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凤峦，乜亦云今晚难得被鲛夫人放了个小假，命他带凤峦早点回屋休息。
乜亦云本是将凤峦安置在他隔壁的卧房，当下人将一切都布置，凤峦也乖乖住了进去……只是半柱香后，乜亦云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此时门外响起凤峦的声音。
“族长哥哥，你睡了吗？”
乜亦云自然是没睡的，这会儿他还坐在书案前抄写文集呢。
乜亦云睡不早的，从五岁后便一直都是如此，虽常被鲛夫人罚抄写，但久而久之，他闲来无事也喜欢抄些东西，毕竟他也没什么事可以干了。
少年闻声抬头望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换了身用于安寝的衣袍，头发披散在背后，耳鬓有几缕滑落于身前，落在膛前随呼吸起伏，书案上的点点烛光跳跃着将少年的半张侧脸脸照亮，暖黄的光晕让他的眉眼更加柔和。
之后他将手中豪锥搁置在一旁的笔山上，起身走去给人开了门。
门外是那尊如雕似玉的娃娃。
凤峦怀里抱着个蓝色软枕，衣服未换，头发未拆，完全没有要安寝的样子。
乜亦云蹲下身平视这小娃娃，问他：“怎的还不睡？”
凤峦抬眸望了眼乜亦云，将软枕抱得更紧了些，上前一步用手抓住了少年的袖袍，唧哝着：“我……我有点怕……”
凤峦在族中一直都是有娘亲朱娘陪伴在侧，如今他自己一个人睡一屋，心中着实有些惶惶不安，在隔壁翻来覆去思虑了许久，才决定过来敲响乜亦云门。
闻言，乜亦云垂眸略做沉思，觑了眼拉着他衣角的小手，心里想着一个小孩在陌生之地留夜会害怕似乎是正常的。
少年抬眸，那双漂亮的浅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小孩那小心翼翼而又期待的脸庞，他说：“所以你……是想同我睡？”
凤峦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可以吗？”
就听少年轻叹。
凤峦以为这是不答应顿时有些焦急，刚准备拿出对付他娘亲那套开口撒娇，哪知下一刻他却被人抄膝抱了起来，脚尖离地重心向前，半摔半靠地撞进了乜亦云的怀里。
“哎！？”
凤峦害怕地抱紧了软枕，另一只抓着人胸膛前的衣服，随即头顶响起少年疑惑似的话语。
“哎什么？不是要同我睡？”
说罢，乜亦云抱着小朋友转身回屋，无风推门门自关。
水族多为浅色居多，不论是房屋、衣裳、装饰、饰品等也都是如此，但云宫褐色木制物品居多，也算是水族中的另类了。
乜亦云这屋整洁干净，所有东西均摆放得整整齐齐，进门时左手边的书案处，后面有一个大型的书橱，摆满了书籍、竹简，左右两侧还摆有一个小型书柜，内里也塞满了书籍，有些甚至放不下堆在了地上，这些均是乜亦云抄写过的史录与文集。
族长哥哥这里好多书啊！凤峦看见这成片成片的书籍、竹简心中惊愕不已，毕竟他房里的书不超过三卷。
紧接着凤峦忽然偏见书案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书案右上角有一块看着尤其乌黑油亮，看起还很新，跟周围褐色的木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凤峦对这个最为熟悉，因为他有次不小心放火烧了羽族后山的一片林。这段记忆凤峦没太多印象，但木头被火烧后就是眼前这种乌黑油亮的模样。
“族长哥哥，你刚刚在屋里玩火吗？”凤峦指着书案那片被烧过的地方好奇发问。
乜亦云脚步顿了顿，顺着凤峦指的地方看了去，神色自若：“哦……前不久烧了一张写错的纸张，不重要。”
如果凤峦去翻乜亦云抄写过的东西，那么凤峦就会发现乜亦云在撒谎。
因为乜亦云从来不会销毁自己写错的纸张，他会保留下来然后从头写过，直到他记下这篇文，不再写错，但三岁小孩不会去想这么多。
“坐好，莫要乱动，弄疼了我不管。”
乜亦云将玉娃娃轻轻放在自己床榻上，叮嘱了人一句。
凤峦也乖乖听话的配合着。
之后乜亦云将手伸向了凤峦的头顶，开始给人拆发，头发系数落下，乜亦云手指穿过凤峦的发丝，以手为梳给人理了理。
