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云淡。
凉风撩惹槐树,袭进窗来。
窗前书桌边的少女打了个寒噤,怯怯抬起眼皮,瞄着面前端坐着的少年:“怎么样?及格了吗?”
少年计算着试卷的分数,两秒后,红笔一挥,在总分栏处刷刷写下两个数字——59。
少女似是不敢置信,高举起试卷左右敲了敲:“不会吧……我这神之右手运气这么衰的吗?”
“范晔叶,做不及格,你今晚甭回家睡觉了。”
她相信盛怀理肯定能说到做到,毕竟现在都九点了……
打了个哈欠,她回头看了眼下铺睡得真香的九九,心生羡慕。
“年少不知愁啊,想两周前的我也是这么无忧无虑的。”
少年听闻,好笑地用笔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范晔叶,我怀疑你今生是第一次投胎。”
她不解,眨了眨弯翘的乌睫,问:“什么意思?”
“你对于历史这门学科极其不感兴趣,而且记忆也零碎,我姑且认为你上辈子肯定是……”
见他说到关键处又停住让她钻套,范晔叶扭过头,看向窗外微微扭动的槐树。
“不说算了,我本来也不想知道。”
他盯着她鼓鼓的侧脸,眉梢生出浅浅的笑,白净如玉的面容拢在月光里,像一株空谷幽兰。
“化石姑娘。”
这四字过耳,范晔叶两眼圆睁,怒瞪着说话的少年:“什么?你说我上辈子是块化石?”
少年点头,放下手中的红笔,靠在椅背上,反问:“嗯,你觉着不像?”
少女一时懊恼,用双手撑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忽地接过他的话,振振有词地分析。
“还真有点像诶,化石属于地质学科和生物学科的范围。
而我地理和生物都是全班前三,就只有一门历史倒数第一,让我从冠亚季的宝座跌落,堕入中等学生行列。”
听完她的一番分析,盛怀理拿笔在姓名栏那里,写下化石两字。
“所以,以后我就叫你化石姑娘,恰好石通十,化加十就是晔字的右半部分。”
“那我也要给你取个小名,叫什么好呢……”少女指尖点了点下巴,瞅着少年,“就叫不成家教!”
她放下手,夺过他的笔,在化石的旁边写下盛怀理三个字。
“你看啊,怀就是不,盛是多音字,通成这个音。
这两周过去,你没有提高我的成绩,我就赐你个谥号吧,不成家教。”
话刚说完,少女的脑袋又被敲了下,她不解望去。
只见少年又在自己名字边写下两个名词——谥号、封号。
“谥号是对逝者的称号,而封号才是你要表达的意思。”
少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开始道歉: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咒你死的……”
“这么严肃做什么,我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正说着,少年想到了下午的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不对,也算有好处,你不用担心我给姑奶奶告状,也不用再被我强迫着做历史试卷,更不用担心我把你喜欢于拯这事给捅……”
少年的嘴蓦地被少女捂住,他两眼含弄着戏笑,冲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范晔叶低声反驳:“污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于拯了?!”
少年指了指捂住他嘴的小手,等她放开,他才说:
“跌打膏只给他一人,连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侄儿也不管,不是喜欢是什么?”
“谁说我只给他一人买了?”
范晔叶从小挎包里有取出一盒跌打膏来:“这不也给你买了份吗,但是由于你刚才挑衅我,我不……”
话还未说完,盛怀理一手夺过那跌打膏,剑眉斜飞,底下的一对墨瞳水光肆流:“理儿多谢姑姑。”
“哼!赏你的。”
他抿了唇角勾潺的汩汩笑意,撕下一张试卷,放到少女的面前。
“贿赂我也行不通,该做的试卷还是得做。”
少女倏然愤愤不平,拿起圆珠笔,瞪着第一题,笔杆上的水晶吊坠要得嗒嗒作响。
“盛怀理,我上辈子绝对是偷了你家的史书。”
听着这少女断断续续的吐槽与嗒嗒作响的节拍,少年拿起语文书,往前翻一页,目光落到第二行——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一字一字看完,他从书里缓缓抬起眼皮。
半露在书上方的黑瞳,已悄然转幽深。
而书后的薄唇无声吐出两字:“或许。”
……
月入中天,范晔叶听完讲解,已经到凌晨的点了。
盛怀理替她关上所有的资料书,说:
“今晚就在这儿睡吧,你睡我的床,我去客厅睡。”
“那怎么行?”
