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当值的船工姓陈,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男人,大伙都喊他老陈。这江水之上讨营生的规矩是救活不救死,活人是一定会救,说都不准哪日自己就轮上这河伯的祭品。若是被人发现之时,那溺水的人还能发出声音或是有动静,那自然是会有人救。若是像苏玉景那时,意识半模糊的状态,无法出声也无动静,即便是有普通船只路过,也不会去理会的。
老陈仔细观察一会,那人半晌并无动静,他声音沙哑,带着鼻音说道:“客官,我见那人已无动静,只怕人已经死了,咱们这船上不能碰这晦气之物,何况这过去还需要泛舟而行……”他话到嘴边,已经有推脱之意,
一旁的李婉清不知道何时跟了上来,知道他面露苦色,也不为难,“我知你们夜里值守容不得半点差错,船家可否借一艘小舟,我们自己划去看看,若是死人,自然不会带到船上来,若是活人,岂不是救人一命。”
老陈思量了一番,他也犹豫,江水讨生活哪有见死不救的,他点了点头,还是叮嘱道:“夜里江水之上风大,两位客官可还识得水性?”
李婉清点了点头,苏玉景怎可让李婉清独自前去,自然在她身后附和。
老陈找来另一位船工,二人合力放下右舷的小舟,待李婉清二人上船之后,还细心地给这小舟套上一根细麻绳。这距离不算远,二人返回时还可以将他们牵回。
李婉清熟练地划着船桨,这处江面并不宽广,水流确急得很,也不怪船工不敢轻易放舟救人。很快,小舟靠近那人,苏玉景侧身将那人提了起来。他动作极快,船还来及不晃动,就将人放倒在小舟上。
李婉清提灯靠近,此人是一个四旬的中年男人,茂盛的面须之下难掩饰泛青的脸色。她伸手探了探脉门,尚有一丝微弱震颤。即刻掏出发簪里藏着的几根银针,插上人中之上,“还有一口气,先带到船上。”
苏玉景对着老陈打了一会手势,老陈会意,与另一名船工老白合力将小舟往回拉。另一边,李婉清握着船浆与苏玉景也是奋力向商船那边划,丝毫不敢怠慢。待小舟靠近船舷,李婉清示意让苏玉景先将人带上去,既然这人还有救,那老陈和老白也不敢怠慢,老陈在这边帮忙,老白则去主舱将这事禀告船主。
李婉清先是熟练地将这庞大的身躯倒悬舱壁,一手扶住身躯使他不倒,另一手则深击腹部。只听“哇哦”几声,这人将口中的水吐了出来。苏玉景帮她扶住这人,李婉清弯腰查看,水是吐了不少,人却还未清洗,只怕口中还有沙泥。她让苏玉景将人平放下来,掰开这人嘴巴,也不嫌这酸臭味熏鼻,用手直接将卡在嗓门的沙泥一点点抠出来。
过了好一会,随着一个咳嗽声,这人总算是恢复了意识。一番救治下来,李婉清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跌坐在一旁。这一抬头,才看见周围已经围着好些人了。
“婉清姐姐。”上官千然见她一直在救人,不敢出声打扰,此番见她已有些脱力,赶紧伸手去扶她。
“我没事,”李婉清只是方才有一些眩晕。
老白已经叫来了船主,船主一眼就认出这个被捞出来的就是兴民号的老板,方才见这姑娘与那公子二人协力救人,实在不便出声干扰。这回待人清醒,才赶紧上前告谢。
“船主可是识得此人?”李婉清见船主的态度,二人应该是旧识。
“不瞒你说,此人乃是旧友,没想到他竟然造此劫难。”船主与这被旧之人年岁相仿,听到船主的声音,那个一直躺着苏玉景怀里的男人也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看清船主之后,竟然“呜呜”大哭起来。这一声痛哭直接吓得苏玉景立刻放下他跳了起来。
这哭声连贯响亮,偶尔夹着咳嗽,想来是没事了,李婉清也放下心来。
“老贺啊!你是不知道啊!”此刻一个满脸胡须的粗糙男子满脸挂泪的抱着船主,“幸好命大,遇见你救了我!”
此刻他激动不已,也顾不上周围一片尴尬的眼光。
“救你上来的是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船主也不敢居功,从紧紧被抱住的怀里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的李婉清和苏玉景。
总算是止住了哭声,壮汉擦了擦泪,“谢谢二位相助,我曹某必当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说完甚至要跪下,幸而被苏玉景一把拦住了。
“船上风大,我们赶紧进去吧?”船主见人没事了,还是赶紧回舱比较妥当。
“且慢,”曹老板双目严肃的注视着船主,声音沙哑道,“荷香寨的人在这一带有埋伏,我的船就是遭了袭,才落得这么狼狈!”
