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刚刚醒来的时候,她脑子里还乱乱的。头顶上纵横叠架的拱梁结构看起来很眼熟,当然了,只要是在屋子里睡觉并且仰睡的话,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多半就是这样的景象。不过这熟悉也有些陌生在里面,也当然了,毕竟她还是第一次在此醒来,第一次在此入睡,第一次居住在这间新盖起的房屋中。总之这里不是记忆中的家。
现在,现实……她真的离开过这里吗?
王红叶躺在床褥上,对头顶的梁架看了好长时间,耳边听到风铃不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早晨还有鸟鸣,阳光透过纸窗,柔和地照在她的脸上。她定定地看着,然后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自然什么也不会抓住,她也不知是要抓住什么。
手臂直直指向梁架,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头疼,这是自然,昨天喝了一天的酒,从早上的三献,到中午再到晚上的婚宴,已足以令她醉意至今未消。口中有很难闻的酒味,苦苦涩涩地从喉咙一阵阵涌上来。让她想去思考什么却无法集中注意力。
过了一会,她似乎明白自己想思考什么了。于是王红叶坐起身,掀开盖着的被褥,看自己的双脚有些脏,床铺上仔细看还能看到几粒沙子,这能证明什么呢?也许是地板比较脏,也许是穿着的鞋子进了沙,也许。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眼角下皮肤很粗糙,也许是眼泪留下的痕迹,又也许只是皮肤本来就这样,也许。
她身上穿着睡衣,睡前换上的,婚礼之日最后换的一件新衣。现在依然穿着,头发也散着,垂在肩头,这很自然。
她感觉饿了,想吃东西。这也很自然,因为昨天没吃饱,宴席嘛,刨开敬酒作陪的必要流程,剩下吃饭的时间其实是比较少的。更何况喝完酒第二天本来就会觉得饿。所以胃里空空荡荡,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梦吗?”
王红叶坐在床上,一只腿弯曲,手肘撑着膝盖手背扶着额头,自言自语,“也许,毕竟那可是非常不自然的事情。在梦中什么都能做到,哪里都能去,任何不寻常的人都能遇见。在梦中,可以度过很长一段时间,醒来才发现不过刹那。”
梦,也许。
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是现实。
现实,今天是她结婚之后的第一天,今天她在一间陌生的房屋中醒来,身边是——
——她望向身边。
身边没有人。
“嗯?”
王红叶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眼身边空荡荡的床铺,疑惑地皱眉,“现在什么时辰了?”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我睡了多久?”
也不会有应答。
“嗯算了,先去找点吃的。”她说着,站起来,穿上凉鞋,拿起挂在墙上的一件外衫穿上,简单地绑好头发,向通往外廊的门走去,那扇门连通后院。她曾经打开过,在梦中,也许。
“梦,也许吧。”
王红叶说着,将门打开,带着未消散的醉意轻轻微笑,“如果是梦的话,真是个不寻常的梦。很特别,很好。比现实要好。现在我得去吃碗面,然后问问家里人我新婚的夫君去哪了,唉。”
推门。
她在后院见到了一个人。
不是她要找的人。
是池本长门,近卫队里的年轻小伙。她对这位新婚夫君的同事还有印象,上个月过节进城的时候靠关系行过方便。现在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她,望着主宅那边,听到她开门的动静转身望来。王红叶注意到在主宅的后门那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看装束也是近卫队的。
“王小姐,您醒了。”池本长门对她说,还像之前一样称呼。
“嗯,池本大人。”
她行了一个礼,“您好,您为何在此?是找出云有事吗?”
“哦……呃,不是。是勘兵卫队长带我们来的。”年轻人对着主宅那边指了指,“我们刚来一会,队长有事找出云介前辈。然后,嗯,队长安排我在这看着。然后,出云介前辈吩咐我说如果您醒了和您说他现在在主宅有事,如果您找他的话要等一会。”
“哦,这样。”
王红叶从对方的话语中判断出一些别的信息,既然说“我们”那就是还有别的近卫队成员来此,既然安排看着那就是要谈比较重要的公事,这阵仗让她感觉有些不太好。她指着主宅方向,“那我现在是否方便进去呢?我想去厨房吃点东西。”
“呃,我看还是我替您去点吧,现在,嗯……”
“不方便?”
王红叶点点头,自然地微笑,“那好吧,我也明白,工作的事情嘛。那,池本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就麻烦您一次了。请和厨房问一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随便什么都行。米或者面,我还没吃早饭呢。另外有喝的凉水的话我也要一罐。”
“好,我这就去,王小姐您在屋中稍等。”
池本长门说着,朝主宅那里走去。
“啊池本大人,稍等一下。”
“您还有何吩咐?”
“请问现在什么时辰?”
“现在……我也不清楚具体,大概辰时刚过吧。”
“哦,谢谢。”
“您请稍候。”
看来还是清晨,嗯,这点从太阳位置也能判断。
王红叶站在院子里,看池本长门对站在那个门口的同事讲了几句,然后进屋,然后那另一个看守的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她知道这是为了防止自己偷跑进去。于是她就自然地在院子里站着,等待。
看此情形,她又判断出一些别的信息。如此严密的戒备,甚至不允许自己进屋。在这个新婚第一天的早上到访,完全不考虑所谓的婚假。看来现在,那位大沼勘兵卫队长正在和自己的新婚夫君谈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常紧急的事情。她有理由相信,等会出来给自己送吃的人也不是府上的佣人,还会是池本长门本人。
那么,这个所谓非常重要,非常紧急的事情是什么呢?
