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岫岩跟着林轻云姐弟俩去了林敬安的住所安然堂,进门之前,林轻云清晰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亲姐弟哪有吵闹打架的,姜少峥从小到大,没少挨姜少岚揍,但这是他第一次被姜少岚打耳光。
姜少峥感觉眼前黑了一刹那,两耳出现耳鸣,像是有一群蚊蝇在脑袋里嗡嗡作响,渐渐地左脸开始发麻,发胀,发烫。
林轻舟看林轻云被姜岫岩拦在门槛外,劝她不要掺和定王府的家事,他也乖乖地往后退了一步,小碎步挪到林轻云身后站着,他挺直腰杆,目光正好可以越过林轻云的头顶,把堂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姜少峥,你回永京六年,全然忘记昭亭山庄对你的师恩和教诲吗?你的良知呢?是在成为定王世子之后,被群臣恭维得丢去喂狗了吗?
你回家去问问你自己的媳妇,如果你死了,她会不会舍得丢下孩子不管,听凭家族安排,心甘情愿地嫁给年过不惑的计相,去光耀她杜氏门楣!”
听到姜少岚提到杜氏,林轻云扭过头,小声问姜岫岩,“定王世子妃也姓杜?”
“二嫂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嫡出兄长,我母亲是庶出,在私底下,我见到他还得叫一声舅舅。”
“同样是定王府的姻亲,佟氏帮定王打压杜氏,那不是窝里斗,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因为我外祖父支持我父王,二嫂的父亲支持我二叔。自古以来,这种父子同朝为官,却站在不同阵营的情况十分常见,相互敌对的也不在少数。”
“圣上就坐视不理吗?”
“往难听了说,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二叔是我皇祖平衡我父王的工具,我父王则是他皇权的延续。”
“那他不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吗?哪有亲爹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互相残杀?”
“成为皇族,还哪有什么亲情父子?前昌亡国之君许悯辉谋权篡位,不惜毒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前昌谨太子在南义军攻入皇宫的时候投诚,为了保命,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外祖父宰相高焱。”
“那你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太子和太孙才想来昭亭山庄学剑,我看你也是别有用心吧!”
“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懂吗?我现在若是不保住我父王和王兄,一旦我二叔掌权,我也活不了。”
“那将来太子继承大位,太孙升为太子,你会像定王一样,对他下手吗?”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不希望变成那种人,我也相信我父王不会走皇祖的老路,我王兄和我也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林轻云和姜岫岩说话的功夫,姜少峥恢复了清醒,回答姜少岚的问题。
“予彤,视璋儿如命,也不会对不起我。”
“那你怎么就觉得,我可以丢下书安,对不起轻宇呢?”
“因为你是澄明郡主,你有你该尽的责任。”
“那你身为定王世子,怎么不尽你该尽的责任,怎么就不能纳计相家的女儿为妾啊?”
“姐,我......”
“别叫我姐!我没你这样吃里扒外、卖姐求荣的弟弟!你畏惧杜予彤,还要依靠她背后的势力,和她装夫妻恩爱,两个人之间容不下第三者,反过来跟我谈责任?
父王的算盘打得这样响,却还是没敢公开向皇祖请旨,要我二嫁的事吧,不然,以皇伯父的性子,一定会闹到皇祖和皇祖母跟前,替我做主鸣不平!”
林轻云听姜少岚讲过,因为姜少峥只比她小了一岁,定王妃产后虚弱,无法同时看顾两个孩子,那时国朝未建,战乱未息,人心不稳,谢皇后担心乳母对姜少岚照料不周,就把她接到自己的身边养。
姜少岚在来昭亭山庄学艺之前,一直是住在太子的家里,是太子妃将她抚养长大的,所以,她和太子夫妻二人更亲。她能嫁给林轻宇,太子妃也没少出力。
“前昌刺客半夜偷袭,要不是大伯母护我,你根本就见不到我这个姐姐!当时峻岩哥也才四岁,大伯母为了去救我,把他关在柜子里,等刺客都被擒下,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差点被憋死。
就因为这件事,峻岩哥讨厌我,恨了大伯母很多年,直到他自己成婚,有了女儿,那时大伯母病重,他给我写信,叫我回永京看她,在大伯母的病榻前,他才原谅了我们。
再后来大伯母走了,峻岩哥扶灵回昭亭山庄,我才知道,其实当年大伯母救我的时候正怀着身孕,她和刺客拼杀的时候动了胎气,孩子没有保住。
你是不知这些细情,但父王和母妃呢?咱们定王府欠了青宫一条人命啊!他们怎么可以没有良心,一再针对皇伯父和峻岩哥,还想让我辱没昭亭山庄?
