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层开始快速翻涌，风一阵阵地掠过树梢，掠过衣摆和皮肤，雨丝在头顶越砸越快，越砸越密集，远处商铺的霓虹灯静静的在雨幕发着蓝光。
所有的镇民静坐在雨里，无人走动，无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等待着什么的出现。
布樊端坐在餐桌前，如果不是现在的环境和氛围，他会觉得这风吹得，这雨下得让人畅快。
身前的宴会桌上什么都没有摆放，连餐具都没有，除了他以外，桌边坐着的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布樊注意到那老太也坐在雨里，雨珠从她脸上的沟壑中坠落。
这个场景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么熟悉，布樊忍不住捏了捏拳头，对了，这个场景在十几年前的现实生活里也发生过。
他当时从城里赶回乡下，到家的时候奶奶告诉他中午要去吃个宴席，他没多想就跟着去了。
菜一盆盆端上了桌，他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转头问奶奶乐乐去哪了。
当时奶奶是怎么和他说的来着，噢对，她说，它走丢几天了，别管它，丢了就丢了。
听到这话他立刻就冲了出去，是自己捡到的它，怎么可能说丢了就丢了。
最后翻遍了整个村庄，都没有看到乐乐，只能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办宴的主人家，想着第二天继续上山找。
但经过后厨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手脚冰凉地找到大厨颤抖地指了指墙面上的皮毛问他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大厨说是一个老太太五十块卖给他的，正好当今晚的食材。
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哦对，他冲到奶奶面前咆哮为什么要卖了它，为什么不问过他，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又亲人又护家甚至给点剩饭剩菜就可以养活，他已经在攒钱准备给它打疫苗了，为什么还要把它卖给厨子。
奶奶只说，这个家，她可以做主，她想卖就卖，揍了他一顿后，抬手让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开，并和主家道歉，说家里小孩不懂事，打扰了他们，然后和宾客们其乐融融的回到了餐桌上。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哭了，只是心死地看着餐桌上的人愉快地进食。
布樊用手扫了扫身上已经积起的雨水，抬眼看了看在台上坐着的乐康，他学着旁人的样子盘腿坐着扯着嘴角假笑，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项链时不时放到鼻前嗅嗅。
这一次，自己总得保护点什么吧。
人群中突然传来了骚动，欢呼声似浪花般呼啸而来，孔雀鱼从云层里探头出来了，甩动着它五彩的尾鳍。
一条接着一条，盘旋在舞台的正上空，抬头看去，它们就像雨水在天上溅起的涟漪，不断往外阔散。
最后橙红色的巨型孔雀鱼出现了，钟虞说得没错，它变得更壮硕了，肚子大的像里面塞了个热气球，腹下的鱼皮几近透明。
布樊避开它的眼睛认真地观察了一会，疑惑地转头看向钟虞，对方也疑惑的看了过来。
这孔雀鱼之前身上有这么多青青紫紫的斑痕嘛？还是因为生育而产生的？
正想着，小镇喇叭里音乐响起，一群姑娘穿着华丽的裙装冲了出来，围绕着圆型展台起舞，镇民们也不再留在后方，全都拥挤着上前，簇拥着围在观礼位的后方。
节日正式开始了。
布樊看着每一个跳舞的姑娘，围绕着圆台不停转着，手上不停打着各种动作，嘴里念念有词，这舞蹈更像是一种巫舞。
舞闭，姑娘们撤了下去，孔雀鱼正好悬停在了白色圆台的上方，布樊跟着人群站起了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那母鱼的后半身藏进云朵里。
透明的雨丝逐渐转红，落在人的身上，这雨丝一变化，又引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过了好一会，布樊眼睛都看酸了，母鱼却一点动作都没有，身后的人群有点站不住了。
“怎么回事，这次怎么这么慢？”
“就是啊，按以前的点，都降生好几个了。”
“再等等，你没看到娜坞的肚子吗，这回这么大孩子数量肯定很多，再给娜坞一点时间。”
“来了！来了！大家准备！”
布樊默不作声的听着他们交流，一听这话立即抬头，看到前方云朵里有个黑色的阴影快速坠落了下来，砸进了镇民准备的白色“摇篮”里。
后腰上突然抵上一只手，布樊和桌上的其他人都被推着往前走，几桌的人逐渐形成了前后两个半圆，他低头瞄了一眼，那人手上还拿着塑料膜包着的干燥的毛巾。
“这是要去拿宝宝们了啊......”布樊嘀咕着找了找钟虞的位置，转眼间他已经走在了前面，和自己一样，身后有个镇民正推着他。
