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礼醒来时,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头脑昏沉,四肢无力,映入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床帐。想揉下昏沉的头,却感觉手被压着。
偏头看去,见是郑岸趴在床边睡着了。
程行礼一动,郑岸登时就醒了,忙说:“你醒了?”
程行礼点头,哑声道:“我睡了多久?这是哪儿?”
“平卢节度使府衙,你睡了一天一夜。”郑岸倒了碗热茶,扶程行礼半坐起给他喂下。
温热的清茶行经全身,程行礼才感觉好了些,躺回床上后,又说:“郡王呢?”
郑岸答道:“没事,在外面查账呢。”
程行礼看郑岸面容憔悴,唇边还有青灰色的胡茬,整个人不复初见时的风发之态。他本想问救郑厚礼的经过,可脑中有许多记忆,怎么想都不连贯,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
两人去许国公府救人,在地牢里找了郑厚礼,但仆固雷来了,郑岸就和仆固雷打了起来。最后各大都督、刺史的亲兵来了,众人合力才将仆固雷抓了起来。
而自己也因为胸口挨了仆固雷一刀晕了,晕过去前,是郑岸一直护着他。
虽然这些是程行礼经历过的,但他觉得记忆总有偏颇和怪异,怪异的像是一幅幅拼接不上的画,散落着漂浮在脑中各个地方。
“仆固雷呢?”程行礼问。
郑岸淡笑:“我爹担心迟则生变,将他和史成邈一起由永州别驾押送回长安了。”
那日史成邈醒后行迹疯癫,力大无穷,打伤喂药兵士后骑马跑了,郑厚礼亲自去追都没有追上。所以怕程行礼醒后见不到人,只能谎称人与仆固雷一起押解回京了。
而那坍塌的山洞在开元寺塔底,郑厚礼也试过搬开落石,可一动就有地动山摇之感,一旦塌陷引起百姓恐慌,怕是不妙。就派专门嗅觉灵敏的猎犬进去寻找,猎犬带回仆固雷的腰牌衣袍还有块纹着平卢军旗帜样式的残肢,蛇肉这些都有。
洞穴坍塌,落石塞路。内里之人,应是绝世。
“永州别驾不是去巡视州县军饷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程行礼想起自查出车遥辇贪墨军饷后,郑厚礼便派了永州别驾替他去巡军视察了。
郑岸道:“近日他在襄平守捉城,听闻我爹遇险的消息后赶来的。正好他手里有些军务戍边的事情,与我爹合议后就由他押送这两人回长安由天子定夺了。”
随后程行礼又问军饷的事,郑岸也真的如实相告,他们在许国公府和节度使府衙抄出了户部给的百万军饷,昨日已在平卢军的校场命将军们把钱发了下去。将士看千盼万盼的军饷补发,对郑厚礼及其他几位刺史、都督只有感激。
毕竟在这个当头活着,能不能养家糊口、防御外敌才是最重要的。只要长安天子还姓李,自己每月能拿到相应的军饷,这节度使是谁将士们不甚在意。
程行礼说:“新的平卢节度使是谁?”
“朝廷还没来文书,我爹以郡王身份压着军队呢。”郑岸说,“你伤还没好,先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有我爹和我在。”
确实程行礼与郑岸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果真精神又倦了些,只想睡觉,睡前看郑岸还在床边坐着,不太确定地问:“你莫不是在这儿守了一天一夜?”
“没有。”郑岸躲开程行礼的眼神,说道。
程行礼笑着说:“那你怎么蓬头垢面的?”
郑岸摸了摸鼻尖,说:“前面在跟我爹核对军饷,在军营里面打滚所以脏了些。”他闻了闻身上味道,汗多有点刺鼻,说:“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未等程行礼回话,郑岸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开门时程行礼见门口站着六位亲兵,心想节度使府衙防守果然严密。
人走了,程行礼也就阖眼睡去。但这觉睡得不安稳,脑子涨得很,以致郑岸洗完澡轻迈着步子回来,程行礼都察觉了。
郑岸才在床边坐下,就见程行礼睁着眼睛看自己,错愕道:“你没睡?”
程行礼说:“你不睡吗?”
“我过来看看你,等会儿去睡。”郑岸身上还带着一股沐浴后的湿气,单衣上都有水渍,像是身子未擦干就着急跑过来似的。
程行礼笑道:“你是打算在这儿守着我吗?”