王红叶站在原地,指关节点着下巴,看着站在对面的另一位近卫,继续猜想,分析。昨天晚宴近卫队的人还来正常赴宴,今天早上就如此反常,那么这件事情应当发生在昨天夜间。昨天夜间会发生什么呢?
她猜想,联系自己知道的事。不过她知道的也不多,她知道的发生的事,只有一件,也许。
王红叶感觉心里一种古怪的担忧,皱起眉头。
她有理由相信……
……不,应该不会。
毕竟只是梦而已,也许。
毕竟,她现在脑子还有些不清不楚,昨夜的酒——晚宴的酒还在作用,一阵阵地从喉咙向脑子里翻涌。空空的胃也挣扎着让她不好受。她现在在想什么,在担忧什么,相信什么,都是不可靠的全凭主观的猜想。
也许。
“不管了,等着吧。”
她别过目光,转身原路返回,回到陌生的廊下,“等吃完早饭,也许有机会的话,问问我新婚的夫君到底是什么事,也许。虽然看着阵仗我觉得应该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她又重新把门打开,走进去又在身后重新把门合上。
门口的风铃阵阵作响。
又回到陌生的房间。
不过现在她没再次躺下,她感觉不困也不想躺着。王红叶倚靠着门板,等待着,猜想着。忍受着醉意和饥饿的煎熬。
“唉,新婚第一天就这样。”
王红叶揉着额角,感觉头昏,感觉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沉重,叹息一声,“我无话可说了。”
“你现在应该有话想说。”
池本长门进屋之后沿着走廊走到厨房,期间经过紧闭门扉门前同样有一人站岗的房间。在那个平时家里用作小会客厅的房间中,此时或坐或站有七名统一着装武士模样的人,还有身着睡衣的泷川出云介。
大沼勘兵卫,近卫队的队长,中年男人,额头上绑着绷带,坐在他的对面,如上问到。
“……”
出云介坐着,低着头,双眼略带茫然神色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回答,“……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那么你的酒可能还没醒,这么早来打扰你这位新郎真是失礼。”
勘兵卫神色阴沉地说讥讽的话,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按着垫在脑后的棉布,“那么我把情况再说一遍:昨天晚上,在这里,在收到飞龙国寄来的信件之后,我,谷仓,还有加贺,我们三人负责将信送到将军府。”
他说着,撑着膝盖的手向站在背后的两人指了指。
梅津加贺太目的一只手挂在身前。
倚靠着墙,整张脸缠着沾血绷带,遮挡住了面容,包裹住头发,只在眼鼻口处留出缝隙,可窥见不知有多严重的淤紫伤痕的人是泉谷仓。
“在路上,我们先后遇到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一直昏迷到凌晨,才被打更人在一处距袭击街道不远的暗巷被发现——连同马匹。信则被抢走了。”大沼勘兵卫朝他摊开一只手,继续说,“简单处理之后,所有人集合,现在来到了你这里,就是这样。现在我把事情经过又重复了一遍,出云介,你应该听懂了,有什么想说的?”
“……”
出云介还是茫然,似乎确实还未从昨日新婚的疲惫和饮酒中恢复过来,还是愣了好一会,然后抬头向对面的队长回答,“……对,我听懂了,第一遍就懂了……所以现在信失踪了。”
“是的。”
“然后……拿走那个信的人,你不知道是谁?”
“是的,昨晚天很黑,我没看清。”
“哦。”
他木讷地点点头,“……嗯,将军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是的。”
“将军的命令是把信找回来?”
“是的。”
同样的回答。
“那……我还是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出云介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在两人中间的地板上比划了一下,“我觉得……现在应该兵分四路去查问四方城门,然后——”
“——你——昨晚在哪?”
一个沙哑粗厚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是站在后面靠着墙,不停沉重喘气的泉谷仓。那气息从脸上绷带的缝隙处进出,令绷带边缘细微抖动,令话语断断续续。绷带后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他,带着恨。
“我在家,当然。”
出云介抬起头看着他,说,“送完客人之后我就回到新房睡下了——谷仓你没事吧?呼吸声听起来不太对劲,医师给你处理过——”
“——我——很好。”
泉谷仓又打断他的话,一边说话一边喘着气,脸上绷带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和药味现在已经充满了这个小房间,“你——昨晚——听到什么动静没?”
“没有。”
他带着几分忧虑地看着那绷带包裹的重伤面孔,回答,“我喝醉了,我一直睡到早上你们来,我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见过什么人——没?”
“……没,我再说一遍我喝醉了。”出云介目光转向眼前的大沼勘兵卫,“什么意思?”
“问题。”
勘兵卫还是阴沉厚重的平稳语气,“昨天晚上,我们遇袭的时间约为戌时六刻。当时你正在做什么?”
“六刻?”泷川出云介眉头低了一下,对这个问题感到蹊跷,不明所以,“那时……酒席快结束了,我在门口送客人。”
“那时酒席上的人都走了吗?”
“当然没有了,有些先走,有些没走。你们知道啊,你们其他人当时不就没走?直到亥时敲醒木才离开?”他对着四周近卫队的其他同僚说,但没人回应。
“当时明国人也已经走了吗?”
“哪个?我爱人,她那边请了很多明国来的——”
他似乎知道是谁。
“——小跟班。”
泉谷仓第三次打断,绷带缝隙中是隐约可见咬合在一起的白牙,“从明国——跟你的——小跟班——穿青衣服的——”
“……”
出云介第三次盯住那满脸的绷带,他脸上方才一直存在的或许是醉意的茫然神情消失。
“……为什么问她?”
反问。
他似乎知道为什么,但这根本莫名其妙!
“回答,出云介。那个明国人当时也已经走了吗?”
