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虽有借贷，却也是商贾为了生意周转为主。要知道家，是一个人的根，一个人安身立命的场所。若是家也需要借款来购买，那便是时时刻刻往人的脖子上勒了裤腰带。像借贷三十年，那就是要提心吊胆三十年，连带儿孙辈都要战战兢兢的。
倾全家三代之力，只为在城里安家落户，那完全是要命的事。可以说开天辟地以来，没有借钱买房的事情！
可偏生……
开口的李三郎环顾自家亲眷，神情是满腹无奈。
他家不是庄稼人，是不懂种田。
他老李家往上三代，都是货郎，做些小本买卖。货郎这生意走街串巷的，依赖时局，依赖太平盛世。所以他才咬牙举家迁移，一路南下。但江南富庶地方，基本也都有固定的货郎了。故此对家族而言，还是明州城更适合安家落户。
可明州规矩有好的，也有不利他们的：例如这分家析户，例如眼下这是买房还是租房，全家吵吵闹闹一团了。
正嘈心着呢，竟然有个丫头片子贷款买房！
眼里带着果决老辣，一下子将他们这些琢磨深思熟虑的衬托的婆婆妈妈！
这样的想法非李三郎一人独有，在售楼处的众人，尤其是众当家做主的男人们看向沈文斐的眼神都透出了些不善。
这丫头片子看着好看是好看，但就一败家娘们，搁他们家腿都能打断了！说来敢这么猖狂，这么底气十足的直接要买一进院，怕不是干来钱快的活计？
对于某些恶意，沈安安都感觉到了。他当即气鼓了腮帮子，竭力瞪圆了眼睛，凶神恶煞状：“看什么看？我祖父我爹我叔叔的英雄魂保护我们呢！”
边说沈安安神神气气举起了自己的木牌。虽然他不太懂，但他知道一件事，有这个小木牌他可以喝牛乳的。好多好多惨兮兮的小孩都幽幽盯着他。
“就是！我跟售楼经理说话，你们偷听还有理了？”沈文斐横扫在场众人，眼神都带着寒意，但说出的话却还是挺客客气气的：“各人各有的活法。你们阖家合族，守望相助，自然不用担心，而我们孤儿寡母，独门独户的，万一的出点事天晓得。说实在点，我欠债不还，朝廷这个债主掘地三尺都得把我找出来。”
“换句话说我们娘两每月安全都有护着。毕竟没归还朝廷的钱，朝廷舍得看我们出事？”
听得这思路，售楼负责人表情都变了变。他们卖房之前也算培训过，也有所谓的话术培训。但沈文斐这个思维还真是头一次听闻。
不过想想也对，孤儿寡母的本就会受欺负。别说时局动乱，就连太平盛世，孤寡也是被人欺负的对象，更别提两个人都还未成丁（未满十六岁了）了。
就在负责人感慨时，角落里也有妇孺听得沈文斐的话，原本踌躇的表情渐渐带着决然。与此同时沈文斐铿锵有力收尾：“再说了，华旭军都敢提出三十年慢慢还了。也就是说定有一统天下的底气！”
“所以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说话才注意点，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当朝廷先建房屋不要钱啊？华旭军是相信你们能够勤劳奋斗，三十年后能够住得起房。眼下提前给你们住了，给你们信任，你们还反过来骂我？”
“疯的是你们，别牵扯上我！”
这番话响亮又清脆，响彻整个室内。先前开口的李三郎闻言吓得两股战战，几欲下跪，唯恐华旭军官那他树典型。其他男人闻言也纷纷侧开了视线，甚至有些还往后退，窝在自家妇孺背后。
见状，沈文斐冷笑一声，侧眸看向售楼经理，含笑问贷款相关事宜。
静默的售楼处负责人亲自出马，将人引到办公室，还笑着赞誉着：“若不是将军们有规定，必须要把楼房一部分放在军管学院中售卖，恐怕书香苑小区都被明州大户一扫而空了。”
“所以，沈姑娘您也真是慧眼独到，也果断。目前这小区也就只剩下三套房。售卖后，整个新城都没一进院的宅邸了，只剩下些商品房了。”
闻言，沈文斐眼眸闪闪，含笑着开口：“大人，民女斗胆，能否问您一件事？”
