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开,萧远善很快带领着私卫前来,不过须臾就把热闹平熄了下去。突然出现的女尸被人移往偏僻的后院,地上的水渍和破损的荷叶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发生的惊变都是一场梦。
众人先时还议论纷纷,等到几道前所未见的珍食肴馔摆上桌子,很快就把刚才的意外放到一边去了。宴席过半,萧远善携丹枫观的清阳仙人前来分发秘制的长命丹,增功丸,众人仅剩的那点不快及疑惑也都烟消云散,无所寻迹了。
厌竹看着莹白手心里两颗乌溜溜的药丸,又抬眼看着众人那小心翼翼如获至宝的样子,手心猛攒,霎时把那撮齑粉散在了高楼之下。
饭毕,众人齐聚到沧海阁的议事厅内。
诺大的厅堂,华丽不足,清雅有余,无数字画盈联临空而坠,高堂之上,更是悬挂着梅兰竹菊四副君子图,取其幽芳逸致之感,四面长窗霍然而开,把各种珍花异草,框囚其中。
众人如置画中,赞叹不已。
厌竹不由得轻嗤了一声,天下最虚伪最恶心的所在,不过如是。
她心里惦念着师姐,萧城主的话一句也没有听得进去,脑中只盼先前所见不过是场误会。
江湖上多有冒充仙姑洞门人行阴毒之事的魔教妖人,但像这般把那眉间朱砂,脚上青竹鞋都模仿得惟妙惟俏的那是少之又少。
外人怎能知道她们师姐妹私底下的装扮。
即便知道是事实,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萧小姐年少,如何能堪此大任?”一道洪亮的嗓音从厌竹背后袭来,四周的眼神都随之汇集过去。此人身着褴褛,脚穿芒鞋,手持青竹棍,应该是丐帮徒众。
萧远善本来和蔼有礼的脸色僵硬了起来:“小女虽年幼,但武艺早不在我之下,况且她已练成我萧家的截风刀法,相信在江湖上会鲜有敌手。”
“她再厉害又怎么样?我们怎么能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姐俯首作揖,况且骆城当初是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一起从乱世中保下来的世外之地,即便要换城主,也得经过我们所有人的同意才行。”
“你们丐帮什么时候成名门正派了?”萧远善身后,一个身穿灰白道袍的年轻男子趁众而出,他轻甩拂尘,手捏载道诀,举止投足与清阳仙人颇为相似。
那丐帮徒众闻言大怒,手中竹棍用力点在青砖地上,发着清脆的笃笃声:“守卫骆城我丐帮是有过大功的,萧城主都不敢不给我丐帮几分薄面,你算什么东西?”
年轻道人依旧倨傲,嘴角上揶揄的笑惹人生厌:“几个叫花子能有什么大功。”
“卫真,闭嘴,不可对周长老无理。”不等下面发难,萧远善先一步把那小道人拿话镇住,随便又躬身赔礼:“周长老不用动气,这种后生哪能知道三十年前骆城之战的惨烈,丐帮数千徒众和数十位长老也因此而逝,守城之功当之无愧。”
周帮主本想大怒,见萧远善从中翰旋,兼才承了丹枫观的丹药,拿人手软,也就顺势下了台阶:“有萧城主这话就够了,既知我丐帮有守城之功,就不该一意孤行,我们是绝不容许一个女人做城主的。”
听到这话萧远善脸上没什么表情,今日不过是透个底,得到些阻碍亦在情理之中。不过令人欣慰的是,除了丐帮,其他的门派并没有人强烈反对。
也许这事并不如想像中那般难以成行。
原来这萧远善今日想把城主之位传给他的女儿,厌竹心下又是一声冷哼,如此儿戏行事,当真是没有把这全城的百姓放在眼里,确然是个狠毒无耻的小人。
江湖中人最信重侠义,最佩服德行高尚、心怀天下的人。萧远山靠着数十年的伪装成就了这样的事业,得到了江湖侠士们的推崇和信任。便是基于此,所有门派才会和谐共处,为民守重。
若是把这城主大位冠到一个空有武艺,别的什么都没有的人身上,大家如何能服?如何能从?没有能镇得住人的威信和功劳,往后必然要城池大乱,群雄争锋的。
不过对仙姑洞来说,对这样的场面倒是乐见其成。
萧远善身死后,让他的女儿把他筑建的城池折得一败涂地,让他在阴司里不能安稳,世世代代被骆城百姓憎愤,简直比单杀了他还痛快。
这应当也是师父想看到的吧。
窗扇外有狂风袭来,把头顶上的字画和四角风铃吹得当当作响,数个仆众赶忙上前关了窗,并点燃宫灯长烛,使殿中亮如白昼。
“萧城主何以这么快选定继承人?您如今不过五十,尚值壮年,不必忧心至此。况且城主之位也应该选择与您一样心怀苍生的侠义之士,便是后起之秀,也应当有为民之功,忠民之事,岂能这般随意。”大昭寺的圆智大师,向来与萧远善交好,见当下场面有些尴尬,便出声打起圆场。
但话中的意思与周长老无异。
萧远善见好友出声,扬眉笑道:“不过是蓦然起了点退隐之心,我向来钟情于山水,祈望寄画笔养性,圆智大师不会不知道。”
圆智大师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萧雯年纪尚轻,又是女子,心中丘壑轻浅,难怀大义。要想服众,不如再多历练些时候,要让百姓诚服才是为主之道,否则不过是昙花一现,倒废了你一世苦心。”