勘兵卫说。
“什么时候?六刻?不,那时我记得那时她还没走,她还在喝酒,在我家里。”泷川出云介声音清晰地回答,一边说着,一边手在地板上方画了个圈,“就在这间屋子里,大厅,和寅伏道场的师兄弟在一起。”
“你没记错时间?”
“没有。”
他说,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的上级,“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送道场的人离开后,紧接着你们——剩下的人就也离开了。那时候是亥时,有更声。”
“你没记错时间?”
勘兵卫注视着他脸上此时变化的表情,又问同样的问题,“因为在这的,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昨天晚上去你家喝酒的人记得,寅伏道场的弟子是在两刻钟前走的。”
“您究竟想问什么,大沼队长?”
泷川出云介有些不耐烦地问,语气冷静并且用敬词,但皱起的双眉已经说明内心情绪,“就算是两刻钟前吧,我记差了,那又如何?我记得信件送出去是四刻,然后您记得遇到不明人士抢信是六刻,然后大家记得道场的人回去是六刻——所以呢?这时间哪里有一点对得上——我们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他没注意自己语速变快,说最后一句已经像在吼叫争辩。
“这到底什么意思?”
出云介喊完最后一句,手背在地板上砸了两下,发出两声清脆响动。
……
沉默的安静,只是片刻。
“……你好像知道——在说什么?”
泉谷仓沙哑的声音打破沉默,“你好像知道——我们——怀疑什么?”
“你怀疑什么吧,谷仓!”他抬起头瞪着绷带脸,“我知道藏人的事你还记着,但这种怀疑一点根据没有。你不是没看到昨晚的袭击人长什么模样吗?时间也根本对不上。你总是找她麻烦干什么!”
“队长和梅津——没看清——但——我看到了。”
绷带脸喘息着如常回应,那草药味和血腥味令出云介感觉头晕,尤其早上宿醉刚醒的情况下,“我看到——我知道——就是她——小跟班。”
“……你看到了?”
他望向绷带脸,怀疑地打量着,“同样的天色,同样的路段。他们没看到的,你看到了?”
“对——”
回答带着颤音,沙哑但很清楚。
“你在说实话吗?还是因为别的?”
出云介的拳头逐渐攥起来,面色也越来越低沉,“你现在没事吧?”
泉谷仓指指自己的脸,不说话。
“这算什么——”
“出云介,冷静。”
一直坐在对面,观察他表情动作的勘兵卫开口制止。
“队长,别和我说你也信?你也说昨晚天很黑,谷仓他很有可能是看错人了不是吗?他很有可能受伤之后出现幻觉不是吗?”
“我认为这个一直在你身边的明国人是一个值得调查的可疑对象。”
“因为她是明国人,对吧?”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也因为她从三个月前开始就一直在你身边,动机不明。”
“……她是我哥哥的朋友。”
出云介像是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双手摊开,“你知道的啊,勘兵卫队长。”
“我知道。”勘兵卫依然语气平直地说,“我也是斋院司的朋友,但现在我有公事要处理。”
“公事?”
他重复,面对上级回话,语带讥讽意味,“所以,怎样?现在那封文件丢失了,我们要将其找回来。然后我们的方法就是围在这里凭一个不可靠的证词,怀疑一个不可能的人,然后找我问话?如果不是呢?再换另一个,再问?昨晚来我家的一个个查?公事是这样办的吗?”
“我已经让队里其他人带分队从四方城门查问昨晚到今早有无可疑的过关人士。我现在正在等回音。”
“哦,好,那就查吧。”泷川出云介手臂一甩,“我结婚后的第一天,带着人大清早来我家单独问我,怀疑我朋友,算是打发时间的消遣是吗?我知道了。”
“我只是问一些问题。”
勘兵卫说。
“你——好像——不高兴。”
泉谷仓在对面插话,绷带脸下的白牙森森的,配合缝隙,像是怪异的笑容。
“行,问吧。”
他不理会,对着勘兵卫讲,“还能问得再冒犯点。但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队长你怀疑的明国人,泉谷仓怀疑的我的小跟班,我知道的就是她昨天一天都跟着我们参加婚礼,晚上在我家和其他客人一起喝酒,和她道场的朋友同一桌,直到戌时六刻左右和道场的人一起离开。她和一位叫米户的弟子共乘一辆车,我派的车,我在门口送的人,送走后直到现在我没再见过她,就这样。”
“知道了。”
勘兵卫简短回复,阴沉的双眼看着他,不说更多。
“想再知道更多?去道场问,去问永见船正,去问米户,或者就直接去问她本人岂不更好?”
“寅伏道场那里,我也已经让弹正去了。”
依然语气平直地回复。
“……”
泷川出云介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愣着,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摆摆手,“好,很好,官府的人清晨带队去道场搜查,捉拿一个疑犯,挺好的。抓住了带到哪?带来这还是带回去?”
“这里。”
对面人说,“但你们不能见面,这是规定。”
“别去烦她。”
出云介听到回复,神情严肃,伸手朝对面点了两下,“她什么也没做。你们就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怀疑去捉拿无辜的人来这审讯,因为有偏见,因为有旧仇,就随便抓人,挺好的。”
“——你很关心——嘛。”
“谷仓,为伤势着想,你是不是应该闭嘴?”
“嘶。”
“不要互相争吵。”
勘兵卫盯着他,依然貌似平静地说,一只手一直按在脑后,“出云介,我们暂且在此等待,弹正很快就能带人回来。在没有其他发现的前提下,依然,我只是问一些问题。如果那个明国人确实是清白的,我会向其解释致歉。然后我们再去按部就班地进行搜索,并且完成任务,解决眼前的麻烦。”
“我们?”
