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帝皱起了眉:“姜藜,你确定吗?”
姜藜笃定道:“臣确定。”
清河县主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喜出望外地大声道:“左撇子是没法伪装的,左手上必然有写字练武的痕迹!”
“只要查查他们!”她抬手指向符陟云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谁是左撇子,谁就是凶手!”
人群中,一人的头上悄悄落下了豆大的汗珠。
建宁帝颔首,示意姜藜前去查看。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颍川公主突然站了起来,吐出一句话。
“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建宁帝挑眉看向她:“你又怎么了?”
“母皇恕罪,这件事儿臣本来不想说的,算是念在皇兄和儿臣多年的情分上。但是皇兄步步紧逼,简直是铁了心逼死清河,儿臣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我女儿的命更重要。”
魏王早就觉得事态脱离了他的控制,正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办。
冷不丁见颍川公主如此作态,心里终于无法遏制地涌起巨大的恐慌来。
“颍川,你什么意思?!”
颍川公主从身后侍女手上接过一个细小的竹筒,打开,倒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纸:“若不是偶然得到了皇兄与袁迁的密信,我还不知道,这个案子从头到尾竟都是由皇兄一手谋划!”
“若是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皇兄打我骂我,颍川没有任何怨言,但清河只是个孩子,她做错了什么,皇兄竟要如此害她?!”
公堂之上,面容哀戚的颍川公主声声泣血。
魏王惊呆了——他没跟袁迁传过消息啊,颍川公主怎么敢造假的啊?!
符陟云也惊呆了——颍川公主别的操作都还算在她的预料之中,唯独这一步她是真没想到!
先挑动皇帝的疑心,再通过纵火案给袁迁头上又泼一盆脏水,之后利用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千牛卫揭破凶手是左撇子。
到这一步,真相昭然若揭,符陟云以为这就算完了。
没想到颍川公主一招釜底抽薪,直击魏王的七寸。
她与魏王斗了这么多年,搞到真消息不容易,造个七八分像的假消息总该是轻轻松松。
只要她拿着密信,抢先一步公然捅破魏王与袁迁做局陷害她,再等姜藜抓出所有左撇子,人们自会认为与魏王有关系的人就是凶手。
至于那密信真实与否也不是很重要了,因为魏王和袁迁的关系是真的,只要皇帝上心,他们绝对经不起细查。
前面那么多的铺垫,原来都是在为最后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增加砝码。
至此,这件案子在建宁帝那里的印象就彻底从“清河县主杀人灭口”变成了魏王与颍川公主的夺嫡之争。
不利于颍川公主的证据越多,建宁帝就会觉得是魏王做得越多。
颍川公主根本不需要自证,就能把自己清清白白地摘出去,顺便一脚把魏王踹下水!
现在,只需要姜藜检查出的左撇子中有至少一个人跟魏王有关,这盘棋局中的最后一个子就算是下好了。
公堂上一片哗然。
颍川公主和魏王斗了这么多年,如此简单粗暴地撕破脸还是第一次。
建宁帝让人把密信拿上去,细细看了一遍,意味深长地瞥了魏王一眼。
魏王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跳起来,大声争辩道:“母皇,颍川她污蔑我!她——”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老公鸡一样失去了声音。
私下里是个话唠的姜藜,工作时却比杜怀臻更加兢兢业业、沉默寡言。
——当然,也很高效。
只见她单手提着一个学生,像提着小鸡崽似的把他提溜出了人群。
“陛下,臣检查过了,只有这个人是左撇子。”
人们都看过去,只见此人赫然是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夏邯。
有人当即想起,这个夏邯正是魏王的小舅子高誉的跟班。
往日里,夏邯跟在高誉身边,扯着魏王的虎皮横行霸道时,大概没想过会有今日吧。
这盘杀局下到最后,终究还是颍川公主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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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会审最终没审出个结果来,只对外宣称出现了新的疑点,需要进一步调查。
建宁帝私下安抚了颍川公主母女一番,带着魏王回了两仪殿。
一进门,魏王就抗辩道:“母皇,颍川陷害我!儿臣从没与袁迁通过什么信,这案子也不是儿臣指使的!”
建宁帝没说信不信,只平静道:“跪下。”
回宫的路上,魏王已经把前因后果反复想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心凉。
但他不是轻易认命的性子,明知建宁帝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还要做最后的挣扎:“真不是儿臣做的,颍川的密信肯定是伪造的——”
建宁帝打断他,还是那两个字:“跪下。”
魏王眼眶发红,在被戳穿的巨大压力和恐慌下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跪下,跪下,就知道让我跪下!你为什么从不听我解释,永远只会用这两个字!!!”
他想起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时建宁帝甚至都还不是皇后。
为了讨世宗欢心,她不仅事事做到最好,还要求自己的孩子绝对懂事。
魏王小时候但凡犯了一点错,得到的都是母亲冷冰冰的“跪下”,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任凭他怎么辩解求饶都没用。
而颍川公主的运气则比他好得多,出生在建宁帝已经坐稳后位的时候,轻易得到了母亲更多的温情。
他不择手段针对颍川,除了因为要夺嫡,或许也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嫉妒和羡慕之情。
见他如此大逆不道,建宁帝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怒气:“叫你跪下,是因为你做错了事,难不成是朕冤枉了你?”