凤峦感受着身后人的指尖在自己头发间穿梭，很轻，虽说让他不要乱动，但是少年的动作却温柔得生怕弄疼他。
半晌后，乜亦云收回手，垂眸看着凤峦的头顶，道：“好了，要更衣吗？或者……就这样睡？”
凤峦抬头，对上了少年浅色的眼睛，他弯阳笑道：“就这样睡！”
乜亦云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让凤峦躺下，而他自己则坐在床延边，伸手越过凤峦给人拉过被褥盖在凤峦小小的身躯上，之后又动手解下床榻两旁的浅色纱帐。
“睡吧。”他说。
说罢，转即乜亦云就要走，才方起身衣摆便被人扯住了。
少年回头，视线落在穿过纱帐拉住他衣角的手，视线上移，透过薄纱帐望着里面半坐起身的人，他神色淡淡，口中却疑惑地“嗯”了声，似问“还有何事”？
“哥哥……你不睡吗？”小孩盯着立在纱帐外的少年，语气中带着些若有似无地祈求。
“我睡不早。”
“……哦。”
少年不做动作，小孩也是如此，二人相顾无言，僵持不下，最终也不知是谁先向谁低头妥协，只闻一声轻叹，薄纱晃动，屋内烛光摇曳。
乜亦云撩帐上塌，青丝擦过小孩的脸颊，盖被的同时顺带将凤峦往里带了带。他在外，凤峦在里，少年躺得挺直板正，小孩侧身向着他。
纤白玉手抬起，上方指节微动，书案烛光顿时熄灭，白烟丝丝缕缕飘荡，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独留月光照人眠。
少年收回手，双眼阖着，月光透着纱帐映着他的脸庞，肤色白皙如雪，似乎比凤峦这幼童还要白一些，算得是病态，呼吸起伏很浅，若不刻意去听，几乎等同于没有，静静地躺在哪里，瞧着不似活物。
凤峦鼻尖还嗅到了一丝香气，淡淡的，苦苦的，不是云宫外面的茶花香，也不是那些木制的香气，更像是浸泡过药物之后，残留下的草木香。
气味来源于乜亦云，他的头发、身上、衣服上都是这种气味。
如此这般，到真像水族对外所说的那样。
说，水族少族长带病练武，劳累过度，病发突然，高烧三日不退，差点去见地下阎罗王，救回来后身体大不如前，病根深种，几位长老决定让少族长在云宫静养。
许是小孩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太重，探究意味太浓。
那原本闭合的薄唇，此时上下碰撞着说：“闭眼，快睡。”
语气似在催促。
半晌，小孩得像一条虫一样拱向乜亦云，被少年的体温凉得一惊，触碰到人时手不经瑟缩了一下，紧跟着想都没想又将手搭在人的胸膛上，另一只紧紧地手搂着人的胳膊，头靠着人的肩膀，乖乖地闭上了那双黑色的眼。
没事，他是暖的。小娃娃想。
少年身子微僵，双眼蓦地睁开，他偏头看了眼贴靠着自己，嘴角带笑的小孩，眼底里多了些看不懂的情绪。
他不明白这小娃娃为何如此粘他，明明他们二人算上今日，也才见过两面，就连水族族中仰慕他的人也不敢如此，也不知这羽族少主哪里来的胆量。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乜亦云心中想到。
羽族王帐——
“族长，就是这样了。”
朱娘背身对着人，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上面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听完了黑衣少年代为转告的话后，暗暗叹了口气思绪渐渐飘远，她像是想起来了一些往事，眼中多了丝惋惜。
“有她在，雀儿不会有事。你之后恢复正常巡逻便可。”
这前半句话朱娘说的极为肯定，就像她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做。
黑衣少年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多问。
其实朱娘同凤峦述说故友的故事，转交凤峦那块玉令，也存有一些私心。
其一，是想让凤峦去陪那个可怜的少族长；其二，只有凤峦习得水族纳吸之法才能安抚体内之力。
玉令非单单是通行玉令，其中含义，也只有如今活着的朱娘、鲛夫人，以及那三位已故的故人清楚。
上庭要求选妖王，上次不成绝对还会有下次，目前上庭因为他们的脸面还不会和隔世撕破脸，但这不保证往后也不会，此后隔世将会有一场恶战。