“没有的事,少乱想。”郑岸色厉内茬道。
程行礼问道:“那你一直在这儿做什么?门口有兵,没人会来的。”
“我爹让我多照顾你,行了吧?”郑岸看程行礼一直问问问,便拿出郑厚礼这个借口,随后打趣着说:“还有郑九!我家欠你的!”
果然程行礼听闻这个,点头说:“原来如此,多谢了。”
“快睡吧,废话那么多。”郑岸漠然道。
程行礼看郑岸像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走的样子,劝他去睡,郑岸也不去,只说自己替父亲看着他,话语来回几个回合后,程行礼无奈道:“要不你睡上来吧?这样也能看着我。”
郑岸怔了下,薄薄的薄唇微勾起抹笑,脱了外袍爬到床里侧睡下了。
两人一路从永州过来,也算同床共枕过几天,程行礼看人终于睡下,也就阖眼放松精神睡了。或许是紧绷的心情得到缓解,不一会儿程行礼就睡熟了。
待平稳的呼吸声落在郑岸耳里,他侧头看了程行礼好一会儿。确定他睡熟后,才慢靠过去把他轻轻地搂在怀里。
阳光破开天上的云,穿过窗格,将一块块初夏的影子印在程行礼肩上,他睡在郑岸怀里,指尖攥着郑岸的单衣。
等程行礼再次醒来已是天黑,郑厚礼来看他,他的说辞与郑岸一样,说仆固雷与史成邈已被押回长安。
并未提起瑶姬之事,但其实是郑岸心知程行礼身世不简单,怕亲友知道多了招来杀身之祸,只对郑厚礼等说瑶姬与程行礼父母有过恩怨,想找到那传说中靺鞨王室的藏宝图。所以才掳走他,相逼问藏宝图下落。
郑岸又说那些父辈恩怨烦,琐碎还是别告诉程行礼。
醒来的程行礼见大家说法都是这样,对此虽有些疑惑,也只当自己睡迷糊了。
有时梦境与现实重叠,心绪茫然也是有的。
营州在郑厚礼强兵的镇压下回归平静,节度使府的幕僚知仆固雷被押送回长安后,也就心照不宣的听当地说话最有权威的郑厚礼话。
郑厚礼又派郑岸等亲信整顿军纪,接手仆固雷剩下的军队,好在还有其他都督在,难度不算大。
几番治下,营州总算平静。
冯平生一碗碗汤药给程行礼补下去,五六日后,程行礼面色终于红润不少,只是胸口还留了道仆固雷刀划出的疤痕。
养病期间程行礼让兵士带了家书给友思,免得这孩子担心。
待得这整顿军纪的营州事一完,郑岸就拖着被子打着要照顾程行礼的名号爬上了他的床。可惜他夜里翻身带被睡得四仰八叉呼噜震天时,还要伤才好的程行礼给他盖被子。
好几次程行礼都在怀疑,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这夜窗外下起了雨,未关严实的窗户溜进来了风,睡梦中的程行礼感觉外面在打雷。睡得朦胧时想叫郑岸把窗户关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一个惊雷响,把程行礼从梦中吵醒。风和雨都在继续,可没有雷声。他感觉头上有个热乎乎的重物,一道震天破地的雷声从头顶传来,震得他耳朵疼。
听得这声在头顶,程行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生怕遇见什么阎罗锁魂的事。但只见发顶上的郑岸睡颜香甜,一张俊脸毫无防备,表明他此刻正做着香梦。
程行礼深吸一口气,扫视身下才发现他此刻枕在郑岸胸膛上。郑岸搂着他睡得横七竖八,盖的被子都掉了一大截,四条腿凉飕飕的。
程行礼才扭身从郑岸怀里出来坐起,就又听他打了个呼噜。像是长眼睛的手准确无误搂住程行礼的腰,一使劲就要把他往怀里带。
“郑应淮!”程行礼忍不了了,一下甩开腰上的手。
许是郑岸放松着睡觉,没有警惕心,那甩开的手直接砸他脸上去了。
啪的一声巴掌,打破了郑岸的美梦。
“怎么了?”他眼神朦胧着说,“你打我做什么?”