她动作迟缓,把笔放进文具袋里,眉眼低垂,困意快从半张的眼里黏丝流泻出来。
“现在天冷,要是感冒了,国庆后的月考发挥失常,盛哥还不得觉着我耽误了你学习。”
“有多余的被子。”
盛怀理起身,从衣柜里抱出一团丝被:“去洗漱睡吧,你的牙刷洗脸巾都在老位置。”
范晔叶也不再推却,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熟练拿出自己的牙刷和小黄鸭子洗脸巾:“好呢!”
见她走进卫生间,少年把被子放到木椅上,打开衣柜里的带锁抽屉,从里面取出素黑日记本,提笔记录着今日的事情。
“化石姑娘?”
一句稚嫩的童声打断奋笔疾书的少年,他强忍着心底的颤动,不动声色地合上日记本。
放进抽屉里落了锁,他才言笑晏晏地摸了摸身后小孩的脑袋。
“九九是想上厕所?”
盛衿雾懵懂地点了点头,乌黑的黑葡萄眨了好几下。
“哥哥,化石姑娘是谁呀?”
“她是……”
少年沉吟了几秒,编出一个答案:“对于哥哥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盛衿雾揉了揉困顿的两眼,软软问出:“比九九还重要吗?”
“手上有细菌,”少年拨开她揉眼的手,轻柔回答,“嗯,和九九一样重要。”
小孩顿时嘟起嘴,两只小手手腕相贴,在尖尖的下巴处做出一个开花的手势,冲面前的哥哥眨巴着杏仁眼。
“比九九还要可爱吗?”
范晔叶鼓脸生气瞪的百般模样如影片一帧一帧在少年脑海里放映,他诚恳地点头。
“嗯,和九九一样可爱。”
盛衿雾摆了摆后背一瀑齐腰的青丝,青丝在灯下如绸缎般丝润有泽,衬得她几分娇俏的可丽。
“哥哥,她为什么那么重要?”
少年抚平她鬓角的小绒毛卷发,轻声应着:
“因为她是个温暖的人,就连名字里也有日光。”
盛衿雾不悦地撅起小嘴:“好吧……”
看着她从范晔叶那里学来的生气模样,少年含笑伸出小拇指:“九九要替哥哥保密。”
“那你得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少年勾住小孩的细翘小拇指,耐心哄着:
“好,哥哥把过年的压岁钱都用来给九九买好吃的东西,买黄花梨木,买漂亮裙子。”
小孩霎时笑出了声,困意也褪去了几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猪猪。”
-
凌晨,夜微凉。
客厅里的少年关上窗户,走到玄关,从衣柜里翻出两个大小不一的纸盒。
放轻脚步,他悄悄打开门,来到走廊。
声控灯依旧黯黑如故,伸手不见五指。
“擦——”
一丝细微的响声高举一道火光,划亮这岌岌寂静的黑暗。
少年半敛的双瞳骤时簇起两团星点。
风神俊挺的侧脸在这道柔火下,若明若暗。
就像幽兰覆上了一层朦胧夜纱,辨不清真切面目。
“盛怀理?”
范晔叶路过餐厅找水喝时,看到的便是此情此景。
走廊的少年抬头,指间的光亮应声坠地,他踩灭那微弱的火星,用湿巾擦拭干净。
目睹着他一系列熟悉动作,少女眉间轻绞,走到他身边,低声训斥:
“年纪轻轻就学别人抽烟?”
“叶子……”
少女不容解释,摊开右手:“交出来。”
少年抿了抿唇,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干瘪的烟盒和火柴盒,放到少女的手心。
她打开,摸了摸里面的数量,眉间骤沉:“抽多久了?”
