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县主明飞霄,二十岁,自前尚书令告老还乡后遥领尚书令一职,虽无实权,也曾代帝巡视边境诸州。一众孙子孙女中,建宁帝最喜欢的就是东华县主,曾在她幼时摸着她的头笑言:“此子肖我。”
符陟云入京后,东华县主本有意结交,只是当时她封地的庄子里有人闹事,不得不去处理了一趟,直到听说魏王禁足才匆匆折返。
见符陟云认出她,东华县主嘴角的笑容加深:“符校尉不必多礼。东华仰慕校尉已久,方才又为校尉三箭连珠的英武风姿所慑,情不自禁便想来结交一番,还望校尉不介意我的冒昧。”
符陟云将此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笑道:“怎会,符某久仰县主大名,又有赠花之谊在前,正该敬县主一杯酒,谢县主垂爱。”言罢,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东华见状,也不假思索地饮尽杯中酒,向符陟云一亮杯底。她的一举一动明明规矩守礼、贵气天成,却又带了一丝洒脱不羁的意味,组合成独有的奇特魅力。
她眼风一扫,见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这杯酒既表敬仰,也为赔罪。百川书院的事,我父王他......”
剩余的话语湮没在唇齿间,东华县主露出一丝难以启齿的表情:“总之,我回京后才知父王被禁足,便一直想向校尉赔罪。此事除了死者与清河外,校尉几人同样被无辜牵连。”
符陟云惊讶抬眼,撞进一双恳切的眼眸中。东华县主没遮掩她洞察全局之能,比起可能至今还搞不清楚情况的魏王,她后发先至,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虽不知道她的调查到了什么地步,但此时她既然来试探自己,起码表明她对自己确有怀疑。
不过符陟云自信自己没留下任何把柄,颍川公主就算要卖也不可能将她卖给死对头,于是她情真意切地摆摆手,脸色自然:“县主言重了,区区小事,不足挂怀。”
东华打量她神色,见她似乎真的心无芥蒂,这才松了口气:“不瞒你说,你们入京那天,我一见校尉就觉得亲近。如今校尉不计前嫌,我却不能视之应当。校尉若日后有事,尽可以来找我,东华必会鼎力相助。”
这话说得似乎有点重了,符陟云琢磨着。颍川公主与东华县主相继示好,没想到进京一遭,倒成了诸王眼中的香饽饽。
......不对,魏王这边可能还不好说。几句言语交锋间,符陟云总有种直觉,东华县主此举,也许并不是魏王授意。
她张开嘴,刚准备说点什么糊弄过去,没想到清河县主突然杀到,笑吟吟挽上东华县主手臂:“表姐,你怎么在这儿呀,我正到处找你呢。锦画她们在玩射覆,我们快过去吧——”
东华县主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没想到清河县主不由分说拽着她就走,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未免难看,只好匆匆对符陟云点点头,跟着清河走了。
符陟云失笑,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建宁帝已经离席,今晚的任务也完成了,使团那边又有乌兰萨沙盯着,符陟云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很该出去散散心。
赶在下一波人来敬酒之前,她故作随意,实则步伐急促地走出殿外,一转眼就没了踪影。慢一步上前的东阳侯小公子捶胸顿足,正打算追上去,转身就被来攀谈的人拦住,只好遗憾放弃追逐偶像。
符陟云没走远,只是在清净处找了个假山爬上去。她在宫内执勤时,曾偶然发现这个假山上方有一个约一人大小的凹槽,人若是躺上去,哪怕是白天,走在下方的人也决计发现不了。但若是从下方看,只会觉得假山上奇石嶙峋,无从下脚。
她之前就将此处清理过,此时用手帕将几片落叶和一点浮灰一擦,便不担心弄脏衣服,心安理得地躺下来,闭目养神。
她本打算在这儿安安静静待到宴会结束。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假山旁的偏僻小路上就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听这声音,若不是宫中禁止奔跑,此人大概就要飞奔起来了。
符陟云本不欲理会,没想到过了半刻钟,脚步声又转了回来,却不是一道,而是两道。与此同时还有被压得极低的、似断似续的说话声:
“陛下......”“又突发......”
“急召qi xiang......”
她竖起耳朵——难道是圣人那里出了什么事?