我小的时候父王不待见我,觉得我不是男儿身,不能替他跟大伯父和峻岩哥争,后来知道昭亭山庄可以协助平叛,便非求着皇祖把我和你都送到永州来。
他是做了两手准备的,怕你根基不好,一旦你学不成,就让我嫁进昭亭山庄替他斡旋,可到最后还不是要靠大伯母帮忙,他才能下完这局棋。
如今轻宇死了,他觉得这棋局可以作废重下,又要把我安插进别的棋局里。你们作践我就算了,还敢把昭亭山庄当成了敝履、草芥,想要弃之不理?
他可真是胆大妄为,昭亭山庄在皇祖心中是何等地位!就算他成了太子,没有昭亭山庄的支持,他和那群乌合之众,镇压得了前昌许氏的反贼吗?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生而不养也就罢了,还当我是个棋子肆意摆布!有本事,你们把这件事告诉大伯父,除了昭亭山庄,我还有靠山!”
“姐,你清醒一点,时移世易,皇伯父怎么可能为了这等婚嫁之事管你?”
听姜少岚对姜少峥哭诉了这些自己也不知晓的往事,姜岫岩站不住脚了,一个箭步跨过门槛。
“少岚姐,我父王没有不管你!”
姜少岚听到姜岫岩的声音,止住哭声,看他走到自己身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到她手中。
“岫岩,这是什么?”
“这是我嫡母临走之前交给我父王的,说是留给你的东西,我父王当时太过伤心,没顾及到。他今年过年的时候整理我嫡母的遗物,发现了这个香囊。听说我要来永州,让我给你带来。”
一听是太子妃留给自己的东西,姜少岚哭得更伤心了,双手颤抖着接过香囊,攥在手心里泣不成声。
“谢谢你,岫岩。你回去替我,给大伯父磕个头。”
“少岚姐,你先别急着哭,你快打开看看吧。”
听姜岫岩的声音很急,想是这香囊里面放了很重要的东西。姜少岚强忍下泪,一边抽泣一边解开香囊的扣子,从里面抽出一块带字的红绸。
“林姜两姓,永世为亲。婚姻不协,林氏子女嫁娶自由。赓续等姜氏后人奉养林氏长辈至百年。”
“赓续”是太子的名讳。看字迹,应该是姜阳华的亲笔。
“这莫非是,皇祖给大伯父和大伯母定亲的时候写下的?”
上座的林敬安和方梦芹,听到姜少岚这句话都站起了身。姜岫岩转过身对林敬安和方梦芹行了大礼,姜少岚主动拿着红绸,跑到二老跟前,递给他们看。
“爷爷奶奶,你们看看,是不是我皇祖当年写的字?”
与方梦芹分别拿在手中反复确认后,林敬安告诉姜少岚,“没错,这就是陛下在太子出生之后,为聘娶林氏女写下的婚书。但那时连士英都还没有出生,陛下就没有写林氏后人的名字,只写了太子的名讳。”
姜岫岩主动接话,“按照婚书所言,林姜两姓,世代结亲。如果婚后夫妻不和谐,林氏后人可以自由婚嫁,但我父王或是其他姜氏后人,要侍奉林氏长辈到百年。
二位长辈健在,按照我皇祖的约定,我父王及姜氏后人仍有义务侍奉二位。少岚姐作为姜氏后人,也应该遵守这个约定,她的公婆也是她的长辈,应一并算在内。”
“岫岩,原来你跟我来永州,是替皇伯父来的。你们父子这场戏,演得可真好。”
面对姜少峥的嘲讽,姜岫岩不怒反笑,“二哥,你知道的呀,是皇祖叫你带我来的,可不是我主动要跟你来的,你不是没拒绝带我来嘛,怎么能怪我呢?要想说理啊,你得回去找皇祖说。
我父王呢,也不知道这香囊里装了什么,只记得我嫡母临终前交代,要他务必留给少岚姐。他一向是把少岚姐当亲女儿养的,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交给少岚姐,我就只是跑个腿的。
不过说来也巧,那天我被垚龙扔进镜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结果换衣服时候发现,这香囊竟然在我怀里一点都没事,我就好奇心作祟把它打开了,没想到这里居然是我父王和嫡母的婚书。
现在我才明白,我嫡母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婚书留给少岚姐。她真是有先见之明,她就是担心少岚姐婚后还被二叔利用,想给她留个选择的机会。你们作为少岚姐的血亲,何苦逼她至此?”
“姜岫岩,你强词夺理!皇伯母比我姐夫走得还早,她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猜到我姐夫会死?她的婚书留给我姐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想告诉我姐,她嫁给我姐夫之后,她这一辈子都和昭亭山庄摆脱不了关系吗?还有什么墨这么神奇,浸泡在水里那么久,还不化开?
我看你最近和轻云走得很近,我姐的事,一定是我姐托她告诉你的吧!什么香囊,什么婚书,这分明就是你的把戏!你休想唬我!”
