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组长！钟组长！我们追踪到……”走廊上传来某人焦急的声音。
似是终于追上了谁的的步伐，那人刚准备再次开口，就看到眼前身形颀长站在树影下的男人转过身来，竖起手指轻轻的“嘘”了一声，随即看向了身旁的窗户。
那人连忙噤声，缓步走了过去，好奇的往男人视线的方向看了看。
在窗边的工位上，有个皮肤白皙长相精致的男人正趴在桌前，头朝着窗台的方向阖着眼，而他们方才焦急寻找的东西正大大方方的摆在桌上。
“测试机子上除了数据有画面嘛？”身旁的男人轻声问道。
“啊，有！虽然只有半个，但还是成功连接上了，现在正在随机捕捉梦境，也真是奇了，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契合仪器。”
“嗯。”
男人刚转头说完话又似是忍不住地回盯起了那人，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抬步，继续向前走，“和我导打个电话，就说这次实验我也参加。”
“好……啊？”那人反应过来，顾不得窗内的人再次追了上去，“这头儿能同意嘛？那……我们也不回收了？”
男人灰黑色的眸子直视着前方说：“嗯，不回收了。”
——
两小时前。
布樊刚从教室回到办公室，旁边工位的杨语突然探了个脑袋出来提醒道：“布老师，你桌子上那个黑漆漆的盒子之前不小心被碰掉了，我给你放到桌面上了哈。”
布樊当即一愣，自己从未有过什么黑盒子，快步走到了桌前，“什么东西……”
看到桌面上静静躺着的物什，布樊皱了皱眉头，拉开了身前的椅子说：“杨老师这不是我的，大概是谁落在办公室了。”
“我还是发个失物招领在年级群吧，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杨语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说：“我大概是第四节课回到办公室的，之后一直没有人进出，它应该更早之前就被丢在那了。”
“好。”说罢，布樊随手把装置放到一边，又摊开了他桌前的文学作品。
杨语沉默地看着布樊，他还是一样，俊朗清瘦，拥有一双淡漠的眼睛，明明在校园很受欢迎，大家却会因为这么一双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睛不敢上前。
已经是工作的人了，看着还像刚毕业的大学生，穿着万年不变的T恤衫。每天的生活只有上班、下班、回家，看所有东西都无欲无求，没有强烈的情绪也没有野心，很靠谱，但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不麻烦任何人，办公桌甚至干净的就好像第二天马上离职。
虽说他有时候也会说两句俏皮话，但在一起也工作了很久，杨语仍然觉得不止自己，可能目前为止任何人都走不进他的内心。
杨语试探的开口问：“布老师到点了，要一起去吃午餐吗？陈老师在食堂等我们一起过去，今天中午教师食堂烧得可是糖醋排骨，去晚了就没有了。”
“不了。”布樊朝杨语笑了笑，“我不是很饿，杨老师你去吧，陈老师应该是在等你。”
随后仰头倒在椅子上，拿出了手机，“我想休息下，一会去图书馆还有点事。”
果然，杨语心道， “那你一会饿了去填填肚子啊，我得先走了，布老师你—— 那布老师我们下次再约。”
“好嘞，谢谢杨老师的关心。”
杨语离开后，办公室逐渐安静了下来，布樊编辑完失物招领消息就趴在桌上开始闭目休息，已经几年了，他的食欲一直没有恢复。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糖醋排骨和馒头其实也什么差别，只是进食，那中午还不如简单解决一下。
烈日当空，空调在运转，电脑的风扇微鸣，窗外的蝉有一阵没一阵的叫着，布樊开始昏昏欲睡，过了一会，他醒了，摸了摸肚子，好像还不是很饿，就是还有点儿困倦。
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需要在下午上课之前去图书馆取本古籍，时间有点早，但现在借书的人肯定不多，还可以在那坐着看会书，便起身带着困倦走出了办公室。
头顶着夏日毒辣的太阳，布樊越晒越晕，以至于迈入图书馆大厅的第一步，直直踩进了水里，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啊！好凉爽。
缓过来之后，布樊低头，看着到脚踝的水面，瞬间清醒，满头问号，抬眼一看，图书馆大厅此时空无一人。
不对劲。
“有人吗——有人吗？”布樊不顾墙面的静音警告，大声的问道。
没有任何的回音。
他在站在水里晃动了几下自己的脚，心道这水倒是清澈，看自己的湿鞋看的一清二楚，不过这图书馆水管是什么时候炸的？自己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接到？
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果不其然一点信号都没有，没有任何通知。
