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真，人人都说你行心似水，幽怀若谷，乃丹枫观下一任掌座的不二人选，没想到私下里竟会如此狠毒。”依旧是那道能在她身体上引起颤抖的女声。
“我只是为萧伯父和师姐的安危着想而已。”叫卫真的小道士退后一步，微微俯下头去，做出一点谦卑的姿态，但话音里却殊无敬意。
娇俏少女见两人争锋，嘟嘴上前，挽住萧雯的胳膊，涎着脸耍赖：“师姐，你总是对师兄不满，其实他人真的很好。”
“怎么个好法？是单对你，还是对旁人？”萧雯眼露讥诮，抽出手臂抱至胸前：“若是图你的人倒罢了，若是看上了你顾家的穿云剑法，那你赔上的可不只是丹枫观的基业，还有你的性命。”
这话说得直白，让卫真脸色一变。
“师姐……”少女气窘得别开眼，想要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空气诡异的静窒了许久，久到厌竹都忍不住觑开了眼睛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行了。”那道女声本来风和清朗，如今蓦然变得寒凉无比：“我有事要问她，你们先出去吧。”
“师姐，有什么是我都不能听的么，为何把我们支出去。”
“事关骆城城主的安危，自然是外人不能听的了。”
这话既出，瞬间把彼此关系拉得甚远，另两个人不敢再多言，稍时只听到门扇的开阖声响起，室内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好了，你睁开眼，我有两句话要问你，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我便放你回驼峰山，你师姐的尸体也允许你带回去安葬。”
不等厌竹出声，她又道：“如果你有所隐瞒，那我只能把你送到黑牢里去了，我可是说到做到的性子，绝不会真的对你有所怜惜。”
厌竹眸光下视，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你们到北湖山庄的目的，是不是对付我爹？你们到底跟我萧家有什么仇怨？”
厌竹手指轻轻抚弄着心口，感受那绞痛后的疲神乏力，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若是萧雯，却不必多此一举，因为只要不解开穴道就能禁锢她的行动。
想到师姐额上的蛛瘢，还有伤口里的黑色血迹，她倏然明了起来。
“我在问你话呢，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肩胛上猛然传来一阵巨痛，一把短刀没柄插入，正顺着手劲旋转施压。厌竹张口惨呼，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徒劳地抵抗着。
即便再硬的骨头，再烈的性子，这样残忍的对待下，还是得求饶示弱：“我只是按师父的命令行事，并没有什么仇怨，你若想知道原由，问我师父便是。”
萧雯松了手，神情微厌：“还以为你多么冷傲不屈呢，就这么一刀，便把你师父给推了出来。”
厌竹牙齿战战除了喘息，再难说出一句话来，身上双重痛苦交替行来，让她生不如死。
萧雯斜坐在床沿上，眼神飘忽不定，嘴角的笑意早就消失无迹，比起深究仇怨，她被另一种情绪所牵扰着，难以抽离。
厌竹畏然地看着她，这人性子乖戾，忽晴忽雨，忽暖忽冷，简直可怖，与其被她玩弄，不如现下就死，还省得往后被师父怪罪。
思到这里，她抬手探向发间的竹簪，因肩胛疼痛，她的动作稍显迟缓，不等摸到，就被那人捏着手腕拦截下来。
簪子摇晃，药丸在竹节中骨碌碌作响，拔下顶上的碧玉珠，红色药丸落到了掌心里。
萧雯冷笑一声，斜睨过来：“这便要从容就义了？”
厌竹轻轻撑起身，把头靠在罗枕上，脸色淡漠无波，痛到极致，生死无惧：“萧远善十恶不赦，便没有我，往后想杀他的大有人在。”
“哦？”萧雯故作惊讶，脸上笑意重现，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发生，她把那簪子的芒尖放在厌竹额间比划，将刺未刺，欣赏她瞳孔收缩时的那点光亮：“十恶不赦？这么坏？我本不想知道原由，现下倒是有点兴趣了。”
淮风谷，仙姑洞。
无颜仙姑看到从北湖山庄送回来的尸体，心中知道事败，气不可平，只得杀了两个萧家的私卫泄愤。
身边的二徒弟怨兰看着地上苍白僵硬，容貌怪异的尸体，泣不成声：“厌竹怎么会死得这般惨？”
无颜仙姑走上前去，把尸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稍时，倒吸了一口气：“这不是厌竹，这是梅儿。”
“大师姐？”怨兰既惊又疑：“师姐为何死在北湖山庄，她不是去江州了么？”
无颜仙姑亦不解，不明白远在千里外的徒弟，为什么会回到燕州。
