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舟发现自己似乎从镜子空间中出来了,她所在的地方人头攒动,纷繁喧闹,但是叶青舟却没法移动,她的身体似乎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而她周围的环境也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濛佳,你怎么还在这里?都要上场比赛了,怎么还乱跑?“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叶青舟身后传来,谁是濛佳?叫濛佳的女孩转身,叶青舟的视角也被迫转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烫着头发穿着红呢外套的高跟鞋女人。见到自己,女人展颜,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濛佳跟着女人回到礼堂,礼堂前的横幅挂着“夏江杯少年儿童舞蹈大赛”的字。
“下一位上场的,是来自中医附小的刘濛佳小朋友,她为大家带来的表演是芭蕾舞剧《天鹅湖》节选。”
叶青舟从幕后看到舞台上聚光灯亮起,视角就跟随着刘濛佳一起来到了舞台中央,台下的观众并不多,大多都是参赛的孩子和陪同前来的家长,但是叶青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颗不属于她的小小心脏此刻在砰砰跳动。
叶青舟能感觉到她的视角伴随着悠扬的旋律一同上下舞动,时而旋转,时而跳跃,目所能及的地方,叶青舟扫视过舞台下穿着红呢大衣的女人脸上难掩的晶莹泪光。叶青舟从女人骄傲的目光中,似乎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刘濛佳的成绩很出色,至少在赛后的评委老师口中,她是个拥有舞蹈天赋的孩子,和蔼的评委老师纷纷表示:“稍加点拨这个孩子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舞蹈演员。”
叶青舟的视角随同濛佳一起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时间一晃,叶青舟看着镜子里的濛佳,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黑色的长发,肤貌光洁如雪,乍一看下去真的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一个声音在叶青舟脑畔响起:“穿什么好呢?虽然在家可是连衣裙会不会太随意?”女孩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旧舞蹈鞋,随着女孩长大这双舞蹈鞋其实已经很小了,女孩熟练地把鞋穿好。选来选去,女孩还是在本就不多的几件衣服里挑了一件颜色最鲜亮的白色连衣裙穿了起来。
画面一晃,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身影出现在玄关处,夕阳照映着男人温柔好看的脸:“高老师!”女孩兴奋地把男人接进门,高兴得就像欢脱的蝴蝶。
接下来的时光,恬静美好,客厅里,夕阳下,老师带着女孩一遍遍做着拉伸和柔韧基础,高老师用带来的录音机播放出经典的旋律,女孩和着旋律起舞翩跹。夕阳给两人镶上一道温柔的金边,镜子里的女孩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舞蹈动作,真的就像一只洁白的天鹅。
叶青舟能感觉到,眼前的高老师,似乎已经替代了原本不存在的“父亲”的角色,叶青舟从濛佳的眼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还带着几分朦胧青涩的美好依恋。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高老师结束授课之后很久,母亲才回到家。叶青舟又一次听到濛佳心底的声音:“为什么妈妈身上总有一股烟味?还总是这么晚才回家?”
