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私立医院的重症监护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厚重的玻璃墙内，沈微躺在层流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道和导线。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衬得眼下的青黑愈发深重。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监护仪屏幕上跳跃的曲线，脆弱得像下一秒就会拉成直线。
陆沉舟站在玻璃墙外，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拉出一道沉默而沉重的剪影。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几个小时？一夜？时间失去了意义。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一瞬不瞬地锁在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身上。胸口的剧痛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深入骨髓的伤。
王医生站在他身侧，手里拿着厚厚的检查报告，声音低沉而凝重：“陆先生，沈微小姐的情况……非常复杂，也非常糟糕。”
陆沉舟没有转头，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说。”
“身体上的创伤，主要是长期营养不良、极度虚弱、以及高剂量精神类药物和镇静剂造成的严重脏器损伤和代谢紊乱。”王医生翻动着报告，“这些，通过顶尖的医疗支持，虽然凶险，但假以时日，有希望恢复。”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真正棘手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们对她进行了最先进的脑部扫描和神经功能评估。结果显示，她的大脑海马体及部分与记忆、认知相关的区域，存在明显的功能性抑制和器质性损伤迹象。结合血液和脑脊液化验中残留的、极其罕见且强效的记忆抑制剂成分……我们高度怀疑，她在失踪期间，被长期、系统性地进行了……药物洗脑和记忆篡改。”
“药物洗脑……记忆篡改……” 陆沉舟重复着这两个冰冷的术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他的心上。他猛地转过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王医生，“什么意思？说清楚！”
王医生被他眼中骇人的戾气和痛楚震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清晰地解释：“这意味着，有人用强效药物和可能伴随的催眠、感官剥夺等极端手段，强行压制甚至抹除了她原有的记忆，并试图向她灌输虚假的记忆和身份认知。这种过程……对大脑的摧残是毁灭性的。就像……把一本书强行烧掉，然后试图用碎片拼凑一本新的、内容完全不同的书。”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玻璃墙才稳住身形。他看着病床上无知无觉的沈微，想象着她被囚禁在黑暗中，承受着药物侵蚀和记忆被强行剥离的痛苦……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和心痛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她……还能想起来吗？”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的希冀。
王医生沉重地摇头：“很难说。药物和手段都极其歹毒，造成的损伤可能是永久性的。即使身体恢复，她可能……永远停留在一种认知混乱、记忆空白的‘空白’状态。或者，只记得那些被强行植入的、充满痛苦的虚假记忆。” 他看着陆沉舟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补充道，“不过，大脑有很强的可塑性。熟悉的环境、强烈的感官刺激、尤其是……与她有深刻情感联结的人和事，可能会像钥匙一样，偶尔触动她大脑深处被封锁的区域，带来一些……碎片化的闪回或者情绪波动。这是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深刻的情感联结……陆沉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和她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纠缠，那些她深埋的自毁与绝望，那些她用生命锻造的“锁链”……都已被冰冷的药物和洗脑彻底抹去了吗？现在在她空白的意识里，他……还是那个她曾经深爱过、也怨恨过、最终选择用生命去“锁住”的男人吗？
就在这时，病房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管家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先生……”管家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心疼，“念微小姐……她不肯睡，一直哭闹要找……要找妈妈……” 管家看着玻璃墙内病床上的沈微，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陆念微穿着柔软的睡衣，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大眼睛红肿着。她被管家抱着，目光越过管家的肩膀，懵懂地看向玻璃墙内。当她看到病床上那个安静躺着、身上连着许多管子的人时，她的小身体突然停止了抽泣。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管家的衣服，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孩子特有的、敏锐的直觉。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微微张开，粉嫩的小手指着玻璃墙内，用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含糊而执着地呼唤着：
“Ma……ma……妈妈……”
这一声稚嫩的、充满依恋和本能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的重症监护区外，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陆沉舟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回头，看着女儿那张酷似沈微的小脸，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对母亲的渴望和呼唤。再看向玻璃墙内——就在念微那声呼唤落下的瞬间！
监护仪屏幕上，代表沈微心率的那条原本平稳微弱的曲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向上跳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短暂而突兀的高峰！紧接着，她的身体也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心率也回落下去，但那瞬间的波动，清晰地映在陆沉舟紧缩的瞳孔里！
王医生也看到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希望的光芒：“有反应！她对孩子的声音有反应！这……这是非常积极的信号！”
陆沉舟僵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他看着女儿懵懂却执着呼唤母亲的样子，再看向病床上那个因为女儿一声呼唤而出现生理波动的女人……
“锁链……”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他猛地想起沈微在怀孕后期那份近乎偏执的急切，想起她手腕上那些被丝巾掩盖的伤痕，想起她最后时刻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所有零碎的片段，在王医生关于“深刻情感联结”的提示和此刻念微呼唤带来的反应下，瞬间串联成一条冰冷刺骨的锁链！
那个孩子……他视若珍宝、寄托了所有思念的女儿……在沈微的谋划里，从来都不是爱的结晶！而是她自知无法摆脱黑暗、为了将他强行留在人世间、在他身上套上的……一道冰冷的、名为“责任”的枷锁！
一股混杂着剧痛、被算计的愤怒、以及铺天盖地的心碎和悲凉的冰冷风暴，瞬间席卷了陆沉舟！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念微，又看着沈微，心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对女儿深入骨髓的爱怜和责任，一半是对沈微如此决绝、如此不信任他、用这种方式将他锁住的……无法言喻的痛楚和怨怼。
管家抱着不明所以、还在小声啜泣的念微，担忧地看着陆沉舟瞬间剧变的脸色：“先生……”
陆沉舟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痛。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接过管家怀里的念微。
念微一到父亲怀里，立刻像找到了安全的港湾，小脑袋埋在他颈窝，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委屈地小声抽噎着：“妈妈……要妈妈……”
陆沉舟抱着女儿温软的小身体，感受着她无助的依赖和哭泣，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酸液里。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玻璃墙内。
沈微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心跳波动只是仪器的一个错觉。氧气面罩下，她的面容苍白而脆弱。
陆沉舟抱着女儿，一步步走到玻璃墙前，离她最近的地方。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哭泣的女儿，又抬起眼，看着墙内沉睡的女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生死和算计的、沉重的疲惫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一字一句地说道：
“微微……你看到了吗？你给我的‘锁链’……在叫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穿透力。
“你赢了。”
“现在……该你回来了。”
怀里的念微似乎感受到了父亲话语中沉甸甸的情绪，哭得更大声了，小手胡乱地拍打着玻璃墙，对着里面模糊的身影哭喊：“妈妈！妈妈！”
监护仪上，沈微的心率，在念微持续不断的哭喊声中，再次出现了细微的、不规则的波动。仿佛那根冰冷的锁链，在另一端，正被孩子最本能的呼唤和父亲沉重的低语，一点一点地……拉扯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窗外的天空透出灰白的光，但病房内外的三个人，依旧被困在各自无解的深渊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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