“当然包括你在内。”
“新婚第一天……就这样?清晨找上门,在我家里戒严,问我问题,调查我的朋友,然后还要安排我公干?”
“祝你——年年有——今日。”
“……我谢谢你,同祝。”
“嘶。”
王红叶吃完了面,把空碗还有水罐放回托案再把案台端到外面,看到池本长门依然在院子里来回走动,通向正屋的门前依然有人站岗,知道近侍队还未离开。
她没有回去,而是坐在门廊上,望着正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抿着。宿醉之后很需要多喝水。清凉的冷水灌下喉咙,让她感觉很舒服,水的味道微微发酸,让她想到从溪流中拾起的鹅卵石,舔起来似乎就是这样酸酸的,不过她从没舔过倒是说。
池本长门在她眼前走来走去,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脚在沙地上一拖一拽,似乎是无意识地在练习剑术的步法。说明这个年轻人现在很无聊。她自己现在看着,感觉也很无聊。
等待。
王红叶又抿了一口杯中的水,抬头看秋季的蓝天,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屋檐下阴影中。身后传来阵阵风铃声,还有树木被秋风吹拂的沙沙作响。风吹动她耳边的头发,将几缕发丝吹到她的嘴边贴上她的嘴角。头发尝起来也略微有些酸。
今天天气很好。
王红叶坐在廊边,静静看着,等待着。
眼前来回走动的年轻人让她感觉有些烦。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偶尔停下,以为终于结束结果随即又迈开脚步,不停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没有尽头一般。王红叶很讨厌看到有人在眼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她沉默。
然后对着年轻人开口。
“池本大人?”
“是?”
年轻人的动作总算停下了,回望她,“王小姐,您有何吩咐?”
“您想喝杯茶吗?”
王红叶对他说,寒暄的时候面无表情,“今天还是比较晒的,是不是?您最好不要一直站在太阳下,到阴影处休息一会不是很好吗?”
“不了,谢谢,我不是很想喝茶。”
池本长门站在原地回答,上午的太阳在他身边的沙地上拖出一道阴影。
“您觉得他们还要谈多久?”
王红叶手握着茶杯,朝正屋那里指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
年轻人回答,耸耸肩,“应该不久吧,您想见出云介前辈是吗?”
“是的。”
她说,然后看着正屋方向,迎着风微微眯起双眼,“池本大人,如果我问您,他们在谈什么,您应该不会告诉我答案吧?”
“哦,我也不知道。”
年轻人脸上表现出几分尴尬神情,这当然是客套的掩饰。当然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她答案,否则值守的意义何在。
“等你们离开之后,我可以去见出云吗?”王红叶依然看着那里,又问,“如果我可以去见他的话,我问他,他也应该不会告诉我答案吧?”
“嗯……我想,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我们应该不会打扰出云介前辈太久。”
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因为后一个没必要回答。
前一个问题也没答出多少有用信息。
“这样,我想他也应该不会说。”王红叶点点头,然后望着彼处,慢慢地嘴角向上微微扬起,“不过我想我还是会问,即便不为答案,也为听一听他会如何答复,会如何反应。”
对于这种没法接上的话,池本长门只是干笑两下。
“武士的妻子是不会问的,是不是?”她像在自言自语,“武士的妻子知道不应当过问丈夫的公事。”
对面当然也没接话。
“我从没听出云提起过,您结婚了吗,池本大人?”
“不,我还没有。”
“那有和什么人交往吗?”
“嗯……”
“啊,看来是有了。”
王红叶点点头,喝一口凉水,眼睛一直望着正屋那里,“那么,您盼望婚姻吗?”
“这个……”
“您就直说无妨。”
“……这个嘛,如果您一定要问的话,我……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样,有什么顾虑吗?”
“只是觉得还没到合适的时机。”
“这样。”
王红叶再次点头,又喝了一口凉水,维持着先前的表情,望着正屋的门,“是的,的确,这样重要的事情最好不要轻率做决定。”
“……”
对面又没有回应了。
“这样。”
又如自言自语一般。她微笑着,看着合拢的门扉,感受面颊上迎面吹来的风,耳边被发丝拨弄的痒,还有口中散不去的微微发酸。王红叶若无其事地说着,“这样的,就是一个案例,这就是轻率做决定的下场。这是一段不般配的婚姻,因为我不会改变。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一个合格的武士的妻子,始终都还会是我自己。”
“……”
“很抱歉说了些没必要让您听到的话。”
“……不,是我很抱歉……红叶夫人,我们在今天来访,打扰您和出云介前辈,我知道这令您感到不快。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还请您见谅。”
“池本大人,请继续使用原先的称呼。”
她朝站在阳光下的年轻人望了一眼,喝水,语气平静地回答,“令我感觉更好。”
泷川出云介依旧坐在原位。
泉谷仓依旧站在对面,靠着墙,一只手按在腰间佩刀上,沉默,只是呼吸着。伴随每一次呼吸,弯曲的脊背起伏,一阵血腥的臭味发散到他的面前,令他感到不适。他低着头,躲避对面绷带下的目光,即便不相对也知道那目光始终没有放松,一直盯着自己。如勘兵卫吩咐的一般,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什么也没做。
方才海老名弹正回来了,但是没有进房间。是另一名近侍前来通报,然后大沼勘兵卫走出去,走前吩咐泉谷仓看着他。他知道勘兵卫会在走廊上和弹正说什么。他对这种安排感到不满,不仅仅因为信任危机。
他开始想一些别的事。
回想那个人,从其回来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
是什么时候……半个月前,八月十日,是的。
仅仅是半个月前吗?感觉似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出现了许多变化。
不,感觉似乎也并没有多长。
似乎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一场婚礼的筹备。
除了自己现在已经结婚。
就这样。
还能怎样?
