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尾声被一声凄厉的、划破梵蒂冈死寂夜空的尖叫撕裂。爱妲·伊莎贝拉·冯·哈布斯堡躺在产房那张巨大而冰冷的床上,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汗水浸透了她的金发,黏在惨白如纸的脸颊和颈项上,每一次撕裂般的剧痛都让她纤细的身体绷紧、弓起,如同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弦,发出破碎的呜咽和不成调的哭喊。华丽的产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生命原始挣扎的绝望气息。
“用力,殿下!再用力!”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侍女们端着热水和毛巾,脚步匆忙,脸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教皇派来的高阶神官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手中紧握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在监控这场“神圣武器”的铸造过程。
爱妲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视线模糊,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和嬷嬷刺耳的催促。身体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这非人的折磨。恐惧达到了顶点——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腹中那即将挣脱束缚、带着恶魔血脉的生命的恐惧!她觉得自己正在被活生生地撕裂、碾碎,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不……不要……”她发出微弱如幼兽般的哀鸣,灰蓝色的眼眸涣散无光,泪水混合着汗水肆意流淌。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的痛苦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
空气,毫无征兆地发生了绝对的凝滞。
跳动的烛火定格成静止的光团。侍女端着的水盆,水面漾起的波纹凝固在半空。接生嬷嬷张开的嘴保持着呼喊的姿势,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神官手中十字架的链条停止了晃动。甚至,爱妲体内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向下奔涌的力量洪流,也诡异地停滞了!唯有她的思维,在瞬间的空白后,惊恐地意识到:时间……被冻结了!
在这片绝对死寂、如同真空画布的凝固空间里,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如同撕裂时空的幽灵。
梅菲斯特·菲雷斯。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雪白西装(内衬是某种深邃如凝固血液的暗红色绸缎),银色的长发在凝固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辉泽。金丝单片眼镜后的淡金色眼瞳,此刻没有丝毫往日的戏谑或疏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深渊般的沉静。他无视了周围如同雕塑般静止的众人,目光穿透混乱与血腥,精准地落在床上那个濒临崩溃的女人身上。
爱妲涣散的视线,在时间停滞的诡异寂静中,终于艰难地聚焦。她看到了床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身体被强行暂停的痛苦洪流所激起的、一种近乎疯狂的、生理性的求救本能!她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只能用那双盈满泪水、盛满无尽痛苦和绝望的灰蓝色眼眸,死死地、无声地望向梅菲斯特。
那眼神,像濒死溺水者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充满了最原始的、对解脱的渴求。
梅菲斯特淡金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带着白手套的手掌,极其迅捷却异常轻柔地覆上了爱妲汗湿冰凉的额头。一股奇异的、并非温暖、却带着强大稳定力量的清流,顺着他冰冷的指尖,瞬间涌入爱妲混乱欲裂的脑海。
“看着我。”低沉华丽的声音直接在爱妲凝固的思维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抚平灵魂的褶皱,“专注。呼吸。力量……在你体内。” 他的话语并非安慰,更像是一种精准的指令,引导着她混乱的意识和濒临失控的身体能量。
随着他的话语,那被强行停滞在临界点的、向下奔涌的生命洪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梳理、引导,以一种虽然依旧剧痛无比、却不再是无序撕裂的方式,重新开始涌动!时间恢复了流动!
“啊——!!!”爱妲爆发出比之前更尖锐、却仿佛带着某种力量的哭喊。在梅菲斯特那冰冷手掌的覆盖下,在那双淡金色眼瞳的无声注视中,她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奇异的力量——不是恶魔之力,而是一种被引导出的、源于生命本身的、属于母性的坚韧与爆发力!
