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是晚上才离开的，他在陈园用了晚饭。
虽然说未出阁的女子和男子之间长时间单独相见与礼不和，但这是在陈园，有些规矩是没有的，这是范闲，这些规矩对他也没用。
翌日。
一大早，宫聆趁着将醒未醒的晨曦离开的陈园，向着城内走去。
自那日面圣后，皇帝似乎下定了决心也似乎是认可了宫聆的身份。检察院本就属于皇帝，陈萍萍虽然是院长，可也得听圣上决断，庆帝的诏书直接给到了检察院，一处需分配得力人手交由宫聆直属管辖。
特设镇抚使一人，独立于六处之外，由皇帝直属调配，司缉捕谳狱。
这是明晃晃的把不满检察院听令于院长一人，摆在了明面上论断。
外面的人只当是陛下信任陈萍萍，无上恩宠，给了检察院更大的权利，实则，是靠着权利离间父女二人，又把皇权这把刀架在了二人脖子上，只要一人出错，脑袋便分家。
庆帝信任陈萍萍却也忌惮陈萍萍，他怕自己豢养长大的这只鸟某天飞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只能把对方新长出的翎羽拔掉，脖子上套着一层层枷锁，让其想飞也飞不走，只能落在地上，仰望着这片天。
望着李家的天。
宫聆到了监察院的时候，还只是刚到上职的时间，院内给她单收拾出来了屋子，只是那地方算不得能见人，原本是监牢管辖的废弃场所，堆满了卷宗，空气中还充斥着淡淡飘来的血腥味。
四周黑乎乎的一片，许是许久都没有用的原因，空气中还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宫聆手中的火折子打开，点燃了蜡烛，冷硬的石壁上什么都没有，空旷的可以列阵的前路链接着不远处的水牢，锁链和刑具装点门面，道路顶头处就是她的地方，她身后跟着的数十人，今后也将潜入这牢内，收拾自家地盘，做好了隐在暗中为大庆效力的准备。
点了火，得了光，大家也都看得真切了许多。
“这原本是审讯谋逆者的地牢，多年来已经失了用处，大庆一片繁荣，早就没有什么乱臣贼子，此番启用，也不知是福是祸。”
跟着来的朱格站于一边，他的眉心蹙的厉害，心中都是不安。
此次陛下亲自下诏启动，怕不是早中早有成算。
旁的宫聆倒是没有听到，她只抓住了一个点：“此牢无名吗？”
在古代君权体制下，为彰显皇家威严，像是关押谋逆犯等重罪之人的地方，必有赐名，一是显示皇帝的权利，直属单位下放方便行事，二是警示官员不要行那些诛九族的大不敬之事。
无名之地还真是闻所未闻，历史上有名的墨家死士，绣衣使者，皇城司，锦衣卫，东厂西厂，哪个不是鼎鼎有名的特务机构，下设直属监牢更是令当时百姓闻风丧胆。
“检察院是叶轻眉一手建立，当今圣上并无插手，此处监牢也仅是使用几次，后续开太平盛世，也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宫聆心中感慨，此人真是奇人，世间少有。
皇宫内，监牢再开的消息一早就让太子来了长公主的宫殿。
“姑姑，为何我们都不知道这处监牢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也从未听人提起。”
长公主李云睿下棋的手一顿，眼中浮现出阴狠的妒忌之色：“你们当然不知道。”
“检察院建立之初，就院内的名字，叶轻眉并没有让任何人插手，检察院当时是为了她那些可笑的理想建立，陛下不允许他人染指，给了她天大的荣宠。”
新帝登基，朝堂不稳，虽有雷霆手段也挡不住有人送死，打着各种名号行谋逆之事，内忧外患之下，皇帝主张大兴刑狱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过几日皇都就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当时的光景想来都历历在目，让人胆寒。
大兴牢狱之灾是叶轻眉和陛下隔阂最深的一件事，他借她的手除了内忧，哪怕血流成河。
偏偏她不嗜杀，也不愿用诸多残忍手段折磨人。
“所以后续朝堂安稳之后，那监牢就被彻底封了。”
这次再开，看来是陛下心中有了思量，有了想让进去的人。
“不过太子也不用多虑，陛下此举是为了太子，陈萍萍坐拥监察院多年，虽然明面上君臣和谐，可近几年弹劾陈萍萍弹劾检察院的折子，怕是单独装起来，十个内官去抬都要花些力气。”
“为何？”
“检察院坚不可摧在于独断专行，唯听一人行事，而这一人手握大权，如一把匕首悬于陛下头顶，终有一日掉下来，不论伤口大小，都要流血。若是在这铁桶内把水搅浑了，让其争权夺势，位高之人和气，下面的蠢人自会为自己牟利，到时身不由己，管他是父女还是恩人，推着你走的是大势，不是个人意愿。”
“哦？姑姑是说他们父女二人会为了检察院的权而分化两派。”
李云睿抬起手，拿着杯子的葱葱玉指磨蹭着杯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二人自是不会，可玩弄人心的帝王会，趁着陈萍萍不在，这步棋，陛下真是高明。”