“荷香寨不是被九义堂灭了么?”船主贺怀文不可思议地看着曹扩。
“就是他们,他们前后有三艘急行船,前后包围了我的商船,那船上就是荷香寨的莲花纹!”曹扩越说越急,甚至带着哭腔,“他们抢我钱财我也认了,可是他们将我们船上十几人全都扔进了江水了,这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就是会水也活不成啊!”
听完曹扩的话,贺怀文心中拔凉,曹扩的船只运货物不载人,若是他的船遇上了那帮水匪,只怕……他不敢想下去,目光随即投向了苏玉景他们。这几人气度不凡,看打扮不似一般人,方才又救下了曹扩,说不定能有办法。自从九义堂放出剿灭荷香寨的消息后,各家商船就减少了护卫的规制,何况这船上多一人就多一份不小的开销,以前的商船若是遇见了荷香寨就认了,交了钱财就放行,眼下竟然这般肆无忌惮的杀害百姓。
“他们这般行事,不怕官府追究吗?”李婉清疑惑道。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江水之上只有两家的船队是荷香寨不敢动的,一家是王家的船队,他们每年都会供奉巨额钱财保一路平安,另一家就是钱家,他们背后有某种势力,几次让荷香寨空手而归,甚至损失惨重,几次下来,荷香寨就再也不对他们动手了。”贺怀文慢慢解释道,“我们是这江水之上讨生活的小户,大伙每年一起摊一摊损失,生意还是可以做得下去,哪知……”
苏玉景紧紧握着双拳,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这荷香寨真是如百足之虫一般死而不僵,香云堂死了这么久了,手下竟然还这般为非作歹。突然,一个想法窜入他的脑海,若是有人就是借他的手去杀香云堂呢?所以香云堂死了,那么他也必须死,他一定要找到程云飞,当面问个清楚。
“贺船主,你切莫慌乱,墨城之后,两岸都是平原,沿线都有官府人员值守,他们要动手只会在墨城之前。”苏玉景转头看向还是一脸茫然的曹扩,“曹老板,你可还记得你的商船是何时遭的打劫?”
曹扩听到问话总算是回过神了,他向贺怀文确认时间后,道:“就在两个时辰之前。”
眼下已到寅时,那么他们应该是在亥时动的手,“他们今夜既然已经打劫过,那么最早也会等到明日再动手。这江水之上航行的商船也多,可有办法提醒其他的商船?”苏玉景已经摸不透现在的荷香寨的行事作风了,只是肯定一点,如今这荷香寨的当家可不是个善主。
“在墨城之前都无停靠的码头,没有法子通知其他的船主。”贺怀文脸色逐渐惨白,突然记起早在上一趟水的时候就得知蔡老板的船撞了山崖沉下去了,难道那个时候也是?若不是今日将老曹捞起,这也不过是另一起沉船意外,这片水域本就湍急,遍布暗礁,谁会想到是死灰复燃的荷香寨呢?
“曹老板,你可记得劫持你们船只的荷香寨寨众大概多少人?”苏玉景已经做好打算,若是真的遇见他们,只能想想办法了搏一搏了。
“每条船大约二十余人,当时来了三艘。”曹扩回忆道,当时这明显的差距,让他放弃了抵抗,只求那群强盗不要杀了他们,给他们留一条小舟,好有个活路,哪知那些畜生将他们全部扔进了水里。
几人在这甲板之上已待了良久,上官千然实在忍不住插嘴道:“各位,这夜里风寒露重的,曹老板身上还是湿的呢?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明日再商量?”
经过上官千然这一番话提醒,苏玉景也才意识到他们在这甲板上已经站了好一会了,李婉清没有武功护体,又衣衫单薄,确实是他欠考虑了。
“老陈,先扶曹老板去休息。”贺怀文了然上官千然的意思,这会儿商量这荷香寨的事确实不妥,“那明日午时,请苏公子携友人来主舱,贺某备薄酒感谢几位救命之恩。”
贺怀文朝李婉清与上官千然那边也拜了拜礼,自己与老白先回到舱内。
此时,甲板就剩下苏玉景他们三人,他声音有些沙哑,“李姑娘,不好意思,方才……”
李婉清回视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我知道这事可能与你当日受伤有关,景公子按自己心意办事即可。”
“快走吧,婉清姐姐,你的手都冰凉凉的,我们早该回去了。”上官千然也吹了好一阵子沁骨的江风,脑袋都有些懵懵的,也不等苏玉景回应,拉这李婉清的手就匆匆回到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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