女孩张口说的却是:“妈妈辛苦了,晚饭烧好就放在桌上。”
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点头,拖着疲倦的步子坐在了桌前,一声不吭默默吃着女儿做好的晚饭。
即使看得出母亲的不适,濛佳还是努力向着舞蹈的梦想拼命奋进。她不想辜负母亲的期许,也不想背叛高老师的期待,更重要的是,只要站在舞台上,她就会觉得浑然忘我,自己仿佛就是舞剧里的公主,生活中的一切辛苦疲倦都烟消云散。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时光悄然流逝,恬淡而清浅。
直到叶青舟跟着濛佳的视线,来到了艺考的那一天。
或许是因为当时艺考条件的局限,考试被安排在中心医院旁的一间礼堂里,就像濛佳儿时记忆里的那一天一样,母亲穿了一件红色的条纹衬衫,高老师也推掉了那天的安排陪同着濛佳。
三人走在路上,看着地上的影子就连叶青舟都忍不住这样想,这是多好的一家人啊。
老师和母亲带着濛佳穿过医院熙熙攘攘的人群,本就人来人往的医院赶上艺考,这里不知道有多热闹。三人走过门诊楼,叶青舟忽然觉得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东西,金色的光芒灼目刺痛,叶青舟想要转过头,可惜她的视角仍旧固定在濛佳身上,叶青舟刚要放弃,也不知道濛佳是不是也感受到了什么,她的视角一转,叶青舟就看到一个女人大腹便便躺在医用担架上,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往急诊室里跑,而在她们的身后……叶青舟猛然觉得脑袋里响起一阵嗡鸣,她努力屏息凝神,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她终于看清,跟在后面的一大一小两人,男人身体健壮,高大伟岸,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样子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布娃娃,紧接着叶青舟的脑畔又是一道霹雳闪过,让她头痛欲裂,为什么她会感觉到对面过去的三个人给她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他们到底是谁?那个抱着粉色布娃娃的女孩,叶青舟看不清她的脸,但是那个布娃娃却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擦肩而过的偶遇随着濛佳的脚步片刻而逝,满心狐疑的叶青舟用力将思维从那三个人身上拽回来,只有继续跟着濛佳的视线,她才有可能找到脱离这里的办法,虽然刚刚的三人让叶青舟感到迷茫,但她还是一刻都没有忘记,时雨此刻很有可能也处在危险当中。
刘濛佳毫无疑问地凭借卓越的舞蹈天分,完成了高老师精心安排的《玫瑰仙子》片段,当刘濛佳结束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叶青舟从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舞台下老师们的赞赏目光,同样还有母亲和高老师肯定的表情。可是原本以为顺理成章的录取通知书并没有到来。
场景一转,叶青舟的视角第一次见到濛佳和母亲争吵得那么激烈。房间似乎被更昏暗的色调渲染,母亲的身上沾着更浓重的烟草味。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再考一年你就考得上了吗?”
“我可以!”濛佳的声音声嘶力竭。
“你可以!是,你可以,神都那么多音乐学院,可你偏看中神音那么一片小地方,你知道吗?为了这张通知书,多少比你妈更有本事的家长挤破了脑袋,神音舞蹈学院老师家的门槛早就都被他们踩烂了!”
“妈你就让我再试试吧,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我还年轻。我一定可以的。”
“你知道今年录取名单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乖乖,你听妈妈一句劝,我们这种人家跟神音就没缘分,不是你有没有天赋就能影响的。”
“妈妈……”刘濛佳什么都没说,刘濛佳哭了。
母亲看着流泪的濛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用像小时候哄吃不到糖调皮的她时候一样的语气说:“宝贝你乖,妈妈不好,妈妈不该那么说。宝贝你别哭,妈妈……妈妈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上学。是妈妈不好……”
不知为什么,叶青舟觉得自己的眼角此刻也有些湿润。
然而,天不遂人愿。
转眼第二年,仍旧是同样的场景,背景色调却更加昏暗。
刘濛佳看着喝得烂醉的母亲,母亲的身上还是一股难掩的烟草味道。
“你又去喝酒了?”
“不喝酒,谁会跟我讲今年录取的老师是哪一个?不喝酒,谁去替你踏人家的门槛。”母亲酒气熏天地打着嗝。
“今年录取多少?”