太子长舒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眼中一片明朗，在那深深处还藏着不能昭告的野心：“若是如此，孤心甚慰，检察院说到底不论换了谁，多了几个人，最后还是得听话。”
他拂了拂袖子，眼眸流转间透出一股狠色：“不过，宫聆倒是和二哥有些来往，我也得去见见这位江湖女子了。”
长公主拉长笑容。
监察院内，宫聆看过了今后她负责的地方，留下人打扫后，就去了上职的屋子。监牢说到底还是做一些不能明示之事的地方，监牢之外还是有正儿八经办公的地方，正是监牢之外的一排房间。
此地就在一处隔壁，两地连接墙体森严，看着就颇具压迫感，屋内阳光混着漂浮的灰尘，透着浓浓的昏色，屋内只摆着一张桌子，书架和百宝格都空着，垂下来的竹帘和布帘也不怎么讲究，普普通通的颜色，连一般衙门都不如。
“我稍后派人为你收拾收拾，院长不在，这些事就让叔伯替你代劳了。”
朱格此人对待宫聆倒是贴心，也不冷着脸，难得有一丝暖意，他招呼了几个手脚利索的人，快快的清扫了屋内的灰尘，将年久的摆设撤下，换上了新的。
宫聆看着人进进出出，搬来那些摆件和案几，又看着空印案的卷宗全部放置在桌上，心中悄悄感慨，没想到她还能当个官。
“又是监牢又是卷宗，又是直属办案镇抚使，搞得和锦衣卫诏狱一样。”
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站在一边的朱格倒是耳朵灵敏：“诏狱？好名字，不过是已经被他国所用？”
看着朱格一脸认真的发问，宫聆第一次懂了范闲每次说了都自己吐槽的感受，他人听不懂，自己又憋着想说，说了又有种深深的无人能懂的尴尬。
“是一个话本子里面的名字。”
“若出自话本子，那拿来命名就有些不庄重了，你也考虑考虑，今后这地方要叫个什么名字。”
说完朱格遗憾的摇摇头。
宫聆只能尴尬的陪笑。
等收拾完，两边都忙完了，宫里的侯公公就带着陛下口谕到了宫聆面前。
“镇抚使，陛下口谕，既空印案户部尚书罪责已明，抄家入狱，赶紧的吧。”
一句口谕，堂堂户部尚书也要烟消云散了。
圣命难违，这不是宫聆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却是第一次手握权柄执行这样的命令，她是外来者，她来自公平的现代社会，她来自一个不会连坐的地方。
可现在是封建社会。
宫聆将脸上一瞬的犹豫收起，眼中坚定面上重现冷酷。
她同情了户部尚书的一家老少，谁来同情被愚弄的百姓，谁来可怜被生吞活剥的底层民众，律法森严，高度集中的体系下法家刑书不可荒废。
法是国之权衡，在高位者生歹心，既享高禄便要承之重责。
“宫小姐，可是怕了？老奴多一嘴，这事总是要经历的，您在圣上面前求得空印案的审理，自是要秉公执法，不可轻易动情动心，有了宽恕之意，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看重您，您今后坦途，千万不可大意。”
侯公公倒是一个心软的人，常在宫里走动的老人，伺候的又是天子威严，哪能看不见宫聆一闪而过的不忍，他这才苦口婆心的劝慰道。
也倒是奇了，一个来自儋州的私生子，一个一直以病告称的养女，陛下一起重用，倒是罕见，他自是聪明的，能帮衬一二，日后他也能好过些。
当内官，不论位置在哪里，八面玲珑总是能活得久一些。他倒是见此二人不凡，颇得圣上赏识。
“多谢公公提点，只是想到内宅妇孺不曾参与此事，偏要受到连累，有了些恻隐之心。可形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该给受苦百姓一个交代。”
侯公公听后，笑着点头，放心的回去复命。宫聆则是换了一身箭袖长衣方便行动，红色的里衣被层层叠叠的黑覆盖，暗色的外衣在阳光下透着幽幽的绿，金银丝线在布料上游走绘出一朵朵一道道纹路，腰间的盘扣精致装点着通透的玉，她的发今日都散着，脑后编着小铃铛，微微卷曲的额发顺着白皙的面孔散落。
镶嵌着红宝石的抹额未摘，宫聆抬手覆上了金属的面具，雕刻恶鬼的形状，一眼看去能让三岁小孩啼哭。
面具和抹额包括衣物，都是角哥哥送给她的，她从不否认自己宫家的身份。
只不过她在京城中还另有身份，为了方便之后打探消息，她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有了面具，再加上不常穿的窄袖服饰，把双手用手套遮掩，将常用的武器放下。
宫聆相信常人应是能骗过去。
她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朝着户部尚书的府邸而去。
给女主一个身份，方便之后出使北齐。
抄家女主上线，尽量不写的矫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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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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