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在午饭前到来,通常来说父母的客人们喜好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要在极尽奢华且富丽堂皇,每个人都在故作优雅的地方宴请;还有一种就是像此刻,总把外面的饭都吃够了,不健康,还是家里的饭有味道这种话挂在嘴上,因此便会在家里设宴招待。
既然选择在家,那就不光是为了吃所谓的家常饭,还要展现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这点很容易,他们全家人都是很会演戏的人,大人可能还需要做的多些,身为小孩的自己则就很轻松了,做个乖巧的小孩就行了,外表已足够欺骗人心,其余的只需要言听计从然后面带微笑就好了。
路知和在这场表演中格外卖力,因为他要为接下来的节目做好一个完美的铺垫,以保证这个节目能够圆满进行,细细咀嚼完最后一口饭他放下筷子,抬起眼时正好与对面父母请来的客人对视上,旋即展露出一个无害又天真的笑,问道:“听爸爸说郑叔叔最喜欢的曲子是《乘着歌声的翅膀》,对吗?”
“是啊,我小时候也练过一阵子小提琴呢,那时候教我琴的老师总爱拉这首曲子,可惜还没等我学会,我就没再练过了,不过之后倒是常常听呢,可惜我家孩子不喜欢,非要去学什么架子鼓,这不,只能让你这位小朋友赏脸给我拉一曲了。”
“我也很喜欢这首曲子。”路知和笑着站起身,将椅子轻声推回原位,向季莲和路禹志示意了一下,“我吃好了,先上去准备一下了。”
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细细算一下,自己真正的年龄距离这弱小的12岁已经要接近16年了,关于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倒是不少,但长大之后基本一次也没翻过,所以对于这张小时候的脸实在称不上熟悉,好在与长大之后的模样相差不大,不然路知和总有种穿着别人的皮囊做事的感觉,他定定看着自己,看着这张和父母都十分相似的脸,举起小提琴架在肩头,缓慢地拉了几个音来听音准。
拎着琴走下楼的时候父母和客人已经坐到沙发上谈论事情了,齐阿姨正在茶几前用茶具泡茶,这会已经煮开了,有阵阵茶叶的清香飘过来。
“知和,快来。”
季莲最先看到路知和,边招手边站起身走过来,走近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后脑勺咦了一声,“没拿谱子呢?”
“练过很多遍了,不需要谱子了。”
“真乖。”季莲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弯腰与他对视,弯着眉眼温柔笑道:“好好表演哦。”
路知和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往落地窗处走去,过去他常常在这里练琴,有时练钢琴有时练小提琴,演奏些枯燥无味的曲子,当然这些都取决于父母的安排,上什么课练什么琴以及课后练习的曲子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不追求专业性的话,路知和更喜欢钢琴一些,因为不会因用力按弦而感到手指很痛,其实指尖早已生出茧子不知为何还是会隐隐作痛,不练习会痛,此刻按压上去时更是刺痛。
《乘着歌声的翅膀》是首温和、舒缓的曲子,可是太过静谧不适合过年热闹的氛围不是吗,路知和全凭感觉动作优雅地拉着,拉了有一分钟左右时忽地忘记了谱子,当然他不会承认是自己的恶趣味所致,不过的确很开心,他抬眼冲正对着的郑叔叔粲然一笑,然后猝不及防地转了调子,开始拉《魔鬼的颤音》,仅仅演奏了个开头就由于多年疏于练习,技艺不精导致无法继续,不过他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又迅速找回了原本演奏的调子,丝滑地衔接上了《乘着歌声的翅膀》的下半部分,拉了十几秒之后估摸着该到了结束的时候,因为心情颇好附赠了这群观众一小段《爱的礼赞》作为结尾,只不过因为手太痛,这段拉的实在嘈杂难听,最后一下险些将琴掉在地上。