“你说的对,是我太仓促了。”萧远善不愿再在此事上多言,转头便下了散客令:“大家喝完茶,若是无事,可以去擂台上切磋切磋武艺,如今各门派都多了不少后起之秀,想来这燕州武艺高强的排行又得出现新的变化了。”
众人本就碍于他的身份不敢驳斥,如今见他主动掀开此事,乐得翻篇,皆都去擂台场上排队比武去了。
要在燕州博得一个留名的机会,这北湖山庄的聚贤大会是最好的出路。来的都是高手,习的都是传世武艺,谁占据前十的位置,便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存在了。
风光大多只有四年,很快又会有新的人加入排行。
不过最近这四年的第一,倒是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微妙感。
萧雯的刀法确乎精湛,但是当年因为她是女子,很多武林高手不愿与之比武,输了声名尽失,赢了似乎又胜之不武,况且她是萧远善的女儿,看在萧城主的面上,也乐得送她一份虚名。
她的胜利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但大家都默认这是内定的结果。
苍玄派的薛传道剑法超群,长相出众,虽止于第二名,却成了武林中人人推崇的少年侠客。
比起萧霁那过于轻松的第一,这第二似乎才是毫不掺水的无冕之冠,至少输在一个男人手下比输在一个女人手下,说出去更能让人信服。
趁着众人都前往了擂台处,北湖山庄的高手们也皆随萧远善而去,厌竹避过巡逻守卫的视线,悄悄潜到了后院凉室之中。
门口的两个守卫只需在背后轻轻一点,便滑倒在地上没有声息。
她摸进凉室,在昏暗中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把那闪烁的光晕透财达证券到躺在石案上那张青灰的脸上。
这张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鲜活感,那熟悉的模样斩断了最后一丝幻想。厌竹颤抖着手指,想要触摸她的身体,但尸体额上骤然凸显的蜘蛛样黑纹,压下了她汹涌而来的悲伤。
先时在相思楼所见时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厌竹咬紧牙关,伸出手指,轻轻掰开她的眼睛。饶是做了准备,依然还是被吓了一跳,那血红的瞳孔,正是气血上涌之相,生前想来已经是走火入魔之态。
她顺着那张脸往下看去,在她的肩颈处发现了一处伤口,伤口有手指长短,里面的血迹亦是黑色。
她正准备继续检查,一道寒光袭来,银色长刀从她眼前急速飞过,削灭她手上的火舌,截断她耳畔的青丝,顺势钉在了后面的窗弦上。
她回过头。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她身姿颀长,一身劲装溶于昏暗之中,把唯一的亮源阻挡得一干二净。
虽然看不清她的面目,但那纤细的长腰,瘦削的肩膀,站立时的风仪,应当不会是男人所有。
厌竹掣出腰边的青叶剑,手中抓住剑柄,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突然轻笑,声音清雅爽脆,非一般少女那般软甜:“北湖山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你什么不好偷,偏要来偷一具尸体?”
厌竹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心里只怕她要出手,内力皆聚于手腕上。然而那人却施施然走了进来,日光顺着脚步逐渐往里洒进,墨缎似的长发在背后摇曳成一汪清雾。
猝然,那人急跃而起,抬手袭来,厌竹连忙挽剑抵挡。
此人轻功卓绝,步伐如幻影,瞬息就移动到墙边,反手拔下长刀,横柄而过,压下厌竹剑招的起势,逼着她脚步急退,很快被困在了墙角的罅隙之间。
厌竹本想使巧劲脱身,没想到刚扭转身形,那人便倒转刀柄点了她胸前的穴道,手法之快,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左右。
厌竹闷哼一声,咬了咬牙,便看那人凑近前来仔细打量着她。
“蒙着面做什么,就这么见不得人么。”她收刀拄地,斜倚了上去,整张脸往前倾靠,距离之近,让厌竹能看到她挺翘的鼻梁和饱满的唇瓣。
手指触到耳端,寒意从脖颈往下蔓延,让厌竹禁不住两腿微颤。
她闭上眼睛,感觉面纱被放了下来,然后对方便长时没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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