点进最新的朋友圈提醒，还是半小时前杨语晒出的自己抢到糖醋排骨的胜利照。
不可能啊，半小时前也没有任何关于图书馆涨水的消息，这不合啊。
布樊收回手机站在水里沉思了一下，要取的古籍在一楼，图书馆的大门在二楼，还是决定淌水走过去看看，也许一楼没有积水，都湿去一双鞋了，总不能白来。
站在楼梯口他才发现自己天真了，这哪是水管炸了，这分明是涨水涨到二楼了，整个一楼都被淹了！
布樊感觉今天上班的死气又缓缓地飘了出来，他思考人生的时候总想着到底是自己先消失还是学校先消失，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景色他突然觉得可能学校会比他更快一点吧。
不是，这都没人发通知吗，教务呢？安保呢？警戒线呢？警示标志呢？
古籍是拿不了了，布樊转身准备往回走，转身的同时却瞥到库室里好像有人影在移动，布樊定睛一看，楼下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东西。
难道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窗外的蝉还在不断“吱儿哇——”的叫着，图书馆却静的让人发慌。
“有人吗——有人吗？”布樊再次向着消防门大声喊。
一片寂静。
布樊忍不住搓了搓小臂，再次拿出自己的手机，想找个有信号的地方通知大家，却在余光里再次看到了那个人影。
布樊连忙放下手机，那人却只留给他一片白色的衣角，转而消失。
“大白天的我是见鬼了吗？”布樊看着水面喃喃道，想了一下水底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做的造景鱼缸，发觉自己的好奇心被诡异的调动了起来。
水下还有人啊布樊，不下去看一下吗？
很危险。
他可邀请你了两次。
下去了，可能回不来，
但这不是你期待的事情吗？水下的图书馆诶……
你很会游泳……你憋气能憋很久……
你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布樊在脑内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冲动占了上风，转身把手机小心翼翼的放在扶手上，握紧胸口的项链，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水流一点一点的淹没头顶，所有的声音一瞬间被裹上了一层纱，憋气，漂浮，睁眼。眼前是一片澄澈。
布樊脚尖轻点地面，借着力向前游去。
游到距消防通道最近的库室门口，往里看了看，库室内还是那个布置，门边上是一排排的书架，越过书架可以看到学生学习的桌子，书架上的书正一本本漂浮着。
看来一楼的窗户全部都紧闭着，没有漏水。
窗外正午的阳光洒了进来，水下很明亮，倒是驱散了一些恐怖的氛围。
布樊尝试敲击墙面和陈列的书架试图弄出点动静，好让留在水下的人注意到他，但毫无回应，只好亲自越过层层叠叠的书架。
看到库室自习区域的一瞬间，布樊瞳孔紧缩，这个库室里的所有的学生都还在原位，端坐在书桌前做自己的事情，不仔细看，就像一个又一个的人俑立在桌前，有些女同学的长发如海藻般向上飘起。
布樊辨认不清，刚刚“邀请”自己的具体是谁，只觉得鸡皮疙瘩一路从脚底升到头顶，如果不是自己还漂在水中，他一定以为这是日常生活，大家都还在复习。
文具和书籍全部零零散散的漂在空中。秩序、散乱、明媚、晦暗突然在这里诡异的交织在了一起。
布樊把自己藏匿在两个书架之间，突然间感觉有人在背后戳了戳自己。
玩多了恐怖游戏就会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回头杀，他此刻一点也不想回头，但奈何那玩意始终坚持不断的在戳他。
视野的尽头还有像海藻一般黑色的东西漂了过来，没办法了，布樊一咬牙发力蹬腿，往前游了好几米，没追上来！猛的回头。
但这一回头，就出事了，布樊没控制住自己憋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只能紧闭双眼，忍耐鼻腔里的酸涩。
一秒，两秒，布樊缓了一缓，鼻腔并未传来任何酸涩的感觉，这水流就仿佛和空气一样，进入了体内开始循环了起来。
布樊惊悚的呆在原地，他甚至是在水里深呼吸了起来，荒诞，太荒诞了。
这水下的疑点太多，多到他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从那里解答，多到他忘记思考，忘记逻辑。
布樊看了看前方发现刚刚是一个男孩在他身后，男孩的脸在水中像个陶瓷娃娃。
只见他慢慢的漂出书架，漂向座位，仿佛布樊刚刚只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布樊慢慢的游到同学的身边，他们还是一样的，压着课本，坐在水中，有的还在看平板和电脑。布樊朝着他们努力指了指逃生通道的方向，没有一个人转过了脑袋。
这群人简直就像自我运作的程序，有一套自己的秩序在，并且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人理的布樊，倒像个不小心闯入他们世界的局外人。