“一曲”终了,路知和是这么定义的,他放下琴,开始欣赏眼前人奇形怪状的表情,尴尬、失望、愤怒、担忧或许都掺点吧,总之自己父母眼里的厌弃和生气情绪是显而易见的。
唯一的那点担忧还是从一旁站着的齐阿姨表情中显现出来的,她是这群人中唯一不懂乐器的人,所以也是最正常的人。
被勒令回房间关禁闭,实际上嘴上说的是做作业,但路知和才不会乖乖听话,在桌前坐了会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便索性直接躺到了地板上。
木质的地板躺上去比大理石材质的舒服一点,但是躺一会还是会觉得背脊有些痛,动了动四肢仍是无法缓解路知和便不再管了,闭着眼开始想如何跑出去,上次没人管自己,这次怕不是没跑几步就得被抓回来。
正烦恼着,门被轻轻推开,齐阿姨抱着一沓叠好的衣服进来,看他躺在地上快步走进来,关紧门了才压低声音说话,语气着急道:“知和,地下凉,要是困了就去床上睡会,一会季太太过来了我再叫你。”
路知和没理会,几秒钟后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接着就是衣柜打开的声音,大概是在收拾衣服,齐阿姨当然比孙阿姨好得多,在路知和心里也是为数不多认为是对自己好的人,所以他并不讨厌齐阿姨。
若是非要说出点缺点的话,除了自己偶然间撞见她拿家里东西以及以自己为借口多要钱后相处有一点点尴尬之外也就是一个做事稍微有些粗心勉强可以称之为某些理由。
路知和不在乎她人品优劣或是内心到底怎么想,钱啊物品之类的东西也并不重要,起码表面对自己关心且会做自己喜欢吃的菜就足够了,至于真心这种东西,寻找起来实在太费劲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的时候听到了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迷迷糊糊爬起来下楼走到客厅就听到路禹志严厉的一声“跪下。”
膝盖磕到冰冷的地面时才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是这么听父母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又引来一阵训斥,但是路知和知道,无论骂的有多凶,他们都不会动手打自己,因为那么粗鲁和暴力的举动不是一对好父母该做的,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季莲的声音,“别骂孩子了,我看着他跪在那都不忍心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今天惹了多大的祸,以后你等着那姓郑的和他老婆嚼你舌根吧,指不定怎么说你不会教育孩子呢。”
季萍沉默了,过了会仍是一副不愿看自己孩子受罚的样子,喊了声“齐阿姨。”
“你把知和带进房间去吧。”
路禹志冷哼一声,“谁准他起来了。”
季莲皱起眉,好看的脸上流露出困扰的神情,似是十分不忍心,过了好一会才悠悠开口,命令齐阿姨道:“那就带他去门外跪着好了。”
依稀听到电视播报今年是个暖冬,但门外的寒气还是让路知和打了个寒颤,他穿的单薄,在门口台阶处坐了会之后想着要不这样逃跑算了,正垂头思考着腿边有柔软的东西蹭过去,低头看去原来是那只小狸猫,仔细看了一会便从那怯懦的眼神和轻柔又有些犹豫的动作明白这一定不是周舸,周舸只会没轻没重地用爪子弄痛自己。
想着这么亲人还是头一回,路知和伸手试探地蹭了一下才开始动作小心地抚摸它,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周舸,不用来故意讨我开心我也会给你吃的。”
门“嘎吱”一下被推开了,伴着的是季莲小声地惊呼,“齐阿姨!我不是都说了不要让知和接触这些野猫野狗吗?”
“快把他带去消毒!”