还能有什么可想的,需要去想的?
……
泷川出云介觉得似乎有什么应该去好好回想一番。但他做不到,因为对面的呼吸声和血腥味和目光太干扰他的思绪,令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咔——!
然后随着纸板门推拉的声音,一下沉重的门框撞击,大沼勘兵卫回来了。
出云介抬起头。
只看到那张始终严肃的面孔。
沉默。
“……好吧,弹正回来了,把她也带回来了,没用什么过分的方式,我希望。”
出云介望着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人,略带些戏谑的口吻调侃到,“你也已经和她谈过了,把话都说清楚了,误会都解开了,嫌疑都排除了,调查都结束了,我希望?”
对面人不说话。
房间里依然只有嘶嘶的呼吸声。
“我现在能去见她,和她聊聊了吗,我希望?”出云介咧了咧嘴角,做出一个扭曲的微笑,用挑衅来掩饰心中不安,“她现在在哪里?”
勘兵卫依然不说话,慢慢地走进房间中,在身后慢慢地合上门。然后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胳膊搭在膝盖上,石头般僵硬的面庞凑近,像匍匐的兽一样盯住他。这目光他无法回避,出云介笑不出来了。
“我也想知道。”
中年男人对他用不带起伏的低沉声音说,“弹正去了寅伏道场,没有找到你的明国朋友。从今天早上起,道场里的人就没有见过她。房间是空的,她的个人物品包括武器都不见了,唯一发现的就是这个——”
勘兵卫从衣服间取出一封叠起来的信笺。
出云介本能地伸手想接过来。
对面胳膊一收,没有让他得逞。
“我能看吗?”
他不满地问,虽然已经知道答案。
“这是一封道别信,你的明国朋友在信中说她已经离开了,向道场里认识的人,也向你道别。她说她很希望能在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但她必须离开了。”中年男人依然举着信,看着他,声音依然平直僵硬,“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说为什么。”
“我能看吗?”
出云介重复问题,依然伸着手,手心朝上摇了一下。
对面手腕一动,把信拍到他的手上。
他接过,展开,注意到信笺外壳上没有封蜡的痕迹。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出云介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不长,很快读完。
在这个国家生活了三个月之后,已经掌握了书写技能,这是很好的进步。虽然写出来的平假名还是歪歪扭扭的。
出云介把信合上。
沉默。
“……”
他抬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周边满是皱纹的眼睛,说,“……这是巧合。她只是想走了,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而已。自从回来之后,我一直都能够注意到,她通过神态和语言等细节,侧面表达出的思乡之情。”
“在我们遇袭的第二天?”
“巧合。”
“在你——女友结婚的——第二天?”
这句话是站在那的泉谷仓说的。
出云介目光越过勘兵卫,看着绷带脸。
“嘶——”
这一声像是在笑。
“关注重点。”
勘兵卫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人安静的同时也拦住他的视线,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回来,“你认为她是想回明国?”
“……是的。”
他斟酌了一下,回答。
“那么,你认为她会选择什么途径回去?”
“……据我所知,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所以唯一可与周边国家往来的交通工具就是船只?”
他再次回答,对这种确信无疑的答案表现出犹豫。
“那么,你认为她会选择从哪一个方向出发,去哪里乘船?”
“……”
出云介摊手,耸一下肩膀,“我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她已经走了怎么会知道她的去向?虽然考虑到离我们最近的临海城市是哪里,这个答案非常明显。但是假设她离开的动机确实如你所想的那样,那么从博弈的角度思考她也有可能选择偏离预期的路线,使自己无法被追踪。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设想到巧合存在的可能性。更进一步地想,融合我们两方的观点,这其中或许存在第三方在幕后对事态进行操纵,故意选择在她离开的时间进行行动,将嫌疑转移到她的身上,令我们追踪错误的目标。我认为现在的局面需要我们寻找更多的线索用于分析,在情况明朗之前,最好不要贸然决断——”
“方向!”
对面人打断他无意义的废话,大喊着一拳砸在地板上,瞪着他。
“……”
泷川出云介愣愣地望着对面愤怒的表情,目光偏转,向着两边地面张望,一只手紧紧地捏着那封信,在硬纸封皮上留下潮湿的指痕凹陷印记。然后他茫然地重新抬头,终于开口说,“往南,从难波乘船出发。她应该有一个朋友在那等候。”
大沼勘兵卫的面容恢复平静,也就是僵硬的无神。中年男人伸手,从他的手中把那封信夺回,然后站起身,俯视。
他依然坐着,弯着腰,瘫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地面。
“谷仓。”
勘兵卫转身,对站在身后一直看戏的下属命令,“通知全体集合,选二十五人,从南门出发,十三人坐船沿水路,十二人随我骑马沿陆路搜索。让玄藩联系城卫派兵,雅乐、弹波、大内各领一队从东、西、北三路出城搜索以备保险,其余人留守本营。再让他找找与力所询问城内城外各处驿馆马行查问今日有无出现马匹丢失案件,找新来的画匠画像发缉捕令给周边地方通告,你记得明国人的长相吧?”
“当然——记得!这就——就去办——”
泉谷仓脊背一撑,站直,急促地喘息着答复,“队长——勘兵卫队长——”
“嗯?”
“我——也——”
“你有伤在身,你需要静养。”
“不——不行——我必须——必须找到那——那个——小——”
“那好,你和我一起行动。”
“——是——!”
“现在立刻去通知他们回营准备。这次任务很重要,必须成功,那封信必须夺回来,否则会对将军府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是!”