“自然。”负责人应了一句后，开口带着些郑重：“在大堂那话说的掷地有声。说来我都想给姑娘请个表彰了！愚民不知我等底气，不知主帅是爱民如子，但姑娘您懂啊，懂我们主帅承受压力，却是提前让百姓们享受窗明几净的新房。”
话中虽然带着热情，但也可以强调懂这个词。因此透出的意思显而易见了：你是聪明人也懂事，只要问题不越界，我自然会回答。对于分辨出弦外之音的沈文斐来说，对此她也理解且接受。毕竟她的问题也真的很普通：“民女能否再买三套商品房？也同样三成首付，三十年还款？”
“毕竟我家安安还小，且近期又规矩多且我也真人生地不熟的，不敢找相关的帮佣。因此定然没法全身心做工，故此就想着赚些房租收入。”
“再买三套？”负责人闻言眉头一挑，看向沈文斐的眼神都有些复杂了，没忍住开口问出：“你既无收益，那如何还款？一套房，你做些零工，倒是撑得住。若是要还款三套，这压力是有些的。”
“多谢大人关心，家中还略有些底蕴。等我安顿下来，找好私塾送孩子去学习，我识文断字的，看过先前招工的告示，还是能够找到工作的。”
听得这话，负责人微微松口气。没琢磨欠债就跑就好。
感慨过后，负责人笑笑：“您若是再买一套，我倒是可以做的住。要是三套，那我得上报。毕竟这些房，都是特意拿出来给流民安家落户用的。”
但流民中的庄稼人都是选择去下乡开荒。各种琢磨纠结的，基本上都是江南一带过来有些手艺的小商户。这些商户各种缘由，是不敢也不愿买商品房屈就，也念叨商品房规格像棺材，看着就憋气。但也没钱买一进院。
所以是种种纠结。
可他们售楼处说实话，也是有“贷款”压力的。毕竟愿意贷款的，基本上往后三十年都得跟明州捆绑发展了。
瞧着负责人嘴角上翘的微笑，沈文斐表示有数，弯腰行礼，颇为恭敬：“民女厚颜，劳烦您上报一二。对了，这是我的木牌。先前妇女保护协会的春处长提及过我等作为护西家眷，也有些礼遇优待，不知道这点对您上报能不能有用。”
“还望上官能够考虑一下我们娘两的年龄和处境，让我们能够靠租房多一份活计。”
沈安安见状，也有样学样把自己的木牌双手呈现给负责人看。
负责人都来不及扫过上面的字眼，一听春处长表情都更加热情了两分：“姑娘快快起来。”
“还有这层缘由，沈姑娘你该早说啊。或许我们还可以申请一二，这楼价格都可优惠一二。”
沈文斐闻言笑笑，直接夸华旭军政策好。
等夸得人笑眯眯去上报后，她牵着沈安安端坐在办公室，冲倒茶的丫鬟笑笑后，便掰着手指算贷款。
目前是底利率时期，贷款三十年，年利率3%，也就是说100两利息是3两。
和平时期做生意，这个利率没啥大问题。
沈文斐琢磨着，继续算：“安安，手指头借我两个。现在按着粮食算，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一千文
目前明州城的粮价是一斤三十五文钱，相比外边动辄七十多的而言，算“盛世”了。日后稳定了，确切说第一批番薯土豆玉米成熟后，恐怕价格还能在低一些。
当然这些日后的事情日后在考虑。
目前……
“安安手指头借我两个，咱们要留出买锅碗瓢盆的钱。”
沈安安闻言，颇为大方的伸出手：“娘，借你五个！”
“好，你记住，这手指是买菜刀、买一套碗筷、买……”
沈安安记得认真。
瞧着娘两一个说一个记，躲在暗处观察的张嬷嬷对春凤笑笑：“这母子俩言行举止，的确就大户人家出身。沈文斐虽落魄了，但骨子里都没觉得自己穷。甚至她先前看房都围绕学院看。等挑选好了，才问价格。不过看她神色，应该是囊中羞涩了。”
其实以她所见，只凭十四岁带孩子安全南下，倒真不能怀疑沈文斐是钉子。若是钉子，自然是大隐隐于众，拖家带口的不惹人狐疑。黄明只凭这些论断，还是过于偏见了。不过目前安全第一，倒是宁可错杀不可疏漏。
“这段时间也劳烦嬷嬷了。”春凤瞧着掰着手指细算添置家居的沈文斐，引着张嬷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侧眸定定的看了眼华旭军安全分点传回的信息。