“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密信的事,朕会查。你和袁迁是否真有联系,朕也会查。”建宁帝意味深长道。
魏王瞳孔一缩,陡然沉默下来。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这个态度,意味着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魏王苦笑一声:“既然母皇心里已有定论,那儿臣说什么都没用了。”
建宁帝看着他,也觉得头疼。
这个儿子心思复杂,从小就与她不是很亲近,且她那时忙着争后位,管孩子的方式就比较简单粗暴。没想到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想弥补母子关系已经晚了。
这么多年来,她放纵魏王发展势力,除了需要通过他和颍川的争斗来维持朝堂平衡之外,也未尝没有一点补偿的心思在里面。谁知反倒是把他的心养大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母亲与你说过许多次。”建宁帝挤出最后一点耐心规劝魏王,“大道直行,一味地玩弄阴谋诡计终究不能长久。”
“从今日起,你就在王府静思己过,把手上的事都放下,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听在魏王耳中却如晴天霹雳——禁足他还可以接受,夺权可万万不行!
他脸上隐忍的怒气终于像日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后知后觉地浮起一抹哀求来:“母亲,儿知错了……日后绝不再犯,求母亲开恩!”
可惜这感情牌打得有点晚,建宁帝对他的母爱终究没能抵过皇权被冒犯的不悦。建宁帝抬手,示意谈话到此为止:“你好好想想,别再让朕失望。”
“阿娘!”魏王终于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建宁帝却再没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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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联合对外公布了凶手,正是已经被羁押在天牢的夏邯。
奏折上达天听后,建宁帝很快给出了批复:
夏邯在百川书院杀人后嫁祸清河县主,手段残忍、用心险恶,判斩立决。
承恩侯之子高誉包庇疑犯,提供假证,念其初犯,罚五十大板,白银千两。
户部侍郎夏芹教子无方,难辞其咎,贬为白身,永不起复。
大理寺少卿袁迁查案不力,纵容下属毁坏证据,贬至岭南冯县为县令。
消息一出,不知情的人们纷纷震怖于本案惩戒之严厉,猜度夏邯到底与死者有着怎样的过节,而“子连累父”的惨烈教训也让许多官宦人家加强了对家中纨绔子弟的监管。
纷纷流言中,突然抱病修养的魏王“似乎”也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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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下达后的当天夜里,符陟云拉着林天笑来到周通云遇难的凉亭中,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和盘托出。
林天笑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一只受惊了的豹子:“我天呐,怪不得你那几天神神秘秘的,你这家伙还真会惹事!”
继而又紧张兮兮压低了声音:“那魏王应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吧?你说你,这么有意思的事,当初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
“这事儿风险很大的,我怎么能随便把你拉进来呢。”符陟云无奈道。
林天笑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符陟云仔细听了一耳朵,不外乎就是什么“不讲义气”“不拿我当朋友”之类的,不由得哑然失笑。
“嘘。”她伸出食指竖在嘴前,“这些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你可要给我保密。”
林天笑很轻易地被这句话哄好了,她喜笑颜开地搂上好友的肩膀:“我嘴可严了,你放心!”
温柔和暖的夜风送来浓郁的栀子花香,不日前还是凶案现场的凉亭早已被打扫干净,重新成为赏月纳凉的好去处。
符陟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栀子香气中混杂的玫瑰香粉味。她与林天笑同时抬头,就见清河县主与裴观联袂趁月而来。
双方相见,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少顷,清河县主眨了眨眼,从手中的提篮里拿起一壶酒晃了晃:“好巧啊,看来咱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符陟云失笑,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细颈酒瓶:“只略备了薄酒一瓶,聊表心意。”
林天笑左看看右看看,迷惑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裴观适时问道:“两位认识?”
“林天笑,我的至交好友。”符陟云给双方介绍,“天笑,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清河县主与裴兄。”
林天笑是武渊阁排行榜首的人物,清河县主与裴观虽与她不熟,但三人好歹做了两年同窗,也算是互相认识,倒是省了寒暄的功夫。
裴观感慨:“一般人都是赶在头七时去灵堂祭奠周公子,没想到咱们几个倒都是怪人,此时才来他遇难之地祭奠。”
“毕竟此案今日才算是有了结果,当然要来此告慰他在天之灵。”又一道声音传来,韩照的身影于夜色中逐渐清晰起来。
五人聚首,只互相简单打了个招呼。清河县主从篮子中又掏出一沓纸钱,请众人搬来石头在路旁围了个小圈,将纸钱点燃放入其中。
她蹲在火堆旁,不顾长裙曳地,只一叠叠地往火中放纸钱。
直到火焰燃尽,清河才扶着蹲麻的双腿站了起来,举起酒壶浇灭最后一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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