看到郑岸那头因解了辫子蓬乱带卷的头发,以及睡梦中被打醒的无辜迷茫表情,程行礼哭笑不得:“没打你。”
“那你怎么不睡觉?”郑岸抓了两下胸。
这种情况下,程行礼当然不能说是因为郑岸呼噜声太大把他吵醒了,这些日子郑岸白天整顿军纪外面跑,晚上回来还要盯着他喝药,难得休息一次。他不好说人家,拉好被子盖住郑岸赤|裸的胸膛,说:“你把被子踢掉了,我被冷醒了。”
“哦。我还以为你被我吵醒了。”郑岸往床外移了些,留出个大半位置。
程行礼就着空顺势躺下,借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看了眼郑岸,假装疑惑道:“什么吵醒?”
郑岸察觉了程行礼欣赏的目光,笑着躺平,双手交叠胸前,闭眼正经道:“打呼噜啊。”
敢情你知道啊?程行礼心想,但心里的想法他怎么能说出来呢,只说:“没有的事,时辰还早我先睡了。”
郑岸说:“怎么会没有,我娘说我每次累了就打呼噜,声可响了。比我爹声音还大,你真没听到?”
程行礼:“……”
“没有。”他既然选择了,那就要一个答案贯彻到底。
郑岸在床上扭了两下,怀念着没醒前那温香软玉在怀里的感觉,说:“你冷不冷?”
这时候的程行礼都快睡着了,低声答道:“不冷。”
“方才你是不是睡我胸上来着?”郑岸又问。
程行礼深吸一气,手打郑岸脸上,而后下移到肩处,失笑道:“你的胸在这儿?”
“在这儿。”郑岸不要脸的将程行礼的手放在壮硕的胸肌上,笑着说。
指腹下是强有力的心跳及温热滑腻的肌肤,程行礼脸咻地一下红了,想收回来奈何郑岸抓得紧,唏嘘道:“做什么?”
被中窸窸窣窣几声,郑岸扣着心上的手贴了过来,凑到程行礼面前,故意扣着他的手使劲两下,问:“是不是很大?”
程行礼:“…………”
“嗯嗯嗯!程行礼勉强回了这痞子几声,若不是线下光线不明,郑岸定能看见他的脸都已发红了。
“你觉得我跟拓跋瑛谁的身材好?”忽然话锋一转,郑岸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程行礼按住郑岸的手,一个使劲把手从那热乎肉上扯了出来,嘟囔道:“都挺好。”
“不行!你必须选一个!”郑岸不依不饶,“他还是我?”
程行礼觉得这话很奇怪,说:“这很重要吗?”
郑岸一本正经道:“当然了!再说了他个小孩子有什么身材?你真要看最好看我的。”
说着他就趴到程行礼身上,扑着闹他:“使君看我的看我的!”
程行礼望着床帐,眉尾微动,手掐住郑岸脖颈,往上一提,那闹腾人的近两百斤大汉随他力支起上半身。
“别闹。”程行礼道。
趁机在程行礼身上摸了两把又香了两口的郑岸说:“我的命都被你掐着,怎么闹?”
郑岸这人只要不发怒犯轴,那张充满着凌厉杀气的俊脸就会放松下来。明亮如星的深邃眼眸掩去平日里的躁怒,刀疤也藏在垂下的辫几缕头发里。
在这初夏清晨郑岸浑身竟带了几分温和与为你缴械投降的暧昧在里头,教直视他的程行礼心跳个不停。
“下来。”程行礼收回手,推郑岸的肩。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郑岸两手撑在程行礼耳边,浑身的毛刺都收了起来,怎么看都个乖顺样子,可他一条长腿却卡在程行礼腿间。
“你不说我就不下来。”郑岸无理取闹,说着还恶趣地用膝盖顶了两下程行礼的胯,“一直压着你。”
程行礼被这犟驴脾气弄得没法,说:“你的。”
郑岸埋头低笑了下,拂开散在程行礼脸上的凌乱发丝,说:“天底下那个男人都比不过我,我就是最厉害的。”
“世子骁勇,自是三军之冠。”程行礼望向郑岸,笑着说,“你再不下来睡觉,天就真亮了。”
“不睡了!”郑岸喉咙滚动,翻身下床。
怕郑岸没休息好,白天没精神,程行礼说:“真不再睡会儿?”
郑岸边穿衣服边回头,朝程行礼说:“不睡了!我练刀去。”
他当然知道程行礼忽然醒了是什么原因,他又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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