沈家母子俩进城都有记可查。且每到一处城池，没去找客栈，率先找的是大夫调养身体。光这点，他们是都信两人能够稍微“精神”的到达了。
“虽七成可能性不是钉子。但她对咱们华旭军也无忠诚，只是碍于形势罢了。若是被有心人拉拢也有可能。因此还是派个人去盯着。咱们接下来若是用人护西家眷身份宣传，还是得确保身家清白。所以还得嬷嬷您这边派个人过去。看沈文斐的性情，等稳定下来后恐怕会请帮佣。”
“是。”张嬷嬷肃穆颔首。
“至于买房，她既然敢开口就给她三套！咱们也看看，她能有什么赚钱的能耐。”说完，春凤话语一顿，看向张嬷嬷：“确定没金银了？”
“确定了。暗中查过她的包袱，除却神位以及护身符等遗物，她携带的就两只玉镯以及狼毫笔十只，墨锭二十块，砚台两块。玉镯已经兑了，是活契，瞧沈文斐的模样应该还是祖辈传下来的，颇为不舍。若是兑笔墨，据说还能值个三百两左右。”
“不过瞧着她只看书院附近的房子，选择兑玉镯，看来是想沈安安读书科考的。剩下的钱，也就沈安安包袱里用泥巴裹着的金镶玉长命锁，还有手里拿着玩的木剑。那木剑里还有一根金条，看着能兑二十两左右。”
闻言春凤点点头：“沈文斐瞧着颇有心性，但也有夫子所言的原生家庭影响，是想着孩子成器，没想着自己一身才智若是去闯也能闯出名声来。”
“等她耳濡目染了咱们华旭军的好，就能知道女子能够顶半边天。”张嬷嬷与有荣焉的开口。
“且劳烦您看仔细。就凭她在售楼处所言，也算话糙理不糙，是琢磨咱们华旭军一统天下，稳定下来的。”春凤沉声道。
“是。”
两人有了决断，负责人自然含笑回来，“沈姑娘有如此魄力，上峰自然同意。但咱们也算在商言商，得说一句，必须按时还款的。倘若延期两月就会警告，警告三次就会把房子直接收回，连带您先前付出的本钱也没了。”
板着脸强调后，负责人问：“沈姑娘可愿接受？”
“自然！管家理财我也略学过一二，知道要定对双方的约束。”沈文斐压下“法拍房你咋不学”的吐槽，毫不犹豫道。
“姑娘爽快，那我也直说了，您一下子购买四套，我们是优惠的。但若是直接给您房价打折扣，对学院内的百姓对外头那些明州成老住户都不好交代。故此，我们给商号旗下杂货铺的五两兑换券。”
“您来明州落户，住新家，锅碗瓢盆这些都得添置，是不是？”
闻言，沈文斐故作思忖一番，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问：“我听说菜刀一把都挺贵的。”
“这您放心，价格都是公道的，都是北疆运过来的货。”负责人骄傲道：“菜刀，不满你说，咱们北疆那真是宝藏之地，有铁矿！又有人才，故此咱们研发出又快又好用的精铁菜刀。相比外头价格，便宜了整整一半不止。目前一把不过一百五十文。”
沈文斐使劲全力咬牙，憋住自己的咒骂。
铁矿开发不是一日之功。男女主这两狗王八蛋能除罪籍，还他娘是沈家冒着被狗皇帝嫉恨的风险奔走，结果连……连恨狗皇帝，是硬生生的能看着他们沈家人死！
努力憋出微笑，沈文斐道：“按着大人这说法，五两是足够民女安顿下来了，那民女对此优惠自然是欢喜不尽的。”
瞧着如此爽快接受的沈文斐，负责人更为开心，给人解说贷款利率以及算每月要交多少房贷：“先算一进院，首付四成一百两，剩下一百五十两贷款。按着年利，每年利息是四两五钱，三十年利息共计一百三十五两。本息共计二百八十五两。”
话语一顿，负责人瞧着对这个数额无所谓的沈文斐，微微吁口气。
很多想买房的人，一听到要支付这么多利息，又退缩了，甚至还有哭天喊地喊抢钱的。可也不想想是三十年累加的。
只不过他们也不废口舌多加解释。毕竟这也是筛选之一。筛选出听得懂话，知道政策好，以及脑子活络有想法的居住新城。
“按着年来算，每年只需还款九两五钱。每月只需要还款七钱九十二文。”
沈文斐听得感觉自己整个脑仁都嗡嗡作响了。
一两=十钱
一钱=一百文
9500÷12……
沈文斐发现自己口算算不出来后，就努力面带微笑，瞧着算盘噼里啪啦作响的负责人，郑重嗯了嗯。
反正八钱这个词她记住了。