季莲如同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绕过路知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亲近一次人的小猫立即被吓得跑远,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路知和心生了一点不满,站起身与季莲对视着,接着路禹志也走了出来。
人都到齐了,冒出了这个念头,然后路知和说了句不太合时宜的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
他们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路知和又想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他该说的是——
我好讨厌你们。
被迫用酒精消毒外加顺便又被训斥一番之后季莲和路禹志终于舍得离开,他们走之后家里的氛围也轻松了不少,路知和从房门前的矮灌木里找出之前喂猫用的碗,装好了罐头和水放在了台阶底处方便小猫随时回来吃,然后才上楼去衣柜里翻衣服穿。
棉服找出来之后围巾一直找不到,齐阿姨收拾衣柜很不在行,总是会把不同季节的衣服配饰堆在一起,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出围巾的一个角,因为心急用力扯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堆衣服险些把自己淹没,其中有件明显比自己现在身材大些的黑色外套,路知和扫了一眼,上面果然缺了枚扣子,从抽屉里抓了一把攒着的零用钱就边往身上套棉服边往楼下跑的时候不忘喊了声齐阿姨。
“齐阿姨!帮我把衣柜收拾一下,还有!不要再把我的衣服跟别人的衣服搞混了!”
“这个点了是要去哪?”齐阿姨系着围裙奔出来,表情十分诧异,“我又搞错了吗?这次明明仔细看了呢。”
路知和笑了笑,并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拉开门时又转头看过去,“齐阿姨你一会就回家吧,今天可是过年呢,对了,新年快乐。”这次是真心的。
原本想着周舸大概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所以没能过来,可走着走着又想到这人做猫的时候明明走过这条路的,思及此迈得飞快的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心存不满地走出了小区大门,却在刚迈出大门的一瞬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周舸比起三年级时眉眼褪去了一点稚嫩,或许是比同龄人长得快的缘故,总觉得又瘦了些,他正坐在不远处的圆形石墩上,看见自己时也不打算站起身只随意地挥了下手算是打招呼了。
就算不是周舸自己找来这点,路知和单凭一眼也就认出了这不是幼年的周舸,也是在这里惊觉周舸的变化,实际上小时候的周舸与长大后的他性格并没有差很多,可有了对比之后才猛然发觉在细微之处是完全不同的,眼神和举手投足间的神情,讲话没了那么多上扬的情绪,更不会像小时候的他一样毫无芥蒂地上前来拉自己的手。
往再远处想,高中时期的周舸也与小时候的他也有区别之处,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毕竟随着年岁的累积,人总会不得已变得成熟稳重些,只是仅仅见了一天的幼年周舸反而有点不习惯这会的他了。
与自己相反,周舸在冬天穿的一向单薄,也从不戴别的像是围巾手套之类的保暖物品,这会也是,棉服里面只穿了件薄卫衣,棉服拉链也大敞着,似是完全不觉这寒冷的温度。
“你们这小区保安真凶,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
听他这么抱怨,路知和才突然想起来他们这个小区进出确实要刷脸来着,因为太习惯都把这事忘记了,随口问了句“你到了很久吗?”
“没有啦,早上被我爸妈抓着干活,六点多就被捞起来贴对联,贴完又去帮忙弄货,今天过节挺忙的,其实中途也可以开溜的,但是莫名有点被牵绊住了。”
“我想翻栏杆进来来的,结果翻一次被那保安抓一次,有一次差点就成功了,再多一秒就进来了...”
周舸说着话,抓了两把鸡窝似的头发站起身,路知和默默地把“你才几岁还翻栏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刚才叠起来没看出来这人展开这么高啊,顿时满心都是不爽,骂了句“你野人啊。”
“再说了,你以前不是什么有违道德的事都不干吗?当时说你装还不承认,现在还要翻栏杆了。”
“说是那么说以前也做了不少。”周舸无所谓地笑笑,“上一次你不是很赶时间吗,很怕晚到你要骂人啊。”
路知和充满怨恨地盯着走在自己前方一步距离的人,估摸着他应该已经有一米七左右了,原本妄图在人生某个阶段的身高超过周舸的梦直接破碎了,这辈子大概也就除了刚出生时努努力伸长点腿能有超过他的机会了。
路知和默默又拉开了点距离,不想与他离太近显得身高差距太明显,拢了拢围巾,“所以说,现在又要做什么?”
“先不说别的。”周舸突然停住步子,低头看着地面,“这好像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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