他本比她高一头,但此刻被捉个现行,懊丧得低下头,像个在老师面前犯错的小孩。
“中考那会儿开始的,我没抽,只是喜欢点燃它,闻着这个刺鼻的味道,看它一寸一寸烧尽。”
捏紧手里的烟盒,范晔叶轻声问:“是不是盛哥给你太大压力了?”
少年摇头,哑冽的嗓声有了丝无奈:“是我自己给自己太大压力。”
“盛怀理,你没必要在家人和老师同学面前树立完美无缺的榜样形象。
我好像记得你上学期有次模拟考,掉出了年级前十,是不是从那天开始的?”
“嗯。”
范晔叶急了,声音也带了几分高亮:“就不能学学我?你看我历史每次单元考试都是倒数第一,每天见到历史老师仍是乐呵呵的,上周还跑到他办公室里毛遂自荐,说最近有高人指点,想当历史组长。”
声控灯应声亮起,盛怀理扬起头,唤了声:“叶子……”
“啪嗒。”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走廊上的两人皆面露诧异,同时看向被风关上的大门。
范晔叶挠了挠头,望着面前的人:“怎么办?”
盛怀理沉默了会儿,只吐出四个字:“去青北里。”
“走吧,这个点也只有去我家了。”
……
十分钟后,两人辗转来到青北里,范晔叶打开灯,蹬掉拖鞋,扑在自己的小床上:“客卧有被子,但许久没人住,你就像小时候一样,睡我地毯吧。”
“嗯,”少年理好她的拖鞋,才转身去客卧,拿出一团棉被,铺在地毯上,“晚安。”
床上,阖眼的少女只含糊哼了声,又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盛哥的。
但即使你没抽,闻二手烟不好,你得戒,有什么烦恼就告诉我,我是你姑姑,会好好开导你的,怀……”
话还未说完,少女便闭上了小嘴,沉沉入了梦乡。
地毯上的少年侧卧,单手撑着头,墨眸凝着少女,细细颤动,像似含着两片春日煦风:“好,我会戒掉。”
定定望了会儿,他才熄灯准备躺下。
“咚——”
一声窸窣闷响,刚拉过被子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软乎乎的温热身子滚进了怀里。
他蓦地一怔,四肢僵硬,动了动,少女却把脑袋埋进他颈间,嘴里痴痴梦呓着:
“九九,你好软啊,就像个糯米团团,姑姑最喜欢抱你了。”
“……”
难怪姑奶奶会在床的四周铺上三层地毯。
少年无奈失笑,双手紧贴于地毯上。
一寸一寸地离开少女的怀抱后,已是满头大汗。
他替少女掖了掖被角,不料少女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狠狠踢他一脚:“哼,不是九九,滚开!”
“睡着了,脾气也这么大。”
少年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理了理她额际的碎发,旋即又恶作剧似的捏了下她的小巧鼻尖。
“于拯那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也不知能不能包容你这个被宠惯了的千金大小姐。”
“啊!妖怪,哪里逃!”
这一踢倒是把少女自个儿给疼醒了。
她小脸皱成一团,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少年捂着肚子蜷缩在地毯上。
“怀理?”
“范晔叶,”少年太阳穴抽搐了几下,才咬牙挤出后半句,“你是不是想让我盛家绝后,好继承我家那几书架的历史书?”
“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看看。”
“不用……”
话音忽然止住,少年的俊脸难得露出一丝微妙的惊恐:“看?”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范晔叶慌了,打开灯,屋内大亮,而她满脸已涨得像个熟番茄。
“我的意思是……你还好吗?”
盛怀理额筋外显,一字一句吐出:“还、能、忍受……”
“我刚刚梦到了九九,正抱着,忽然变成了慕容复,吓我一跳。”
蜷缩的姿势稍稍松了些,他嗤声道:“也只有你能把神话和武侠混合一起拍。”
见他又开始调笑她,范晔叶翻身上床,丢给她一个纤瘦的背影:“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小叶子。”
她随手捞过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气呼呼地应了声:“干嘛?”
“我们去看日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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