‘别人家的孩子’。”
回想起过去,陈默的目光变得冷峻。“刚工作那几年,我从不迟到不抱怨,甚至加班到凌晨三点,连续三年没请假。主神经数据编排、情绪曲线预测、记忆纠错模型,我都亲力亲为。”
“直到那天,我的情绪引导模块出了问题。”他的声音忽然低沉,“客户抱怨说,体验人生的情感太假,像廉价复制品。那场会议有十二个负责人围着我质问:‘为什么不预警?为什么不修正?你怎么不懂个体差异?’”
他的目光空洞,却透着深深的无奈,“那一刻我明白,我不是在做技术,我是在‘修正人’——像修机器一样修正人的灵魂。”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空白画布前,眼中闪过一丝悲哀。“辞职后三个月,我断绝一切联系,只想找回那种‘自由’的感觉。”
画笔在掌心滚动,终究还是轻轻落下,在白布上划过一道红褐色的痕迹,像是一道旧伤被撕开,血色晕染,沉重无言。
“我以为逃出来了,却发现只是把牢笼搬到了另一个地方。”
调色盘从桌边滑落,颜料瓶坠地破碎,鲜艳的色彩浸透了木地板,爵士乐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结。
系统弹窗跳出:“情绪曲线异常波动,建议重启梦境。”
他摇头,坚定地点击“否”。
“如果我连自己都不记得,又怎么能画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呢?”他喃喃自语。
翌日清晨,陈默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体验舱。脸上疲惫,但眼神依旧清醒,甚至带着些许固执。
“我画不出来。”他说。
林浅点点头,“已记录。”
他苦笑,“也许,这就是一种结果。”
说完转身离去。她低头注视着系统自动存档的画布图像,中央那道赭红色划痕仿佛一道无声的撕裂,暗示着被强行撕裂的内心世界。
她轻轻合上画面,继续处理下一份预约。
标签:非正常人生体验。
她冷静地点击了“接受”。
陈默走了,留下了一地颜料、一句听起来像诗的陈述,以及一位顾问的满脑子问号。林浅今天没喝成咖啡,却意外对“非正常人生”产生了一点兴趣。毕竟有些客户不来闹腾一下,她都快忘了自己也只是活在系统规范里的NPC。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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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画布背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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