绷带脸转身推开门。
“等等。”泷川出云介伸手,盯住同样准备站起的勘兵卫,“我也一起。”
“不可能。”
勘兵卫保持着半跪的姿态,盯住他回答,“你需要避嫌。”
“不行,我必须……”
他话说了一半,想了想,重新问,“……找到她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那和你无关。”
对面的目光僵硬,固定在他的身上,“我们正在追捕一个和你有密切关系的嫌疑人,我不能再告知你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你不能再参与任何与之相关的行动。你需要避嫌,出云介,并且如果调查的结果显示你在这起事件中存在违背职责的表现,你也要面临调查。”
“什么意思,我现在被监视了,被禁足了?”
泷川出云介如同挑衅一般指了指身后,“我现在是不是要跟你们回近卫寮?要在牢房里待上几天?如果是的话我想先和家里人交代一些安排。”
“不,还没到那个地步。”
对面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他,“足利将军很体谅下属的福利,作为你的队长,我当然会批准你的婚假,除却今天早上的突发状况外,不会再来打扰。未来的几天,你应当会很希望陪伴亲人,朋友,以及你新入门的妻子,弥补过去因勤勉付出而损失的时光。在家休息,或者到城里酒楼设宴款待宾客,或者去近郊打猎。只是不要跑得太远,休假的人遇到工作中的同事,那会是很尴尬的局面。休假的人没在假期结束后返工,那同样会是很尴尬的局面。”
讽刺也同样僵硬。
“……”
出云介沉默。
“还有更多的问题吗?”
对面问。
他继续沉默。
“如果没有——”
“——为什么?”出云介打断对方的话,抬起头,重新注视僵硬的周边带皱纹的双眼,“就算真的是她拿走了那封信,为什么呢?她为何这样做?有什么动机?”
“我的猜测:她一直都是明国派出的暗探。”
对面人回答,“明国官方或许考虑到她懂得我国剑术,接触过我国人,对我国情况有所了解,所以委任。或许明国一直怀疑我们和飞龙之间会有往来,所以安排她探查,而那个现在在难波,曾经陪她一起来此的女人或许就是她的同伙,提前知晓了飞龙会派人送信的事,便命令她行动。她取得那封信之后,便要回明国将其呈交官方。”
“不,这——这说不通。”
出云介无力地摆摆手,“她……她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因为——”
“说不通,也许。”
对面人继续用平直的语调说,“所以我只是猜测,所以我必须进行追捕,将信件取回,将其收押,从她的口中得知真实的动机。”
“……”
“往好的方面想,出云介,这一切都可能是某种误会。虽然我认为没有这个可能。”
大沼勘兵卫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出门外,“刚才的事完全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两位尊长,还有你的妻子。”
“她可能——早晚会——发现一个不辞而别的——”
最后走之前,泉谷仓回头看他,那张绷带脸下,咬合的牙齿很明显是在笑,话说了一半故意没说完,“嗯——出云介,乐观点——这是一段——幸福的婚姻——享受你的假期——嘶。”
出云介望着他离开。
然后望着敞开的,黑洞洞的门口。
神情茫然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嘴角开始渐渐扭曲。
目光四处张望。
脊背耸动。
手握成拳头。
“哼——!”
砸到地板上。
“哼——”他喊叫,低声的,像兽一样喉咙中滚动低吼,“嘶啊——啊!”
每一声都伴随一下锤击。
“呼——”
泷川出云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向头顶纵横交错的梁架。
开始想一些别的事。
回想更多,关于过去的事。
其实也没有多少需要想的。
为什么?
动机?
很明显。
当然可以确定,在那一天……七月下旬,在那个地方……瀑布,是的……瀑布……在瀑布边,他对那个人说出了一直秘密筹备的计划,然后将那个人杀死。
为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保密。
斩首,并将首级丢弃到海中。
所以是确信无疑的死亡。
没有理由相信一具已经没有头颅,没有嘴的尸体会泄密。
在现实情况下。
然而,那本就不是一场现实的决斗,对不对?
然而,在现实情况下,这个计划的知晓者,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其他。
自己,当然了。
伊东家老。
文龙。
卡罗尔·威斯克斯。
……冈田片折。
冈田片折不喜欢这个计划。
冈田片折认识那个人的旅伴,一位同样来自明国,叫做曲秋茗的少女。
曲秋茗认识她。
一个月前,曲秋茗在难波见过她。
半个月前,曲秋茗和她一起回到京城。
十日前,曲秋茗在这里见过自己,然后离开,往南,计划从难波乘船出发回到明国。
现在,曲秋茗在那等候。
等候她。
等候一封可以作为证据,证明有人计划在日本组织倭寇势力,意图对明国发动侵略战争的信。
所以,动机很明显。
你是否还记得,自从她回来以后,数次见面,她总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总是说到一半就用很蹩脚的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
所以其实没有多少需要想的,对不对?
所以勘兵卫的想法是错误的,这一切确实是误会。因为对她来说,只需要确认有过意图联系反军购买船只这件事就可以了。至于购买船只的目的,购买人是一群近卫还是一个近卫,将军府对此知情或不知情,这些细节无足轻重。
就是这样。
并不复杂。
那么……
现在怎么办?
未来会如何?
这才是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
仔细思考,正确选择,实际行动。
这一次必须如此。
“他们走了,所有的人。”
黑洞洞的门口,王红叶穿着昨日的婚服出现,站在那里,倚靠门框,双臂交叉望着他,“没人留下来,所以我猜测情况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严重。”
泷川出云介不回答。
“但还是严重到要在这一天的清早前来拜访。”站在那里的人抬眼朝走廊望去,神情淡漠,语气平静,“所以是为什么呢?”
