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娶个侧妃,但好歹是太子迎入府的第一个妃子,礼部把排场张罗的不小,就算看不上西陵,也得给太子做足面子。
新娘子无需太子亲自迎接,着人接入东宫即可,皇帝指了嘉乔宫做侧妃出门的地方,算是对西陵王重新俯首称臣的嘉奖。
天还没亮时礼部的人就赶到东宫,没敢叫醒太子,偷偷摸摸的安排着一应事宜。
倒是嘉乔宫,西陵的一群人手忙脚乱,更换服制,打点人手,庞隽身为男子不便入幕,胡龄由宫里指派的礼仪女官接手。
卧床多时的萧夕朝病势好转,也终于起了身,更换备好的新衣,庞隽特地选了身不打眼的墨水蓝色,西陵四公子生的出挑,尤其在这种大婚吉日,穿着越低调越好。
庞隽是个一心只为西陵王室的国师,来到晔京只求一个稳字,所以胡龄的美貌是西陵的筹码,但四公子却是无关紧要的人质,他只要保证活着呆在晔京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关注。
如果不是胡龄一人入东宫太过寒碜,庞隽会选择让萧夕朝一直躺在床上不用起来。
侧妃入宫不可着正红喜服,因为婚礼仓促,胡龄穿的服制是早些年宫里的备好的婚服,改了尺寸样式,尚宫局的人上心,瞧来倒也得体。
按照大周习俗,该由萧夕朝亲自送妹入东宫,庞隽站在嘉乔宫门口,大喜日子眉头也锁的死紧,过了今夜他来到晔京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希望剩下的一点点时间里,不要再出任何岔子。
萧夕朝隔着喜服牵了胡龄手腕,踏过红绸,送她上花轿,礼仪女官随行在花轿两侧,西陵的嫁妆扎上了红绸花,在身后跟了一长列,降了一级的笙歌礼乐奏起,伴着晴好的天光悠悠去往东宫。
花轿里的胡龄手里捧着彩瓷花瓶,寓意平安如意。
东宫开了不大不小的几桌筵席,朝中大小权贵倒是都到场了。
太子及冠后终于娶妃,是大周的一件喜事,方才皇帝也来东宫饮了几杯酒,拍着太子的肩膀说去给先皇上香。
大周先皇是开国皇帝,太子祖父。
先皇文韬武略,征战沙场半生,奠定了大周国基,却不料晚年老矣,儿子开始了窝里斗,一群亲王争权夺位,把大周朝堂搞得是乌烟瘴气,党争分裂严重,众位皇子或被贬谪或被赐死,所剩竟无几人。
先皇万般无奈,见朝堂多有空缺,民生萧条,便传位给了最软弱无能,一心向道的当今圣上。
皇帝万般不行,偏偏生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儿子,自小聪慧,由先皇亲自教养,皇帝受封太子时,太子一并册封了皇太孙。
后来先皇一走,当今圣上看了几年朝政后,开始光明正大的修仙问道,找了许多修道之人,在宫里修建了清远道观,把政事托付给先皇指派的辅政大臣和太子。
太子及冠后不满辅政大臣在朝堂上事事掣肘,太尉翁淳受贿日久,皇叔肃王又刚愎自用,老早被太子踢出了局。
所以在大周,太子才是真正说一不二的决策者。
“今日是殿下大喜日子,我等携礼前来相贺。”
来的人是将军并其部下副将,日前便是他带兵神速攻下西陵,令其再次对大周纳贡称臣。
景诏穿着喜服,正一脑门官司听礼部念叨礼仪,烦透了又不能拍桌子走人,因为早上才给皇祖父他老人家上过香,会励精图治治理好大周,也会努力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好不容易前厅来了人,景诏以宴客为由,让礼部的人哪凉快哪里呆着,实在没事干给御膳房搬酒去。
太子平日积威甚重,但遇到熟人很是随和,将军是通过武举被太子亲自提携上来的,还一同巡视过几次外省,算得上是熟识。
其余人还有太子的一堆堂表兄弟,母族亲人,乌泱泱的聚了一个大厅,大家听闻胡龄公主美貌后,准备趁着日子一睹芳颜。
东宫门口传来了鞭炮声,总管岳公公乐呵呵得跑进来喊道:“侧妃到府了!”
