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这天，天色一早就灰暗得像人的心，让人分不清早晚。
昱希原本已经打算收拾东西离家回上海了，陈芝却意外地端来一杯热牛奶，带着让昱希不安的笑说：“要不晚两天再走吧？”
昱希愣了愣，虽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了，可她骨子里还是个不大擅长拒绝的人，虽然陈芝温声细语的有点反常，但毕竟是她的妈妈，母女间难得的温存时刻，她不想去怀疑那么多。
只是昱希也没有立刻答应，她低低地说：“我要回去工作了。”
陈芝把热牛奶放到房间里的电脑桌上，对坐在桌前的昱希说：“晚一两天要什么紧？何况今天才初七，正经都是休到初八，大不了你明晚走咯。”
昱希抬眼看她：“有什么事吗？”
陈芝眼里闪烁着一丝市侩的精光：“这老房子住了二十来年了，腻了，我想你出点钱给我跟你爸换套新的，大的，让我们搬到环境好点的地方去住。”
原来如此。
昱希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只是要钱而已，等银行开门我转到你户头上，你把这老房子卖了再另外凑点儿，应该就够全款了，我就不必留下了吧。”
陈芝赔笑着说：“也不光是钱的问题，我想你去新房子那边看看，给掌掌眼，不然买的不好住得还是不舒坦，那么大笔钱不白花了。”
昱希兴致缺缺：“不用了吧，在经济许可的范围内买一套差不多的不就行了？”
陈芝：“那哪儿能那么随便呢，我跟你爸都老了，脑子不灵光了，容易被忽悠，比不得你年轻人，不容易上当受骗。你就去看看呗，用不了你多少时间，我都跟那房产中介的小孙约好了，人家也还在放假都愿意跑这一趟卖我这个面子，你是我女儿，怎么都不能帮我个忙了？”
你是我女儿。
这时候知道我是你女儿了？
昱希心里有再多怨言也不能宣之于口，连眼里也不能带有那种不好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望向她：“你早都约好了？你是来通知我一声的？”
“你这是什么话？”陈芝瞪起眼，“我好声好气地跟你商量，请你帮忙，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人家的女儿都不用自己妈妈开口就会操办好一切，你呢，工作这么多年了什么也没想往家里添置，什么都要我跟你爸央着你你才会去做，你哪里有一点心思在这个家里呢。难道非要我低声下气，软磨硬泡，你才肯为我跟你爸，为这个家做一点点的事？”
说这种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昱希不能理解，她都已经每个月添补家用了，有什么喜欢的想买的他们尽情去买不就好了？她还经常往家里寄东西，给爸妈报销某些花销。她每天忙着工作生活，的确没有多少时间照顾爸妈，可她远在他乡，又能怎么照顾？
为什么到头来她竟这般一无是处？
以前昱希考上名校，毕业后去了上海，那七八年爸妈都以她为骄傲，每每带她见亲戚朋友都各种炫耀，可如今她没能成家立业，就变成了可耻的代名词，羞于见人，待家几天狗都嫌。
或许是因为那七八年里家庭太和睦，爸妈都用一种捧着她的姿态对待她，以至于她忘了在成年以前的日子里，她受过多少“摧残”。为了达到爸妈的期望，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在打压式的教育下，她苦苦挣扎，比任何人都更用功地读书，当中又有多少心酸不易。
而今她的人生路仿佛倒退回了从前，不同的是她已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不必生活在父母的阴影之下，果然经济实力才是自主选择的底气。
关于她在事业方面的遭挫，受人欺凌也好，不公平待遇也罢，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向爸妈诉苦的了。
“好了。”眼瞅着陈芝唾沫横飞，又要把话越说越难听了，昱希只得妥协，“别说了，我去就是了。”
即便陈芝颠倒黑白，不分是非，她也还是她的妈妈。何况昱希既然答应了她买房，去看看也好，免得他们掉进中介公司的圈套里，花了冤枉钱，最后还要怪到她头上。再说昱希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她只是想为自己无谓地争辩几句。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总爱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陈芝顿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那你稍微收拾一下自己，等会儿我们就出发。”扬长而去。
昱希不懂有什么好收拾的，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她都懒得每天化妆。
十分钟后昱希穿着一件藏青色大衣，黑色内搭，黑色直筒牛仔裤，斜挎着个巴掌大的黑色皮革小包走出房间。
陈芝打量她上下：“大过年的怎么穿得这么沉闷？”
虽然陈芝一贯挑剔她外在，包括妆容、发型、穿着、配饰在内，且无论昱希给自己捯饬成什么样，她都不满意，都能挑出毛病。要么太隆重，要么太素，要么太俗，陈芝本身的眼光未见得有多好，但在鸡蛋里挑骨头这一项上几乎可以登顶。按理说昱希早已习惯她的指指点点，可今天怎么觉得她这表现有点不对劲。
昱希皱了皱眉：“我们是去看房子又不是看人，有什么沉闷不沉闷的。”
再说陈芝自己也穿着一身深色衣裤。
陈芝脸色变了变：“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
一家三口这才出门，林保国开车，陈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昱希坐在后头，一路看窗外一瞬而过的风景，一声不吭。陈芝几度侧身似有话要对昱希说，但昱希坐在她正后方还紧贴车门，她连人都不大能看到，唯见外衣一端，就也没什么好说。
这两年新开发的楼盘不少，陈芝看中的这个小区名叫锦绣花园，大概下半年收房，基本都是十七层楼，两梯四户，带装修。