妖王选比只是一个开始。
想到这，朱娘不由得将手里的纸张捏握成一团，脸上多了几分怒意，她冷笑一声说：“呵，上庭。”
女人的手中忽然燃起烈焰，火光衬得她眼神愈发狠厉，掌中纸球于火焰之中系数化为灰烬，余灰飘然散去。
“修竹……”朱娘本是想让秦修竹先行回去当值，可当她回头瞥见少年一黑一白的双手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何时只戴一只手衣了？”
经人提起，少年鬼面下的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什么来，他虽不确定，但也想不到谁了，语气颇为不悦。
“被某只墨鱼拿了。”
“墨鱼？”
朱娘思索片刻，打量了一下秦修竹的衣着。
少年身上的黑衣沾染了许多尘灰，发间还夹杂着几根绿草，如此狼狈却又未成受伤，双方武力应该不分上下，结合秦小统领先前说让他代为转告的，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陆家那小子拿你手衣作甚？”
少年冷哼：“他，有，病！”
陆府内——
陆寒松打了几个喷嚏，想着自己是不是着凉了？
“公子，你回来？”
门口的两名蓝衣婢女，低眉倾身朝陆寒松问好。
陆寒松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只黑色手衣，放在其中一个婢女手上，吩咐道：“过些天去人间采集，你们让布衣院照这手衣的料子购置几批一样的布料回来。”
婢女摸着手里的手衣奇道：“公子，你从哪里找的料子？这面料轻薄舒适，可比族里现有的料子好了不知多少！”
陆寒松瞥了一眼那只手衣，似豪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说：“偷的，记得洗干净还我。”
说罢，少年在两名婢女惊愕地目光下回了卧房。可没有过半晌他又出来了。
陆寒松冷着脸，眸中泛着寒光，他问：“有谁来过这里？”
门外还剩一名婢女，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慌神，但谁让她服侍的是这个主，很快又冷静下来，如实回答。
“戌时，小姐来公子您屋里拿走一只珠钗，说是她给你帮忙应得报酬。戌时三刻，小姐折返又带走几串珠链。之后无人来过，怎么了嘛公子？”
陆寒松不在乎他小妹拿了他多少东西，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是要给她的，他现在只在乎除了小妹是否还有外人来过。可从婢女嘴里陆寒松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只是敷衍回应后又关门回了房。
陆寒松盯着琉璃书案上那封黄皮纸封无名信，最终沉默着走进，动手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偌大的纸张里只有短短一行字——你甘愿做人手下蝼蚁？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
陆寒松知道这封无名信是谁的了。
上庭。
可惜这封信的主人选了错人，比起当傀儡，他更喜欢偷得浮生半日闲，况且籍籍无名的蝼蚁可比一个听话的傀儡要好当。
当然，这封信的主人不可能只给陆寒松一人送了信，水族之中，有五人得了此信，内容均不一样，却都是给出毒果，劝人一口吞下。
上庭给隔世所有的部族都送了一封信。
从春山议事堂起就已经有人心怀鬼胎，但又碍于当时场合不好表露，这信无疑是给了某些人机会。
二十一个部族，将近四十封信送出，其中一半答应的，少部分回绝，剩下一小部分下落不明，被烧毁、丢掉、投海都有可能。
隔世又快要变天了。
二十一个部族的人于各个地方，抬头仰望天上的那轮黄色弯月，似喜、似忧、似愁、似悲，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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