一群人立马放弃闲聊,拥到了大厅,只见东宫长长的红毯尽头出现了身穿绯红嫁衣的身影。
钧国公世子夏稚,摸索到太子旁边:“表哥你紧不紧张?”
景诏回头凉飕飕看他一眼:“你纳妾会紧张吗?”
夏稚显然没搞清楚重点,说:“我娶正妻前不可以纳妾。”
“舅舅是对的,你真不适合纳妾。”景诏懒得跟呆瓜说话,自己继续在位子上翘着腿剥蜜橘,外面的硝石味闻得他头晕,剥完的橘皮子扔在了喜桌上,反正盖了大红喜布,没人注意。
直到人步步走近,他的小妹妹景樨公主拍手乐的说,新娘子好漂亮啊!
景诏一哼声,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侧妃不算新娘子,拜堂都不需要。
他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襟,到此刻才屈尊降贵的抬眼看向手持却扇,走到门口的胡龄。
隔着漫漫人群。
隔着无数尘扉喧嚣。
景诏心口突然咯噔了一下。
确实很漂亮,他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漂亮到好像今天他不是来娶新娘的。
他是来娶新娘子身后那个人的。
父皇在清远道观点蘸时,曾要求他去听道法,至今有一句仍时常回响在耳侧。
“人无六欲可成神,人无三欲方做人上人。”
景诏就是那个没有三欲的人,无金钱欲,不至于目光短浅,井底之蛙;无权利欲,可使人心胸豁达,海纳百川;无**,则是帝王一生踽踽独行的觉悟。
所以先皇说他是天生的皇帝。
景诏当时没有反驳皇祖父,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只能庆幸好在皇祖父走的早,不然再晚点,两人会就此大吵一架。
会客厅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惊叹声,不知道是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新娘的,还是给他的。
景诏的目光几经变化,从最初的惊艳色逐渐转向幽微,沉沉的盯着他很久。
他仿佛毫无直觉,不让自己的眼神泄露到任何一人身上,低垂的脑袋,无比卑微谦逊的姿态。
礼官在所有人退到一旁后,展开册文,高声唱词,胡龄随之下跪。
景诏看见他也退到角落里了,大概是准备偷偷的离开。
一句册文没听的景诏,挥手招来了身后内侍,吩咐了不知什么事。
在他人看来是很奇怪的举动,因为内侍的眼睛瞪起,张大了嘴巴,被景诏警告的看了一眼,忙不迭的去办殿下吩咐好的事儿。
颂完词后,胡龄一旁宫人替她接下册文,谢过恩后便由一行人送去洞房处。
当晚的东宫像个不夜城,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醉汉的胆子总是最大的,南北都分不清了,还敢拿着酒壶继续找人喝。
更别说其他武将世家出来的年轻人,个个喝的面色酡红,步伐不稳。太子也不免被人劝酒,毕竟是酒量一般的人,现在头疼的不行。
趁着皇宫宵禁的时辰要到了,景诏连忙打发了一堆太监宫女,该送回寝宫就送回寝宫,一刻也不耽误,真受不了。
拉走一帮醉汉,总算是清闲了下来,太子近侍和侍卫长扶着景诏回寝殿,去寝殿还有几步路,吉公公拿了大氅给他套上,省的路上着凉。
走到灯火通明的门口时,景诏才醒了会儿酒,走路没那么晕,盯着门上匾额定定看了一会儿。
哦,是新梨园。
两侧皆是等候他入殿的宫人,景诏想起来了,自己今天纳侧妃,回头嗤了两人一声:“你们俩倒是机灵,把本殿下往哪里送。”
吉公公和侍卫长忙不迭的下跪,求太子恕罪。
景诏今日心情好,没空跟他们计较,一挥手说:“去徽玉园。”
太子平日一半的时间住在处理事务的圭如阁,另一半则住在徽玉园,所以此处内外的布置是整个东宫最好的。
徽玉园灯火静谧,并无闲杂人伺候,可能都以为主子宿在新梨园了,太子刚行到门堂,借着摇曳的灯光看见跪着的人影。
景诏有些生气的问道:“你们不长眼嘛,本宫何时说要他跪了!”