天上不断地有黑影降落，布樊的衣服已经被染的全红，他不敢看一些砸在地上的黑影，余光里有人一看地上的黑影立刻拿着铁锹上前准备处理，但是那人好像静止在了黑影前。
越靠近“摇篮”就越靠近那天上巨大的阴影，布樊走到刚走到阴影下，就发现前面的人突然尖叫了起来，然后拨开正在往前走的队伍，手脚并用的往老太太那个放下冲了过去。
“老太太！老太太！出事了！”那人一边疯跑这一边大叫着。
说重点啊！布樊心中着急，这和有急事然后在对话框里敲一个“你好在吗？”有什么区别，沟通能不能高效一点？
前方越来越多的镇民开始尖叫，也有人屁滚尿流地往外挤，布樊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那些往回冲的人直接冲散了原本正在向前移动的阵型，抵在布樊身后的手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这反映明显不是高兴的尖叫啊，婴儿呢？没一个人抱着婴儿冲出来，这可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啊。
和布樊一起的宾客像被设置好的程序仍顶着红雨不断地往前走，布樊定了定神也继续向前走。
左臂被拍了拍，钟虞已经悄悄地摸到了自己的身边，和自己并排。
布樊继续目不斜视地走着，一边注意前方其他人的行动一边轻声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钟虞在一边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婴儿，全是肉块。”
“什......什么？”布樊瞬间瞪大双眼。
意外来了，布樊在“摇篮”前站定，里面被褥已经被雨丝染的一片血红，在被褥上，一个个肉陀陷在被褥里毫无生命迹象。
它们颜色发黑，看不出一点人的影子，也没有鱼的影子，更像已经被分解然后又被烧焦的肉块，一段段从天上掉落。
布樊余光瞥了瞥身后的人群，暂时没有一个敢上前。
孔雀鱼大概还在生育，天上的黑影没停过，这个降生数量，如果是婴儿的话的确无愧于镇民如此盛大的庆祝，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突然有一群人像是忍不住从左翼冲了出来，布樊回头，发现带头的是那商店老板王栩波，他拿着麻袋往自己的方向冲来。
不好，被发现了，布樊刚准备躲，王老板就强硬的拨开他，然后一跳，跳上了圆台，不管不顾的开始捡拾那些肉块。
麻袋一装满便立刻跳下台面跑了回去，动作速度之快让布樊在台下直接看懵，有这群人的带头，大家好像都把后顾之忧抛掷在脑后了，抢肉才是最重要的，一窝蜂冲了上来。
武柏狨在另一边气的破口大骂，一边指挥人上台来拿肉一边追了过去。
现场越来越混乱，但对布樊来说是好机会，他扯了扯钟虞，两人飞快的往后方的长方形台上奔去。
乐康一看他两人飞奔过来，立刻起身想往台下跑，却一个踉跄被人拎着领子按了回去，这熟悉的力度，熟悉的动作。
“林爻，你......”乐康不解地抬头，“你不帮我们了吗？”
“对不起乐康，你还不能走。”林爻像被抽去了灵魂站在乐康身前沙哑地开口。
布樊登上了乐康所在的舞台，看着被压制着的乐康冷漠地开口：“林爻，把乐康还给我。”
“还不了，我还需要他帮我做件事。”
布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孔雀鱼马上就要开始进食了，我能听听是什么事吗？这么需要我的乐康来帮你。”
林爻沉默地垂下了眼。
布樊放缓了声线：“林爻，不要干违心的事情和我们一起走吧，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阻挡孔雀鱼的追捕，说不定还可以离开这里，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和我们一起走。”
“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别再说了，不可能的。”林爻悲哀地开口，“这里本就不应该存在，我也本不应该存在，我只是想把这一切了解，也需要一点......”
林爻转头看向乐康：“需要一点牺牲。”
突然又起了一阵劲风，布樊视线微抬看到孔雀鱼整个身子从云层里游了出来，鼓囊的腹部缩小了一点，还可以看到一些怀孕的痕迹，那些青紫色的斑纹淡了一些。
它慢慢地盘旋游了下来，布樊和林爻同时噤声，默默观察它的行动路径。
但它并未直接朝着“餐桌”而来，反而先慢悠悠地游去了那圆桌，林爻不敢置信的往前踏了一小步，布樊一看也默默拉近自己和他俩的距离。
在圆桌附近的镇民此时全都开始向外狂奔，撤回到宴桌之外。
那孔雀鱼微微低下脑袋嗅了下被褥里的肉块，然后用鼻尖拱了供，静止在了原地。
布樊正准备绕后手刀林爻，就听到他在前面颤抖地开口：“已经有牺牲了。”
布樊一听这话脸色微变，拽起乐康和林爻就疯狂地往台下跑。
小雨转成了倾盆暴雨，孔雀鱼开始在空中发了狂似的疯狂翻滚，鱼鳍和鱼尾打翻了所有为它准备的舞台和食物。
所有人都抱头逃窜，毁了这一切后，它奋力摆动着尾巴，冲进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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