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秦府。
万马并千乘,九世方显勋。
坐落于青州西北角的秦家,是近百年来青州的第一世家。
昔年先帝分九州,冀州富饶,幽州地美...独独一个青州,挑不出什么优点也就罢了,又常年和边境相接。匈奴屡饶,穷兵黩武,百姓们难以谋生,自然是年复一年地穷苦了下去。
而这秦家,又是青州里独独一个例外。
历经九代传承,不仅没有衰落下去,反而靠着兵马生意起家,一代比一代富贵。
甚至能做到和长安城里的世家相提并论。
就连这次,连天子最宠爱的儿子选妃,天子都点名道姓地要秦家姑娘参选。
“娇娇,你要去长安参加选妃么?”女声怯怯,唯恐惊扰旁人。
秦家只有一个适龄的三姑娘,便是秦娇娇。
她顶头上有两个亲姐姐,大姐秦梅婉三十岁多,嫁与州刺史,已经是含饴弄孙的人了。
二姐秦竹婉是二十好几,远嫁冀州谢氏,如今也孕有一子一女,婚姻美满。
独独只剩下了这个被唤作秦娇娇的姑娘。
此刻正斜斜躺在贵妃椅上,午后阳光慵懒,落在她的青纱裙上。
闻言轻轻抬眼,稍稍抻了一下胳膊肘。
却是又翻了个身。
按理来说,她也该名字里带个婉,梅兰竹菊,或是秦菊婉,或是秦兰婉,总归不该叫娇娇。
一听娇娇这两个字,还没见到人,就已经觉得轻浮娇纵了。
可谁叫她是秦家嫡系最小的幺女,众人疼她如眼珠,于是翻遍了经书取的好字,都抵不过最后娇娇这两个字,便拍案定名。
娇娇,被秦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娇娇。
十八岁的秦娇娇,是青州最好看的姑娘,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老蚌生珠的秦家大夫人李氏,宠她比唯一的嫡亲儿子还要更甚些。
是以如今,府君的女儿陈思雨在她面前说话,也要低声下气些。
唯恐这三姑娘不高兴,伸手把天掀了。
“圣人既然有心,还容你我犹豫再三?”只听秦娇娇嗤笑一声,是在笑陈思雨问的蠢气。
可那怯怯的女声并未停息,“可是...可是...你若是去参加了选妃,那慕世子怎么办?”
这个问题比刚刚还要蠢些。
秦娇娇心里发燥,倒不是为这,如今哪怕是天王老子在她面前提起慕容雪,她都是要啐一口的。
慕容雪一个男人,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用得着旁人替他操心吗?
秦娇娇静静地盯了陈思雨片刻,久到陈思雨心里发毛。
“娇娇...你这么瞧我作甚?”陈思雨摸了摸脸蛋,忐忑道。
“没事,你鬓上的海棠花倒和往日不同。”
金边海棠,秦娇娇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纹样。
陈思雨短促地“啊”了一声,面色微红。
“这是那日撞见慕世子,他白衣服上的海棠,我瞧着实在好看又新颖,许是误会了什么,慕世子便送了我这支簪子。”
陈思雨说罢,觑见了眼秦娇娇的脸色,诞着笑意问:“娇娇,你该不会生气吧?”
眼底是几分藏的不明显的跃跃欲试。
慕世子,慕容雪。
这个刚刚就一再被陈思雨强调的人。
是祁王府的世子爷,整个青州一等一的尊贵人物。
风流胜雪,姿容无双。
若说长安城里风靡全城的人物是那位只活在传言中的太子殿下,那青州里人人都想嫁的,当属这位世子爷。
他常去的酒楼,日日人满为患。
他在街上行走,都有人掷果投帕。
就连慕容雪袖口上的海棠花,都被无数个姑娘描绘下样式,交给店铺打样,力求一个同款。
或是精细的耳坠,或是帕角的绣花...再如如今陈思雨鬓边的发簪,娇艳欲滴的海棠花,衬着少女羞红的脸,唯恐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意。
只不过——此前人人都知道,慕世子意属秦家三姑娘,两人情投意合,只等慕容雪出了孝期,就要去下聘。
所以没人敢在秦娇娇面前,戴这样并蒂的金边海棠簪。
秦娇娇想,陈思雨喜欢慕容雪喜欢的这般明显,自己以前怎么看不出来?
她又想,以前自己和慕容雪情投意合,陈思雨自然不会撞到自己眼前来讨不痛快,没看出来才正常。
如今陈思雨,这是亮出了爪牙,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示威了。
她压下心底的烦躁——
“生什么气?”
