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竹受困于木塔墙下的犄角之间，承受着那人狂暴的怒气，当然她早就知道这人若是生气会是什么样子，但真正看到还是有所畏惧。
“你竟然敢跑来戏耍我？”
朦胧的月光洒在萧雯脸上，随风拂动的发丝掩住了她一只眼睛，剩下的一只，盛满的是狠戾与暴怒。
厌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现出颤抖：“萧……萧雯，这事与我无干，是你师妹逼我来的，她于我有恩，我自然听之任之。”
厌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磊落的人，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江湖上人人诛之的妖女。一个妖女自然可以是谎话连篇，或者为了自卫而不达目的的。
“挽青让你来骗我？”那人显是不信。
“不是骗你。”厌竹移开目光，不敢直视她：“只是想弄清楚你心里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
萧雯没有说话，紧抿的嘴唇在泄露着她的情绪。
厌竹突然觉得心神疲倦，因为这些隐忍的情绪与她无关，所以做任何回应都是多余。
半晌，萧雯收回来刀锋：“她让你来试什么……她想知道什么？”末尾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骤然失却的压迫让厌竹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她背部抵住木塔腐朽的墙壁，站直了些，让自己从容的与她面对面：“还用我说得明白么，自然是试你对她除了师姐妹之情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看着她微微下视的眼眸，厌竹心内一股无名之火窜起，便是为着对师妹的特殊感情，就可以对她这么刻薄么？
那些委屈一涌而来，贯穿全身。
彼时她被报复心作崇，倒忘了自己与萧雯本来就有的恩怨：“挽青姑娘很困扰，她让我来试探你，若是知道你的心思，她可不会高兴。你该知道她现在在哪，她与卫真道长去了花坞，叮嘱我千万拦着你，不让你去破坏了他们的约会。”
萧雯刚松懈下的手劲又猛然攒紧，指骨比脸还要白上三分。
厌竹倒觉得一阵快活，让这个人吃瘪可太快活了：“萧小姐，我也是受恩人之托，并非故意戏弄你，你可别怨我。”着意把恩人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萧雯冷冷嗤笑了一声，仰头闭了眼，再睁开时，眸内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既然你都知道了，看来，我该让你永远把嘴闭上。”
寒光逼近，厌竹从袖中抽出青叶剑挡开，因为身形受困，只能防守：“我若是死了，挽青姑娘可就什么都知道了，我若是活着，你想让她知道什么，她就会知道什么，我当然不希望你们师姐妹有隔阂。”
萧雯一计截风蓄力，横贯过去，削下厌竹耳侧的头发，风刃在身后的木壁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你在威胁我？”
厌竹笑了笑：“我是在帮你，难道你想让挽青姑娘厌恨你？”
这话可是直戳弱点，厌竹清晰从她收缩的瞳孔之中看到了气到极致又无可奈何的压抑感。
她在报复的快感之中，却又感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酸涩，那种感觉很奇妙，像在凌迟一个仇人，又不希望她那么快死掉，所以竭力收着刀。
总之不那么尽兴。
厌竹幽幽的想，或许是自己在仙姑洞过得太单调了，姐妹之间的感情也太过纯粹，所以才对这种别样的情感，有着病态的探寻。
这是因何而起？
这是何种感受？
旁人会怎么看待？
想得多了，一切的一切就开始变味了。
“萧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依然会是挽青姑娘最敬重的师姐。不过……我希望你往后也对我友善些，不要让我一气之下，说出些不好的话来，那可就有些难以收场了。”
客栈里。
姗姗归来的顾挽青笑得一脸甜蜜：“乱花坞晚上可太美了，师兄说，若是到了六月，萤火虫出来了，星星点点，行走其间会像身处银河之中。”
厌竹淡淡地看着她，脸上殊无表情：“不错。”
顾挽青陶醉了半晌才后知后觉问道：“师姐呢？可有说什么？她有认出你么？”
厌竹轻轻闭上眼睛，眸子里一片星火乱坠：“她对卫道长没什么感觉，只当他是师弟而已，你不用担心了。”
顾挽青当真是大松了口气，拍抚着胸口说：“那就好，我可不想跟师姐相争，那样师兄也会困扰的。”
厌竹冷哼一声，轻蔑道：“那是什么好东西，用得着争？一个人有武功有地位有美貌有智慧，用得着去争这些没用的东西么，反倒是那些东西会如附骨之蛆，难以刮尽。”
这猝然冒出来的讽怒之言，让顾挽青收了笑颜，她单纯，但不会看不出敌意。