本想探出头看看情况,可一来有暴露的风险,二来假山与小路间还隔着几层树影,夜色下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宫中看着风平浪静,也无人传召千牛卫护驾,下方两人又语焉不详。符陟云皱起眉,qi xiang是什么意思?自己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词,因而也判断不出具体是哪两个字。
听脚步声的行动方向,第一次路过的人是往麟德殿方向去的,多半是去麟德殿找了什么人,两人又经由此路匆匆离开。
只是第二道脚步声听起来还挺耳熟的,会是谁呢?
她睁眼望着天上璀璨星月,只有它们见证人世间的一切,却不会泄露任何人的秘密。
少顷,又有两道脚步声走来。
符陟云皱眉,本以为是那两人又回来了,没想到却是两道陌生的脚步声,且两人并不是路过,反而偷偷摸摸拐进了路旁,躲在假山之后。
这下子,符陟云可就陷入了两难。看两人的隐秘行径,多半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她无意窥探她人秘密,可是眼下这情况又实在不能现身,只好被迫听一回壁角。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听下方人急切开口:“玉慈,你听我说,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只在书院有过一面之缘,符陟云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竟是魏王世子明长渊。
她心下微惊,明长渊口称“玉慈”,那么另一人就是......
果不其然,叶玉慈开口,语声脆弱得像一戳就破的泡沫:“世子,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努力冷静克制,但声线中还是难以抑制地泄露出一丝哽咽:“玉慈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子,因而从不敢肖想什么。可世子信誓旦旦许我正妃之位,听得多了,我竟还是信了。”
“我幼时曾立下誓言,不论如何,此生绝不为妾。有此下场,许是菩萨也看不过眼,怪我贪欲太重。”她泣声道。
“对不起,玉慈,都怪我。”明长渊心痛得无以复加,“我向父王禀明我们的事,父王明明答应我要上奏请皇祖母赐婚......我不知道,他明明答应我娶你做正妃,怎会直接上门提亲侧妃......”
“你——”叶玉慈和假山上的符陟云一起陷入沉默。
明长渊作为皇孙,他的正妃多半由皇帝赐婚。当初他说要娶叶玉慈为正妃,叶玉慈考虑到两人身份悬殊,魏王多半不会答应,还以为他会直接去求皇帝,没想到魏王忽悠他说要去请旨赐婚,他就真的相信了!
魏王自己就能给他定下的婚事,最多也就是侧妃罢了!
恨到极致,叶玉慈简直想发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笑她只因身为庶女就从小受尽冷待欺辱;笑她忍不住对深情款款的明长渊动心;笑她错信良人以为他真有本事救她脱离苦海——
“玉慈,玉慈。”明长渊被她笑得心慌,着急地剖白心意,“都怪我,我对不住你。”他说着说着简直要掉下泪来,“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别不要我......”
见他如此,叶玉慈气恨之余又觉得不忍。她当初之所以会对明长渊动心,除却他真心诚意,不也正是因为他有一颗她身边难寻的赤子之心吗?
木已成舟,她除了一死了之,只剩嫁给明长渊一条路可走,除了认命又能如何?至少,明长渊如此爱重她,应不会再让她像在家中那般困苦吧......?
这个一辈子都在寻求一点微薄爱意的姑娘慢慢说服了自己。明长渊的爱太热烈,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她,她割舍不下。
感觉到她态度软化,明长渊感动地将她拥入怀中,赌咒发誓:“玉慈,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苦楚。此心只属一人,我的正妻之位,永远都留给你!”
叶玉慈迟疑一瞬,抬手回抱:“好......我相信你。”
因为怕被人发现,两人没待太久,不一会儿便一前一后离开。
符陟云按捺下满心无语,只当自己看了一出大戏。她活动了一下压麻的胳膊,赶忙跳下假山,确定附近没人后也快步走回麟德殿。真是怕了这些人,再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会被迫知道多少秘辛。
她回去后不久,宴会便散场了,此时距离她出去透气也不过半个时辰,还没到正常的散场时间。
她边往出走边问独孤箬:“怎么这么早就要走?”
独孤箬也觉得奇怪,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许是考虑到使团吧。”
符陟云闻言扫了使团一眼,个个无精打采。庆功宴上她们接二连三受到打击,此时都是一副想要快些出宫的样子。
两人走出宫外,符陟云一路上都在思考那个熟悉的脚步声。直到走出宫门,她无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大兴宫,脑中蓦然划过一道闪电。
“我想起来了!”她高兴地一敲手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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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宫中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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