既然萧远善已知道她是仙姑洞的人，恐怕厌竹也已经事败，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被一起送来？然而须臾她便想通了此中关窍。
定然是萧远善看上了厌竹的美貌，起了私心，既然厌竹没死，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萧远善滥情又风流，向来十分讨女人的欢心，但她这个徒弟常年未出谷，养成个傲然孤僻的性子，视天下人为蝼蚁，绝不会动情动念。留这样的人在身边，那就如夜夜与毒蛇共舞，恐怕很难有安稳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无颜仙姑冷冷一笑，再望向地上的大徒弟时，多了些朽木难雕的怨恨，这么多年的栽培，好不容易养成了左膀右臂，如此轻巧就葬送，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几个老妪拿着竹席上前，欲把尸体装殓，怨兰突然眉头一皱，拦下了众人的动作：“师姐额上，怎么会有这种瘢痕？”
本以为是尸斑，但脖子和手臂却都白皙无物，况且那黑瘢的走向诡异无比，像是一张织就的蛛网，让人难以忽视。
无颜仙姑年少时行走江湖多年，自然见多识广，很快便解出了这其中的蹊跷：“这是叫千叶缠丝，中此毒者额上便会出现蛛丝纹样。”她微有些怔忡，似乎在脑中翻找着久远的记忆：“江州凤崃山姬家的独门暗器，姬家早就被灭了门，这千叶蛊竟然会重新现世，看来姬家真有后人逃脱，难怪近来传言嚣甚。”
怨兰见师姐颊边粘着绺碎发，忍不住想为她拨弄开，然而刚一伸手便被无颜仙姑喝住了：“别动。”
怨兰吓得停了手：“怎……怎么了？”
无颜仙姑冷哼道：“你若也想尝尝这蛊毒的厉害，大可以碰她，反正你们师姐妹感情深笃，既不能同生，倒可以同死。”
怨兰瑟瑟然放下手去，看着眼前的师姐，想着往日的情份，悲伤还是不可抑制：“师姐怎么会被人下这种毒？”
无颜仙姑气恼不已：“看来她确实去了江州，既然已找到了姬家后人的线索，为何不赶紧来报，反倒被人害死，真是不争气。”说完吩咐老妪：“这残蛊厉害，必要用火焚去，万不可把尸体留下掩埋。”
怨兰向来胆小，对师父也多为畏惧，见她动怒不敢多言，只是想到师姐妹们命远如此凄惨，身后事如此仓促悲凉，不禁为自己往后的处境感到惶惶然。
天色渐暗，太阳从峡谷而出，又从峡谷而退，满山的兰花把天边都映成了紫色。
怨兰把早时插在瓶中尚还鲜艳的花一把扯出，扔在了长案上，案上写了一半的信被水渍晕染，黑墨团团散开，像是欲雨而来的天色。
本想把本季的兰花寄到江州的，还以为师姐的信已在途中，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天人永隔。
她趴在书案上，幽幽自泣：“厌竹，若是你还活着，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轰隆的春雷在傍晚阵阵咆哮。
厌竹透过长窗看向被风吹得凌乱的斑竹，这样的景色恍惚与修竹居的夜色重合。
雷声一阵紧过一阵，春雨过后，明日起来，院子里肯定会满布竹笋的青尖。不知道从小照顾她的婆婆会不会帮她打理，等她回去，屋前的地砖，还有林中搭建的竹亭，恐怕早已被那旺盛的生命们掀翻了。
“你今日似乎好些了，竟能坐在窗前看雨。”房门喑哑，进来的人把端来的食案摆在了桌子上。
厌竹身子蓦然紧绷，却没有回头。
“不冷么？”来人掀了掀厌竹单薄的衣衫。
厌竹如临大敌，本就坐在角落，愈发贴着墙蜷缩起来。
“我问你冷不冷？”那女人突然动了怒，拽着她还未好全的手臂，往前一送。
“还好。”厌竹咬牙答道，不过几日的相处，她已知道对这个女人万不能强硬。
一件外衫搭上肩膀，野姜兰的香气扑满鼻翼。
厌竹低垂着眼眸，看向梨木桌上清清浅浅的暗痕，良久才道：“你不是承诺，只要我说了实话，就要放我走么？”
萧雯把盛好的饭放在她面前，还贴心地摆好竹筷，她笑意晏晏，一张脸透着雨后林间的清爽：“当然，但那也要等伤好才行，况且你还中了毒，我得查清你中毒的根由，帮你讨到解药。”
“不用。”厌竹拉紧长衫，斟酌道：“或许萧城主知道我中了什么毒。”她想着，既然自己不能脱身，总要找机会接近萧远善才行，就算没办法杀了他，借他之力让自己离开这里也好。
不管结局是生是死，总比在这人身边每日战战兢兢生不如死来得好。
“他怎么会知道。”萧雯语气轻蔑，似乎对父亲疏无尊敬：“除了我那两个难缠的师弟妹，还有几个贴身不离的死卫，还这山庄里没人知道你的存在。”
厌竹虽食不下咽，还是端起了碗筷：“你不怕师父见我未回，又派另外的人前来刺杀么。”
萧雯靠向椅背，形容慵懒，毫不在意：“那更好了，看来我艳福不浅。”
“你……”厌竹伪装的平静终是出现裂痕，这样放浪不拘的话，怎能出现在一个女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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