领他们到样板间看的中介小孙态度很友善，没有一点假期还要工作而产生的不愉快，但昱希觉得陈芝假笑得有点过了，作为潜在的顾客她完全没有必要这般客套，还对其问东问西，比如年龄、收入、学历，是否婚配等。
昱希隐隐觉察出什么，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她早该想到的，陈芝今早那一出戏演来为的什么，她当时就该反应过来的，她竟以为只是为了买房。
真是可笑，陈芝为了要将她嫁出去，竟已不折手段到了如此地步。
昱希呆呆地站在阳台上，闭了闭眼，一个陌生的令她感到恶心的气息忽然离她十分得近，她猛地退开一步，大惊失色地环视左右，才发现爸妈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昱希穿的矮靴，跟高大概三四厘米，小孙与她几乎是平视，不算很胖，但也不瘦，脸上挺多肉。
陈芝大概认为这样就是有福气的人。
小孙谄笑着说：“吓着你了？不好意思。”
昱希冷冷地看着他：“我爸妈呢？”
小孙：“叔叔阿姨先走了，给我们时间单独相处，互相了解了解。”
昱希直接就要离开：“没什么好了解的。”
小孙略显圆钝的身形挡在她前头：“别急着走啊，你的事我都听陈阿姨说了，你虚岁都三十了吧？我才三十二。”
昱希眸光中充斥着厌恶。
小孙浑然不觉地笑：“不过你名校毕业的，有文化，我才读了个中专。”上下将昱希一打量，“你长得还行，身材看不太出来，要不你把外衣脱了我看看？”
昱希眼神一厉：“滚开。”
可她往左走，小孙就拦在左边；她往右走，小孙就拦在右边，显然是不肯就这么放过她的了。
“啧啧，你这脾气不行啊，太暴了。”小孙摇摇头，“往后得改改，不然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昱希怒极反笑：“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看得上你？”
小孙脸色倏地一变，却很快又笑了起来：“陈阿姨还没给你介绍过我吧？我家两套老房子前年拆迁，政府补贴了我家四套商品房。而且我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另外两个都是我妹妹，也基本上到结婚的年岁了。到时她们出嫁，起码一个得收二十八万彩礼，两个加一块就是五六十万。我爸死的早，我妈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特别不容易，她现在也退休了，以后就跟着我享清福了。所以家里的钱都归我管，四套房子也都是我一个人的，我其实用不着上班，在房产中介挂个名混混日子而已。”
昱希半眯起眼：“那么恭喜你，这辈子坐吃山不空。”
小孙在她眼里就是个脑满肥肠的人，连嘲讽的意味都听不出，简直是猪！
小孙笑得很是得意：“假如你跟了我，以后也就不用操心钱的事了，只要你孝顺婆婆，伺候好我，再给我生俩儿子，咱们一家的生活就能和和美美，人人羡慕了。”
昱希嫌恶地说：“那是自然，你家钱都多的花不完了，谁不羡慕？我要是你，怎么着也得找个白菜一样的好老婆，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这身价？”
小孙真当昱希是在夸他，笑得越发得意：“该说不说，你这小嘴还挺甜。”说着竟要凑过去亲昱希一口。
昱希慌忙往旁边一闪，小孙扑了个空，幸而前方有围栏，他两手撑在栏杆上，侧头望向昱希：“跑什么呀，我不嫌弃你一把年纪了，愿意跟你试试，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昱希冷笑：“我何止要谢天谢地啊，我简直要谢你全家！”说罢预备走开。
不料小孙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妈都跟我说了，你读书读多了，别的本事没学到，只学到一身臭脾气。你妈还特地叮嘱我多包容你这清高性子，还说你已经好几年没谈过男朋友了，可能不大懂得怎么跟男人相处，让我多体谅体谅。”
“放手！”昱希咬牙切齿地说，她使劲挣了又挣，愣是挣不开，想不到这人头猪脑的混账东西力气还挺大。
她的好妈妈到底是怎么看中这种货色的？！
“你还没跟我说，你睡过几个男人呢，这么久没碰过男人，你就不想要？”小孙一脸□□，“我都快起来了，咱们可以借这里的卫生间一用。”
人渣！
昱希顿时恶心作呕，反感到了极点，发狠甩开他肥硕的大手，可他竟整个人扑了上来，疯狂地亲着蹭着昱希的脸。昱希竭尽所能地避开：“滚啊！你这败类！废物！没脸没皮的狗东西！”
小孙面露狰狞：“你妈说了，你这人性格是不太好，以后多磨合磨合就好了。你这么骂我，是想激怒我？跟我玩欲擒故纵是吧？我可没那么好的精力调教你，你还是乖点温柔点，有点女人的样子吧！”说着又要往昱希唇上亲。
“你给我滚！”小孙的口水已经蹭到了她的脸上，昱希的内心无比崩溃，唯有拼了命地挣扎，可双方力量悬殊颇大，她根本挣不脱。眼看他撅着厚厚的嘴唇越凑越近，昱希想死的心都有了。万分情急之下，昱希重重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小孙立刻哎哟一声松开了她，抱着自己的脚不停叫唤。
从桎梏中解脱，昱希立刻拔腿开溜，像逃命一般逃出这晦气的鬼地方。
“喂，你要是跑了就别怪我不给你回头的机会！”小孙追出房门，在她背后喊道，“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到时候你跟你妈一起来求我都没用！”
昱希只恨自己跑得太慢，竟还能听清他最后的混账话，一直到出了小区，昱希沿路找林保国的车却根本找不到。她的心跳声如雷鸣一般，她的爸妈竟真把她丢给那种下三滥，她在爸妈的眼里竟如此的一文不值，她眼中的糟践却是他们眼中的高攀！
这就是她的好妈妈最最用心的安排！
昱希的心像被揪起来一样的痛，如果不是为了回去拿必要的证件，她根本都不想回家，不想再看见那两个生她养她却不把她当人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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