布樊慢慢游到窗边，想尝试把窗户打开，但发现的确是卡死了，动都动不了。
就这样吧。
在确定自己和他们都没有不良反应且没有任何恐怖事情发生之后，布樊一个人在库室里活动了起来。
玩水可能是人的天性，涨满水的巨型图书馆主题游泳池就更不常见了，布樊开始在各种书架之间游走，翻翻这个看看那个，游到天花板顶部再游下来，像个孩子发现了新的游乐园似的。
“布老师？”有一个声音突然朦朦胧胧的从门口传了过来，“布老师~~”
是谁？布樊猛的回头，没有人开口。
但这个声音持续不断且不可忽视的一直存在，一直在呼唤他，布樊不得已顺着声音往那边游过去。
“布老师——
穿过书架，越过大门，在布樊不知道的背后，所有的同学在水中同时转头看向了他，窗外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人静静矗立着，灰黑色的瞳孔注视着布樊游向门口。
游到库室外沙发座位时，布樊的思绪开始变得浮浮沉沉，看着眼前的绿沙发，他突然意识到，今天早上他是不是在这里遇到了刘老师，还在这里和他说了教学计划。
等一下，这一路上为什么没有人？
图书馆又怎么可能有水呢？又不是水族馆，哪能蓄起这么多的水，还这么干净。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水流突然变得湍急了起来，一个劲的往布樊身上冲撞，布樊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的同时呼吸不了，无论这么用力，他都吸不了气，不禁在水里挣扎了起来。
大脑逐渐进入麻痹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在临界点的时候，布樊停止了挣扎。
算了，这样也挺好，不用再睁眼了，就是水里的巨人观难看了点，希望到时候看到的人少一点。
就这样伴随着耳边对自己名字的呼唤，布樊整个身子缓缓下沉。
“布老师？布老师？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
声音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布樊突然感觉整个身子上浮，意识回笼，双手一推，猛然从办公桌上撑起上半身，开始大口呼吸。
回过头这才意识到之前听到的所有呼喊是杨老师在叫他，陈拾也站在他边上，皱着眉看他。
“杨老师……”布樊小声的回应了一下。
“天哪布樊你总算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出了非常多的汗。”杨老师随手抽了两张纸递了过来。
“我本来以为你在小憩，但是刚刚发现你有一些抽搐，怕出事，所以试试看能不能唤醒你。”
布樊接过陈老师递过来的纸，开始擦额头上的汗，冷静之后发现不只是额头，自己的衣服也都被汗浸湿了。
把纸揉成团丢进废纸篓，布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恍惚了起来，原来是梦嘛，我……做了梦嘛？
“谢谢你陈老师，的确是做恶梦了。”布樊喝完水答道，他还差点就在梦里淹死了。
“布樊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陈拾在旁边道，“你这个状态不太对劲，在你旁边差点以为你焦虑躯体化了。”
“不是，只是简单的做噩梦了，不用休息。”
陈拾看着布樊的样子突然爆发：“照顾好自己吧布樊，看看你一天天的，饭不吃，觉不睡，别哪天真的嘎了，嘎了也没有人会替你收尸的。”
“陈拾，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和吃饭睡觉无关。”
杨语一听他俩的语气，连忙插入：“陈手合你说什么呢！布樊你别管他，你好好休息哈，我俩回工位了。”然后拽着陈拾就往旁边走。
但布樊还是能听见远处陈拾的骂骂咧咧，“你看看他那样子——”
布樊一点都不怪陈拾，陈拾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知道他的一些事情，但陈拾信奉的是，世界可能给了你一巴掌但你只要有机会就要用力的扇回去，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牛劲，极其看不惯布樊现在一切都是淡淡的的样子，但布樊现在扇不动了，他只想安静的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冷静下来布樊靠在椅子上，自己已经将近十几年没有做过梦了，他又可以做梦了嘛？他又有做梦的能力了嘛？原来做梦是这个感觉嘛？
他想起水下的触感，磨蹭了下手指，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那个黑色的盒子，静静躺在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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