“打听到了,妈妈打听到了。”母亲的脸上难掩喜色。用伸在半空的双手比划了十和五两个数字。
刘濛佳眉头一紧。
“不过今年世家子弟报考的不多,妈妈已经打听到了,那个招生的刘老师,只要肯多磨磨嘴皮子,打点得上,乖乖你就能有希望上神音。”
红榜公布的日子。
“骗子,为什么骗子……不是说好就轮到我的乖乖了吗?骗子……”母亲已经语无伦次。
早已流不出泪的濛佳把心一横:“我不考神音了。”
可是,看到张榜的母亲好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沙发上,并没有回应她。
医院。
母亲病了,常年饮酒造成的老胃病,肝硬化和心脑血管病彻底打垮了这座曾经承担着她一切未来的高山。生活,仿佛两座飞来的昆仑山,一下就压在了心怀梦想的少女肩上,濛佳放弃了学业,开始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的生活。从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生活不仅有诗和远方,大多数的时候只有一地鸡毛。
以为就这样放弃的濛佳,却又一次见到了高老师。
那天在饭店的后厨门外,刚刚脱下围裙的濛佳又一次在门边看到了那个高大温柔的身影。
老师的手里,捧着一双颜色特别鲜红的舞蹈鞋。
“老师还没有放弃自己吗?”叶青舟脑海里响起濛佳的声音。仿佛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濛佳和叶青舟都又重新看到了未来和生命的光芒。
“你应该试试这双鞋。”高老师举起手中的红舞鞋,此刻它正散发着诱人的鲜红。
濛佳并不理解,但是高老师仍旧在坚持。
“我从店里路过看到,就想到了你,你穿着这双鞋,一定会很合适。”
濛佳的心在狂跳,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曾经给过她无数次希望,让她在无数个忐忑无眠的夜晚仍旧心怀梦想。一直把他当做“父亲”的人,此刻他的出现,就像是一轮太阳。
于是下班之后的日子,濛佳除了在医院照顾母亲,又多了一项跟老师一起练习舞蹈的安排,高老师用给她新买的红舞鞋,又编舞了更多新的玫瑰仙子的舞步。他说,只要坚持不懈,终有一天她的熠熠光辉会让所有人都看到。
那些日子,濛佳仿佛又找回了以前的自己,母亲的身体也似乎因为她的转变而有了起色。濛佳觉得,即将触底反弹的自己,还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的。渐渐地,她对眼前的男人更加依赖。
接下来的事,叶青舟想想也能知道,自小失怙的濛佳跟如师如父的高老师在一起了。每天的生活三点成线,濛佳在新男朋友的鼓励下仍旧每天坚持跳舞。
直到有一天。
本已疲惫熟睡的濛佳被一阵电话声吵醒。身旁的人看看自己,见她仍旧睡得深沉,于是披好衣服出去接电话。男人站在阳台上,背对着卧室方向,手机屏幕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他刻意压低声音,却刚好能让半梦半醒的刘濛佳听见断续的字句。
“……我说过多少次要把第三段编舞改掉!”
“……那些评委当然会配合……你以为我这些年白打点的?她跳得再好有什么用?评分表在我手里……"
刘濛佳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听见陶瓷杯掉在地毯上的闷响——是高老师失手打翻的茶杯。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争辩声,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
“……别忘了你女儿也在艺校。要是这次……”
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突然警觉地回头:“先这样。”
通话戛然而止。男人转身时脸上还残留着未收起的愠怒,与刘濛佳惊惶的目光撞个正着。夜风掀起窗帘,那部还在发烫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最近通话记录里"艺考办张主任"的名字。
“你在给谁打电话?”
男人沉默。
“你认识神音的张主任?”
男人继续沉默。
“所以,那段编舞是怎么回事?”女生的声音颤抖了。
“濛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男人试图解释,他伸出手去拉刘濛佳,却被刘濛佳飞快躲过。
“原来一直都是你……”
刘濛佳的声音在叶青舟的脑畔逐渐变得癫狂,她以为遇到的生命里的光,却把她亲手埋葬进万丈深渊。一切不过是男人为了得到自己苦心编制的骗局罢了,什么梦想,什么希望,都是谎言,只要他一句话,她的命运就会在此刻转变,在他们的精心罗织下,她的微不足道的梦想,到底算是什么?
刘濛佳咧嘴苦笑,转而变为失声大笑,转而变成癫狂的哀鸣。
刘濛佳拿起了她珍藏在床边的红舞鞋,失去一切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舞鞋高高突起的鞋跟径直插进了男人的鬓角。
鲜血迸流,玫瑰色的红舞鞋在血液的浸润下显得更加妖冶鲜红。
最后一幕,叶青舟看到的是一张医院发来的“死亡通知”。此刻的刘濛佳,已经再无留恋。她站在此刻已经空寂无人的医院礼堂,脚下穿着染血的红鞋,身上白色的纱裙被飞溅的血液点染出一朵朵鲜红的玫瑰,她跳出生命中最后的舞步,玫瑰仙子的谢幕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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