“……”
“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同事和上级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
“是和将军府有关的,公事?”声音继续问,出云介已经低下头不去看那张脸,“还是和我们有关的,私事?”
依然没有答案。
“会牵涉到我吗?”如同自言自语,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自说自话,“如果那样的话,我应该要做一些准备。是不是我的人在这惹了麻烦,还是有检举说从平户来的船上载了违禁品?”
“……”
“嗯,我想应该不是,不至于做到这种阵仗。”依然自顾自地猜想,“可能就是你们内部需要处理的任务吧,和我没关系。”
“……是的,和你没关系。”
终于有了答复。
“哦——不过真的吗?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印象,昨晚酒席上来了两位没受邀请的客人。师爷林和……飞龙那个姓向的。他们本该在送完礼之后就离开,对吧?”
出云介抬头,看向她。
“师爷林自己说的送完礼就得走。”
王红叶站在门口,抬起一只手在下巴上点了点,眼睛瞟到一边,没看他,“但是他们没走,他们出门绕了一圈又从后门回来。他们回来之后,你离席了,你们队里的那个队长,还有那个脸色总不好看的人也离席了。那会只是一个巧合吗?”
“你怎么注意到这些的?”
他回答,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已经确认了对方的猜测。
“我手下有人注意到了,有人向我报告了。”王红叶耸耸肩,依然不看他,“船队里很多人都认识师爷林,所以如果是飞龙那边想派人来谈事情的话,他们应该派一个陌生人才对。当然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也许不像你们那么在乎。”
“别对别人提起。”
出云介望着她的侧脸,语气认真地说。
“当然,我明白。”
她转过脸回望,嘴角微微扬起,但眼神还如原来平淡,“就像我明白,之前你说去琉球出差,实际上是去明国,见了飞龙那边的人一样,你在那里杀死了毛海峰,在那里见到了师爷林,得到了我的信。”
“……”
又是沉默。
“在平户的时候,谢老讲的。”那张脸上出现了微笑,“所以他才能享受退隐后的生活,我从没告诉你这件事吧?”
“……”
“看来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最好将其隐瞒。”王红叶对他微笑,“所以我觉得,现在无论我再问多少问题,你都不会回答。但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问呢?”
“……”
他愣愣地望着看起来像微笑的脸,觉得这微笑很陌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说什么。他定在原地,像望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望着明明已经相处多时,已经成为妻子的人。
“是的,就是为了看到你现在的表情。”
她点点头,冷酷地微笑,视线垂下,停顿一会又补充一句,“并且,我来的中途,荣觉院夫人叫我去了一趟。今早这一番兴师动众,她有些担心,我妈也有些担心。所以她们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严重问题。所以你最好想办法编一套可靠的谎言让我能交差。”
“……就说有一名在押的犯人,以前我接触过的,昨天晚上出逃了,所以现在队里需要找我询问一些情况。比较紧急所以不得不如此。”
泷川出云介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这其中有部分真实吗?”
王红叶歪一下头,问。
“……”
“掺加真相的谎言是最能骗人的。”她站在那,脸又看向另一边像是在想别的事,叹口气,“那我就这么应付吧。”
出云介注意到她准备离开了。
“——先别走。”
“嗯。”
王红叶已经迈步转身,听到背后人突然又开口,停在原地,“怎么?”
“你能来我身边吗?”
“……当然了,夫君。”
她用一贯平淡的语气随意说着,再次转身走到屋中人面前,跪坐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表现出恭敬的姿态,“我永远在你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你身边,如誓言所说。”
出云介抬头看见的是依然微笑的脸。
熟悉。
又更加陌生。
他略微低头躲开陌生的目光,定一定神,思考,然后深吸一口气。
似是为了下定某种决心。
进行某个选择。
做出行动。
“……红叶,我……可以信任你。”
他低声,对面前的陌生人说到。
“是的。”
她回答。
“那么,请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
“又来?”
“……是的。”
“那你先说是什么。”
“你从平户来的人,还没走吧?”
“当然没有。”
“那么,我……我有一件物事需要交给你,你找机会交给你信任的人,让那人走的时候,将其带到难波,转交给……不,让那人在难波等候,等我去的时候交给我,保密。”
“哦,送货,这我很清楚。但是你说的一点也不清楚。首先,那个物事是什么?”
“……是一些包裹起来封好的文件,我应该需要用……用盒子装起来,一个小盒。”
“可随身携带的盒子,知道了。盒子中的内容,只有收货人,你,才能阅看。我找的人不行,我自己也不行。”
“是的……你……也请不要去看。”
“我找的送货人,他必须装作这件包裹不存在,离开的日程照常,秘密进行运送。”
“是的。”
“那么我手下人预计要在明天离开,和来时一样走水路到难波换来时的海船回去。也就是说包裹送到难波要在三日之后,这个时间可以吗?”
“……可以。”
“那么你什么时候把包裹给我,今天?”
“对,就今天吧……下午,我还需要整理。”
“来得及,明天常帮办他们来道别,到时候我找个人托付。”
“嗯。”
“那些文件的内容是什么?”
“……”
“还是不能说,对不对?”
“……我现在不能说……现在不太方便说,以后吧,以后……我会把所有与之相关的事都对你说明的。”
“啊……这样,是可以在以后说明的啊。那看来不是近卫的公事,而是你自己的秘密了。”
“……”
“拥有一个聪慧的妻子,对你来说是好还是坏呢?”