厌竹也深悔自己太过流露真意，只得转换话题道：“挽青姑娘，你不用太在意，实在是今夜风太大，让我头疼。你早些去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窗纸起了些雾蒙蒙的白光，夜去得那么快，然而厌竹却难以入睡。
或许真的是风太大扰人清梦。
又或许真的是头疼乱了思绪。
总之。
隔日，厌竹混混沌沌来到脚店，看到那坐在店中迎接她的老妪，尚还恍惚了稍时，才得已恢复神志。
老妪表情阴冷，带着敌意：“你这妖女，用不着拿我儿子的命威胁我。”
厌竹愣了一下，不想过多解释，也无意与她为敌：“前辈误会了，我与大哥交谈甚欢，没有恶意，不过是想问问前辈一些旧事而已。”
老妪站起身，把这小小的店堂环顾了一遍，颇有不舍之情：“旧事？我不知道什么旧事，我只知道我开了近四十年的脚店，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前辈要去古墓守陵，可是知道那古墓的主人是谁？”厌竹难得的平心静气。
老妪眼风瞟过她：“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厌竹见她这么问，也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燕子沟的那些村民到底去了哪里，我想知道我师父带走的女孩是谁，我想知道那些燕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前辈可否全部告知呢。”
老妪想了想，端起柜上的茶壶倒了两碗茶，走来随手搁在桌上，这才道：“二十年前，那里住着的是群世代采燕盏为生的守燕人，后来被天悬派的人占了地方，由此变得荒凉不堪而已。”
厌竹看着桌上滴落的茶渍，用手沾着点湿意在桌上勾了一笔，顿时山壑重叠：“不瞒前辈，我小时有过一段记忆，我的父亲似乎就是攀山爬壁的采燕人，他告诉我那些燕子叫青绡燕，我也忆得村中人去世都是放置在山腰的墓洞之中，由族人们结队相送。不过……这或许是日思所困，不是什么真的记忆。”
老妪并没有对她的话表示质疑，反而严整问道：“你现在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能如何呢？”
厌竹觉得脑子里一阵空洞洞的回响，整夜未睡的疲惫让她语意委顿，但对真相的渴求又是那么迫切：“天悬派既已被剿灭，我想也没有仇人可寻了，无非是想知道自己的来处，以好祭奠自己的家人。”
老妪低下头去，浑黄的眼珠定在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门口的动静惹她回神，那长相奇特的男人推门而入，喉咙含糊：“娘，是不是该给客人炊饭烫酒？”
老妪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用了，客人不饿。”
厌竹亦回头看他，听到这话倒没什么表情。
老妪站起身，在店堂里来回行走：“燕子偶然吃了棺中的尸虫，筑成血盏，那血盏有着返颜续命的功效又偶然被人知晓，这恰恰就是为守燕人引祸的开端。”
厌竹点点头：“这样的东西，自然引人觊觎。”
老妪道：“你既有这个记忆，我也不瞒你了，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燕子沟林家的女儿。”
厌竹胸口开始咚咚作响，激动后知后觉的传来：“前辈见过我爹娘？”
老妪承认得很爽快：“自然，林玉舟的长相很难让人忘怀，不过你终究是像你母亲多一点，她就比较平平无奇了。”
厌竹不想理会她话中的不善：“前辈也亲眼看到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么？”
老妪转过头去，看向那安静坐在柜台后的儿子，眼中怜爱不已：“我只知道是天悬派杀了归燕谷的守燕人，至于怎么杀的，我便不知道了。”
“前辈既是守燕人，为何能逃出生天呢？”厌竹追问道。
老妪惊道：“谁告诉你我是守燕人？”
“既不是守燕人，那你为何要去守墓？若是外人自然没有去守墓的必要，那并不是个好去处。”
把儿子的余生葬送在那阴暗的洞穴里，实在不是一个母亲能做出来的事。
老妪冷道：“你怎知那不是个好去处，我若是能护得了他一世倒好，我若马上就死了……”说到这里语气稍哽，想来为此早就愁肠万千。
厌竹站起身来，帽上垂下的轻纱，带起一阵微风。她站定在门前，看那梁间筑起的燕巢。
雏燕啾啾而鸣。
她终于知道自己来于何处，但终是有些意兴难平，似乎这轻巧的真相后面还掩盖着巨大的疑点。
“那么，我父母的尸骨也在墓洞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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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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