“商品房您看中文兴楼，这临近书院是要四十两一套的。您是三成首付。首付十二两，剩下二十八两办理贷款。每年利息八千四百文，三十年便是二十五两二钱……最终每月还款本息是一钱四十七文。”
“三套便是四钱四十一文。”
“加上一进院，每月还房贷一两二钱三十二文。”做最后总结时，负责人看向沈文斐表情都有些肃穆。
寻常百姓，光听到这个数额恐怕都两眼发懵了。
沈文斐迎着负责人锐利的眼神，笑笑：“敢问租赁价格如何？”
一百六十两，首付款付掉的话，就只剩下二十四两。
二十四两一半存着付贷款，一半便是不能动的家底了。
“租赁行情倒是不错，但有官方租赁，您这私人房屋目前恐怕不好出租。不过您这么爽快，我也跟您透个底，新城到底地界有限，日后若有移民前来，您的屋舍定是抢手的。”
“多谢大人告知，民女感激不尽。”
“客气了。”负责人瞧着有礼有节的沈文斐，念着大人们权衡人当军属榜样一事，因此颇为推心置腹，低声道：“眼下虽是军管，可马上也要筹办政府体系了。我观姑娘识文断字，又落落大方，若考个文书倒是极好的。说来若非权限局限，我都想姑娘当售楼经理了。”
“您放心，北疆体系待遇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妇女协会，其中就有专门的学童管理处，专门管着孩童，让妇女也能专心办公。”
听得这话，沈文斐双眸一亮：“有……有学童管理处？”
负责人闻言笑笑：“沈姑娘都欠华旭军二百多两银子了，我自然是盼着您早日提前还款。”
沈文斐颔首感谢，牵着沈安安神神气气去办理相关手续。
一个时辰后，沈文斐小心翼翼将四本大红的房产证放进牛皮袋里，又看向新递过来的临时户口本。
户口用的也是深褐色皮革材质，手感都跟后世几乎一摸一样。至于里面的内容也差不多。
第一页表格：
户别：非农籍家庭户
户主姓名：沈文斐
户号：明军管移330123
现住址：明州新城书香苑小区四号
华旭二年（北熙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一日签发
沈文斐微微吁口气，也小心翼翼将户口本藏好。而后去领了自己的包袱，便乘船去江对面的新城。
新城是统一规划建造，布局说实话挺有现代感的，连带三层楼的商场都建起来了，还有体育场。
因目前是军管期间，她倒是没能细细旁观，便被带到了自家。
瞧着书香苑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旁边还有保安亭，沈文斐有瞬间庆幸自己选对了地方。
“这……”
“因伤退伍下来的老兵，作为安保力量，平日负责巡查护卫小区。”负责人亲自陪同着：“小区内有社区管理办。就好像农村的里正，负责处理小区内百姓出门路引办理等事项。”
“您家是烈属，安安还小按理有牛乳供应。这是也是等会要交代给社区的。到时候每天都会有人送货上门。”
“另外小区内有孩童玩具，安安作为烈属，是有优先借玩的权利。”
沈文斐闻言眼眸都瞪圆了：“孩童玩具？”
“您看，那公共区域的滑滑梯，便是其中之一。”
顺着负责人指引的方向，沈文斐望着木制的大型滑滑梯，跟后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儿童游玩设备，感觉自己也要恨铁不成钢了——女主啊，你这脑子记得住那么多玩意，那为什么不直接登基称帝啊？
基建女帝文也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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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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