秦娇娇随口道,她从椅子上直起腰。
罗裙繁杂,抵不过秦娇娇的天生丽质。
“你若是喜欢这花的样式,不如和我说,慕容雪之前也送给我诸多,成箱成箱地往秦府搬。”
秦娇娇指向屋子里最不起眼的妆奁,“喏,那里面还有几件,都是金边海棠花样式的,你若是喜欢,全拿走都可。”
再看陈思雨,此刻已然笑不出来了。
方才还微微红的脸,霎时间灰白。
陈思雨怏怏闭嘴,流露出嫉妒的神色。
总是这样。
秦娇娇总是这样的高高在上。
可是偏偏,人人都喜欢她,连陈思雨的娘亲也总是在陈思雨面前碎碎念念秦娇娇的好左一个娇娇长,右一个娇娇短。
慕容雪,这个青州众人追捧的世子,更是爱秦娇娇爱的欲生欲死。
如今、如今就算这个女人都要进长安参加皇子选妃了,可慕容雪仍然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其实刚刚是陈思雨骗秦娇娇的,慕容雪根本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何来送簪子这样的无稽之谈?
陈思雨忽然觉得鬓上的海棠簪烫人,强忍着难堪说了几句话,寻由就离开了秦府。
她离开的步子又急又燥,一点也不符合府君夫人素日对她的教导,几乎称的上是落荒而逃,就像有什么洪水野兽在后面驱赶一样。
夏日的蝉鸣吹散了这场无声息的闹剧。
秦娇娇掰着指头,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自圣上点名要求秦家女入长安选秀后,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号称和自己是手帕交的人上门来探口风了。
秦娇娇唯有这个时候,才会感慨,原来自己竟还有这么多不知名姓的“至亲挚友”。
秦家嫡脉只有一支,适合的姑娘也只有秦娇娇一个。
旁系的姑娘倒多了些,但人人都觉得秦府还没有胆子大到拿一个旁系的姑娘来敷衍圣上。
可话又说回来,秦娇娇自幼就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主,她和慕容雪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平日里也早踏进了祁王府半个门槛。
只等守过三年的孝期,就要迎秦娇娇入门。
事到临头,却告诉这小娘子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注定有缘无分。
有认识秦娇娇的,在她手底下从没讨过好的人便猜度,说这小娘子保不齐憋了什么坏招。
一时之间,说什么人的都有。
在青州这个地方,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爱极了秦娇娇的人,觉得这小姑娘浑身上下都讨人喜欢,连那等难招架的性格也是独一份的可爱。
另一种则恨她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看她从云端滚到泥里,被人狠狠地跺上三脚才好。
虽然说秦娇娇如果参加选妃,上限绝对是要比成为一个世子妃高的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彼时她落选,不过也是再回青州走老路罢了。
但总有人情愿相信,失去慕容雪,绝对是可以让秦娇娇郁郁寡欢一辈子的事情。
秦娇娇有时候觉得其实青州并没有外人看来的那么贫瘠,最起码精神生活上还是很丰富的。
——总是爱乱想些离谱到没边的事。
当然了,如果众人关注的人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她随手翻开今日书肆大卖的话本。
果不其然,上面用工工整整的篆体刻着几个大字——世子醒悟后痛改前非,第三十九回。
“秦家小姐毅然参加选秀,可怜世子热孝未过又中情伤。”
秦娇娇看着眼皮子抽了抽。
总有一天,她会把写书的先生统统抓出来。
“小姐怎么不看了?”春和低声问了句。
纵观秦娇娇一脸的苦大仇深,可春和笃定自家小姐心里还是爱极这些话本的。
旁人都说秦娇娇没心没肺,配不上慕世子。
但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秦家曾给小姐那么多金簪银叉,玉镯琉坠,没见小姐戴过一支,反倒日日夜夜把那几支海棠藏在妆奁里。
这些写着小姐和慕世子的话本,纵是再不着边,每次小姐也都会认认真真地看完。
独有这次,小姐看了一页就撂开了。
秦娇娇:“看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春和觑见了眼秦娇娇的神色,见自家小姐神色平静,便揣度道:“奴婢跟了小姐多年,容奴婢说句逾矩的话,纵使圣上,也不能硬逼着...”
“春和,既知逾矩,就不要再说了。”
秦娇娇淡淡打断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春和的意思?
只要秦娇娇打定主意不进长安,说自己早和慕容雪议亲,还能有人把腿架在她身上逼着她去不成?
退一万步来说,便是她进长安了,也有一万个本事落选。
视线中春和的脸、陈思雨的脸,还有那清冷若嫡仙的慕容雪,三个人的脸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在问秦娇娇,这长安非去不可吗,这选秀非参加不可吗?
“我是非去不可的。”
秦娇娇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慕容雪。
那日圣上派来的黄门太监前脚刚来完,后脚秦娇娇就被人堵在秦府的角门里。
那人身上还穿着孝期的白衣。
双眼通红,是昨夜守灵时哭肿的。
晚霞落日壮丽,余晖洒落在慕容雪的衣襟上,映出一片怆然。
这个青州女郎的梦中人,艰难地揪着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女郎的衣袖。
慕容雪声音沙哑的哀求道:“娇娇,可不可以不去长安,就说,就说我们议了亲。你们秦家旁系女儿那么多,何至于就要你去了?”
“何至于,就要一定要你去了?”
而秦娇娇一点点地扯出了自己的衣袖。
她用平静的声音,对慕容雪说,这长安,她是非去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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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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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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