“二哥,香囊是真的,婚书也是真的!不过,你爱信不信!反正你现在,也带不走少岚姐了。”
“父母之命,做儿女的岂敢违抗?不管我姐是否要二嫁,按照皇室的规矩,就该随我回永京。”
“那皇祖和皇祖母的命令,你是不是更应该听了?”
“你说什么?”
姜岫岩慢斯条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的黄绸,将写字的一面朝姜少峥展开,看姜少峥皱着眉头歪着头看他,姜岫岩才发现自己把黄绸给拿反了。
林轻舟噗嗤一笑,低眼看林轻云回头瞪他,立马抿嘴憋住,不停眨眼表示求饶。
姜岫岩下意识清了清嗓,迅速摆正,一字一顿地念。
“去留皆随岚心,尔等不得妄为。”
姜少峥朝姜岫岩冲过去,“姜岫岩,你还说你不知道!连皇祖都知道了!”
姜少岚厉声呵斥,“姜少峥,岫岩是郡王,你岂敢对他无礼!”
看姜少岚跑过来护着自己,姜岫岩主动迎上她,顺势挽住她的胳膊,“少岚姐,原来怎么没感觉到仗势欺人这么爽呢!唉,还是平时欺负人欺负少了。”
看姜少峥面色铁青,恼羞成怒,姜岫岩笑得合不拢嘴,兴奋得口无遮拦,伸手把黄绸递给破涕为笑的姜少岚。
“这个保命符,少岚姐,你可要裱起来,供上!”
姜少岚连连点头,“嗯,听你的!”
尘埃落定,方梦芹松了口气,默默地跟在林敬安身后,走近姜少峥,冷眼看他。
“世子已然入仕,按照我昭亭山的规矩,便不能再以昭亭门人自居了。我已经向陛下修书,正式解除您与士英的师徒关系,不日邸报就会传遍九州,希望您也不要再对外宣称自己是剑宗的传人了。”
姜少峥扑通一下跪在林敬安脚下,仰头恳求他,“师祖,少峥无意与昭亭山庄起争端,实在是父命难违,还请您体谅啊!师父不在家,您不能就这样替他做主。”
“士英也是父命难违。”林敬安没有给姜少峥好脸色,“世子,既然少岚不能同您离开,昭亭山庄就不能再留您了,您请自便。”
姜岫岩见林敬安要离开,紧忙追上去。可走出几步之后,又退回来,对杵在原地的姜少峥挑了个眉。
“回去告诉二叔,这九州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没有永远能笼络住的人心。”
“少峥,替我父王和母妃带话,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姜少岚说话的声音很轻,脸上除了泪痕瞧不见任何情绪,方梦芹主动上前拉住她的手,姜少岚回过神对她莞尔,挽住她的手臂,同她一起往出走。
看到林轻云和林轻舟站在门外,姜少岚对她姐弟俩点了点头,“晚上到陶然居吃饭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听姜少岚要亲自下厨,林轻舟眼睛大了一圈,“那我可以点菜吗,嫂嫂?”
“又想吃饭包?”
“嗯嗯嗯!”
看林轻舟点头的样子像小鸡崽啄食,姜少岚被逗笑,转眼问林轻云,“阿云呢?想吃什么?”
林轻云眯着笑眼,“嫂嫂做什么都好吃,我都行,不像某些人白吃饱一个。”
听到林轻云又揶揄他,林轻舟瞬间拉长脸,凑到方梦芹身边,扯着她的衣角开始撒娇,“奶奶,你看她,又说我!”
方梦芹伸手捏了捏林轻舟的小胖脸蛋,“哎呦,好啦好啦,不气啊,走,跟奶奶一起送你嫂嫂回家,咱们不理她。”
有了方梦芹给自己撑腰,林轻舟朝林轻云又是翻白眼又是吐舌头,林轻云气不过,拿剑鞘狠狠地打了他胳膊一下之后迅速跑走,隔得老远还能听见林轻舟在骂她。
林轻云猜到姜岫岩去追林敬安要说什么事,急匆匆地去寻他二人,没想到两个人没有走远,就在安然堂外的小花园里谈话。
“......我早先已回绝了陛下的好意,今日你又替少岚解围,作为交换条件,让你入昭亭山庄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啊!多谢林祖父!”
“你先别急着高兴,我同意你拜师学剑,但你只能,拜在轻云的门下。”
姜还是老的辣,林轻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林轻云走过来的时候,林敬安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但姜岫岩是听到了她的笑声,才知道她跟过来了。
“还学昭亭剑法吗?”
看姜岫岩的脸色不红不白的,林轻云抿着嘴唇,收敛笑意。
“你给我等着!”
姜岫岩丢下这句话就落荒而逃,林轻云对着他跑走的背影,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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