吉公公犯难道:“奴才们也不敢让公子跪,可公子一进来就跪下了,拦都拦不住啊!”
景诏似乎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鼻尖哼笑一声:“倒是有骨气。”抬步往里走时,又顿住吩咐吉公公道:“你去备好暖炉姜茶和热汤。”
瞧这意思,看来太子不需要别人在场,吉公公给侍卫长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块退下。
景诏迈步入内时,地上的人动都没动一下。
包括他脱下大氅,坐到了主座上,依旧纹丝不动。
景诏端起凉茶喝口醒醒神,嘴角忍不住翘起,饶有兴致的弯下身子去看他的脸,问道:“跪什么?我可没叫你跪啊。”
萧夕朝感觉到跟自己陡然靠近的呼吸和声音,更加不敢动弹,附身额头贴在手背上:“下臣不知何处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灯光真暗,这下更看不到他的脸了,太子嫌弃的啧了声说:“抬头。”
不知道是烛火晃了还是萧夕朝的身体晃了,他在静默中跪直了身子,但目光依然朝下,半点不落在景诏身上,这让景诏很不开心。
景诏索性伸手掰过他面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让萧夕朝无声的惊了一下,后问他:“你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说来听听。”
玩味,兴趣,占有和**,还有居高临下的不屑,萧夕朝洞悉他所有的不加掩饰的情绪,硬撑得眼眶酸痛,却一字也不敢答。
而太子也看透了他的自欺欺人和故作镇定的姿态。
景诏松开了手说:“怎么不说话?我也想知道你错哪儿了。”
萧夕朝指头紧攥在地上,几乎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错在惹殿下……不快。”
“不快?”景诏笑了出来反驳道:“本宫哪里不快了,本宫今日心情明明前所未有的好。”
“殿下,臣是……侧妃兄长。”
“本宫当然知道你是胡龄的哥哥。”景诏半蹲下来,掰直了萧夕朝脊背,
他看清了萧夕朝不敢置信的眼神,还有袒露无疑的抗拒,但这些都挡不住他看见萧夕朝面容时,心头突如其来的悸动。
要景诏承认心动其实很简单,他是命定的大周君主,从来无需掩藏自己的喜好,想要的东西去拿就好了,不需要堤防谁,问过谁,他对任何东西流露一点兴趣,所有人都会想方设法把东西送到他面前。
而眼前的人,萧夕朝,他虽是一个男子,可他生在好看呀,他远瞧近瞧都令景诏心动,从没有得到过如此合意的宝贝。
景诏伸出手碰到他额头,自额头一毫一厘的滑下来,到眼睛,到鼻尖,再到唇角,最后是绷紧的下颌,仿佛在自己寻找这样宝贝让他开心的原因。
景诏凑近萧夕朝脸侧,他从未跟人有过如此近的距离,但分寸把握的很好,若即若离,他说:“本宫做事不喜欢等人,你是第一个,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
近在耳边的呼吸和声音,让萧夕朝惊愕之下忘记做出反应,瞪大眼睛听完太子的话。
景诏微微转过脸蹭着他发丝和额头回身,嗅到淡淡药草清香,想起他似乎病了很久,又补充道:“这几日就住在徽玉园,本宫找人照顾你。”
“……是”
夹在唇齿间的一个字,萧夕朝感受到掌心深刻的划痕以及渗出的鲜血,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他来到晔京所有努力顷刻崩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