“……”
“放心,你可以信任我。因为我是一个守信用的商人,保密是很重要的工作原则……好吧,也许你不该信任我,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密。”
“不,不,我信任你,红叶。请你答应,帮我做这一件事,这对我,对……对我很重要。”
“让我想想。”
“……”
“好,我答应。”
“谢谢。”
“夫妻之间不需要用‘谢谢’这个词,达令。”
“……”
“外语。”
王红叶眼睛瞟了一下,轻轻点头,轻轻微笑,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拍了拍,“然而如果这样说的话。虽然作为送货的商人,我必须为您这位客户保密。但作为你的妻子,我想我在收到包裹之后,可能会自作主张拆开来看一看。我对丈夫的秘密很感兴趣,我很好奇那会不会是给某位贵人小姐写的书信。”
“如果是就好了。”
出云介一只手支在额头上,听到这也笑了一下,笑容疲惫,“一定要看的话就看吧,红叶,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只是,无论如何,请务必将其送到目的地,务必确保不会有任何除你之外的人看到其中内容。”
“开玩笑的,我不会看,工作原则。并且如果包装有拆开的痕迹,你收件的时候就无法确认是否还有别人看过了。”她望着别的地方,“我还是更希望在未来某一天,听你主动亲自对我说明隐瞒的秘密还有隐瞒的原因。”
坐在对面的人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你说包裹送到难波之后,还是交到你的手上。”王红叶继续说,“意思就是,你很快也要外出去难波。”
“……是的,我是这样打算的。”
“你不打算让我同行吧?”
“不,我想……你最好留在这里。”
“嗯,当然了,结婚后丈夫负责在外工作,妻子负责料理家务,真典型。”
“红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打断,“那么什么时候走呢?”
“今天。”
“哦,挺好的。”她语气平淡,不带起伏地继续调侃,“这样,新婚第一天就要分别,我对这段婚姻是彻底失望了。”
“……不,明天清晨再走吧。”
“不管今天还是明天。”
王红叶斜眼看向他,审视的目光刺探,“都和包裹送出的日程接近,目的地也相同。所以你一定是有不能将其随身携带的理由,所以你的出行也是秘密的,你担心可能会在路上遇到盘查,而能够盘查你的人,最有可能就是你的同事或者上级。你选择明天,因为担心今天出发引起注意。所以我猜测:无论近卫今天早上前来是处理什么事务,他们现在找的和你找的是同一个目标,但你的行动他们是不知情的。而那个目标现在就在难波或者在去往难波的途中。”
“……”
“哦,对了,你不能回答。”
她突然目光别转,望向空中某处,“你们共同寻找的那个目标是一个人吗?”
“……”
“今天下午我想去拜访唐青鸾。”
王红叶停顿片刻,听不到身边人回应,于是继续说,“我很快回来,然后接收你的包裹,然后我来安排送货。”
“……谢谢。”
“不需要说‘谢谢’。”
她说完,手扶住地板站起身,“现在我该去向夫人回话了,然后我想再补一会觉。夫君,你今天上午应该需要处理你自己的事情,请安心,我不会来打扰。”
“……”
依然沉默。
她来到门前,推开门。
“红叶。”
身后有气无力的声音。
“是?”
她转身,看着坐在地上失意颓丧的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在那瞬间她感到心痛。
“我……我现在觉得……”
泷川俊秀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划动,就像试图组织语言的人会做的那样。他低着头,目光游离,望着地板,吞吞吐吐,“我觉得……我们结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她维持平静的表情。
“同感。”
然后,不再进行更多的调侃和自嘲,不再进行任何分析和推测,也不再眼神游移,手指乱点,也不再微笑。王红叶回答,简简单单的一个词。
然后,王红叶离开。
隔了很久的一章,呃……是的,我在玩游戏。我在玩《星露谷物语》
应该是个很休闲的游戏,但玩起来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很长时间,嗯,好吧
不多提了
然后最近我在看《良医》(美版)
我还看了一部以前一直想看但没找到资源的电影。不过为什么以前没找到资源现在却找到了呢?资源应该不是最近才上传的。嗯,也许是因为以前没有特别认真找过翻了几页就放弃了吧,又也许是搜索引擎的区别?
anyway,电影的名字叫《哭泣游戏》,爱情片,有暴力血腥和死人,有时代背景(爱尔兰共和军),有酒吧场景,有很好听的插曲(片尾曲还是我曾经听过的一首歌),基调冷冷的,有理智的人和决绝的人,还有性少数话题。所以我很喜欢
推荐?倒不是说但既然都已经写在这了那我想我是想推荐的吧,嗯推荐的同时说一下我认为需要注意的一些:有暴力血腥和死人(?),有脏话,有赤身场景,有动物因为非必要原因死亡的画面
并且考虑到我是在百合小说下面讲这个,未免误会:不是女同电影
大家注意到新的封面了吗?我注册了一个图库账号,所以终于可以把封面传上去了
重新画的一副,因为原来的电脑坏了嘛
也就是多加了一把刀而已
……那个你们之前一直看到的是不是系统默认封面?其实我最早传过一张,但后来链接失效了,但我一直都没改。我注意到网页上显示不出来,但手机端还是原先的……很奇怪对吧?
无所谓了,反正现在画了新的
比较模糊因为保存时忘记改品质了,也懒得改了,反正能看
欧叶妮的新封面也该做了……我还是等更新时再做吧
并且如之前所言,我想去画人设图了,应该不用太久
接下来十章是庄无生的支线
嗯,一个支线持续十章,确实很长,像之前一样穿插一章或许才合理
并且第二段就放支线似乎会拖沓情节,如果写十章的话放后面的位置比如第三或者第四?
并且作者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这是百合小说?
……
不过,我还是决定就这样写了吧。决定放第二段因为时间顺序没法提前或移后,决定写十章因为……没有想到其他符合第二段主题的情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章,翌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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