“头出来了!殿下!用力!最后一次!”接生嬷嬷狂喜的喊叫穿透了意识。
爱妲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遵从着体内那股被梳理过的洪流,遵从着额头上那冰冷却带来奇异平静的触感,遵从着那双锁定她的、如同锚点的淡金色眼瞳……
伴随着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啼哭,一个沾满血污与胎脂的、小小的生命,终于挣脱了母体的束缚,降临到这个充满算计与冰冷的世界。
“是个女孩!殿下!是个健康的小公主!”嬷嬷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激动。
爱妲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汗水和血污浸透的床褥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那个被迅速包裹起来的小小襁褓。极致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将她淹没。然而,在意识沉沦的边缘,她清晰地感觉到,额头上那冰玉般的触感,缓缓地移开了。
梅菲斯特直起身,目光并未立刻投向那个新生的婴儿。他依旧凝视着床上几乎失去意识的爱妲,淡金色的眼瞳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刚才那瞬间的干预,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微小的、确保“变量”顺利降生的动作。但掌心残留的、她额头滚烫的汗水和那濒死挣扎时传递出的、无比强烈的求生意志与痛苦,却像烙印一样灼烫着他非人的感知。还有她最后看向他时,那无声的、纯粹的、属于生命最脆弱时刻的依赖眼神……
侍女小心翼翼地将清洗干净、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过来,想要递给爱妲看。爱妲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侧过头,灰蓝色的眼眸努力聚焦。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了过来,并非要接过婴儿,而是悬停在襁褓上方。梅菲斯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谨慎,触碰了一下婴儿那细嫩得不可思议的、微微泛红的小脸颊。
就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
婴儿细小的、蜷缩着的手指,竟无意识地、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量,轻轻地、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暖意,如同最纤细的电流,顺着梅菲斯特冰凉的指尖,瞬间传递上来!
梅菲斯特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他淡金色的眼瞳骤然收缩,紧紧锁定在那只包裹着他指尖的、属于他血脉的、脆弱无比的小手上。那温热的触感,如此陌生,如此短暂,却又如此……鲜活!与他所熟悉的一切冰冷、永恒、黑暗的能量截然不同!这感觉,甚至比他尝过的那滴泪水的咸涩更加直接,更加……震撼灵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再次放缓。产房里的喧嚣、嬷嬷的喜悦、神官的低语……都仿佛退到了遥远的地方。梅菲斯特·菲雷斯,这位掌控时间、俯瞰众生的恶魔侯王,所有的感官都被指尖那一点微弱的、却蕴含着蓬勃生机的温热所占据。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奇异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永恒冰冷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爱妲虚弱地躺在那里,将这一幕清晰地看在眼里。她看到梅菲斯特脸上那瞬间凝固的、近乎“空白”的表情(那是一种超出了他所有经验范畴的愕然),看到他专注地凝视着婴儿抓住他手指的小手,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评估或好奇,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无措”的专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释然、以及一丝扭曲慰藉的暖流,在爱妲冰冷疲惫的身体里悄然弥漫开来。她的目光从婴儿身上,移回到梅菲斯特那张俊美却失神的脸上。
四目再次在血腥与新生交织的空气里交汇。
这一次,目光中没有了恐惧的尖叫,没有了屈辱的怒火,也没有了冰冷的审视。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虚脱,一种生命延续的苍茫感动,以及一种在生死边缘被意外连接后、无法言说的、极其复杂的……无言默契。
然而,这份脆弱而复杂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角落里的高阶神官已经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谢主的恩赐,第一位‘巨人’顺利降生。公主殿下需要休养,请无关人等离开。”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梅菲斯特,更着重强调道:“根据圣座指示,为确保‘巨人’计划的延续性与力量储备,待殿下身体恢复后,需尽快进行下一次……”
“下一次”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锥,狠狠刺穿了爱妲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心房,也瞬间打破了梅菲斯特指尖那点微弱的温情所带来的奇异氛围。
梅菲斯特猛地抽回了被婴儿握住的手指,动作快得带起一丝微风。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敛去,恢复成那副完美无瑕的、带着疏离面具的优雅。他淡淡地瞥了神官一眼,那眼神冰冷如刀,让神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没有再看爱妲,也没有再看那个新生的、流淌着他血脉的女婴。只是最后,用那双深不见底的淡金色眼瞳,极其短暂地、深深地扫过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眼中刚刚燃起一丝微光又瞬间被绝望覆盖的女人。
然后,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他的身影在空气中一阵细微的扭曲波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古书与冷冽金属的奇异气息,以及产房里凝固了一瞬的冰冷空气。
爱妲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这一次,泪水不再仅仅是为痛苦和屈辱而流。其中混杂着对新生命的本能爱怜,有对那瞬间指尖相触所带来奇异悸动的茫然无措,更有对那“下一次”宣告所带来的、更深更冷的绝望深渊的恐惧。
羁绊在血腥与新生中野蛮生长,缠绕着契约的锁链、生命的奇迹、冰冷的算计与那一瞬无法言喻的悸动。它变得更加盘根错节,更加痛入骨髓,也更加……难以割舍。而梅菲斯特最后那深深的一瞥,如同一个无言的烙印,刻在了这个诞生于痛苦与算计的夜晚,也刻在了两颗被强行捆绑、却又在生命的原始力量面前感受到震撼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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