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离京城数千里,吴义若靠步行回去,跋山涉水非一年半载不可。吴义在到了最近的驿站时,动了偷马的念头,于是趁着午夜时分官差休息,偷了匹系着飘红丝带的高头大马一路狂奔回家。
这高头大马得来异常顺利,吴义心中狂喜,只道是自己运气好而已。
其实同时停靠驿站的有许多高头大马,吴义既不知它为何在马群中与众不同,更不知它脖子上系着的红丝飘带是什么意思。
吴义只觉得这匹马看着最威猛神勇便选了它。
在以后未来十年的逃亡生涯中,吴义每每想起此事便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一个人怎么能闯下如此大的祸!
官差的坐骑被偷这种事儿抓到一样是要杀头的,但吴义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在乎多一条罪名。
一路上他饿了就挖野菜摘果子,渴了就找些山泉喝,几乎是马不停蹄,沿途城镇见他急匆匆骑着红头官马全都纷纷让路不敢擅加阻拦。原本半年的路程,吴义快马加鞭仅用了十五天便赶到了江南道。
到了江南道后,吴义怕官马太引人注意,到了郊外放生了。
放生的时候吴义仍是恋恋不舍,这白马如此英勇神骏,几乎千里不停。此时的吴义仍在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他为了安全起见只得忍痛割爱。
他穿过熟悉的城市,回到熟悉的家乡,远远的便看见自家门前堆了一垛稻子。
稻子旁是一个妇人的身影。
她正端着箩筐捡拾散落在外的稻粒。
是玉莲!
与妻子久别重逢,吴义直感呼吸急促,往事幕幕涌上心头,热泪盈眶。他不顾身上伤痛,扔掉拐杖,朝着那个身影边跑边喊:“玉莲!我回来了!玉莲!你也回来了!”
这两句回来了不知包含了吴义多少辛酸。
秋日的暖阳下,吴义拼命的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
路两旁是金黄色的芦苇丛,随着风在轻轻摇摆,风中时不时夹杂着浓郁的稻香。
寒风吹掉了他的眼泪,阳光洒在了他的眼睫上,这几个月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决定从此以后不再赌博,不再喝酒,一定要踏踏实实的做一个好丈夫。
如果可以的话,再生几个儿子是最好。
其实光有儿子也没意思,最好还有个女儿。
他一边想着一边大声叫着,腿上的伤痛也阻止不了他狂奔回家的冲动。
妇人好像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站起身来远远的朝这边招手。
吴义觉得那妇人前俯后仰的样子,一定是在笑。
玉莲一定是笑我的样子很傻。
可等吴义离家越来越近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这妇人……
“你是谁?!”
吴义戒心十足的问道:“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那妇人见吴义满头大汗,忙上前帮他擦拭道:“我是你的妻子啊,你能回来就好,先到屋里来,我去给你端杯水。”
吴义躲开道:“不,你不是玉莲,你到底是谁?”
那妇人闻言叹道:“你跟我到屋里先歇息一下我就告诉你。”
吴义始终警戒的站在门外,闻听她如此说就和她一同进屋,拉了个椅子坐下歇息,眼睛却始终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妇人虽然起灶烧水很是熟练,但一看便是才学习不久。她的身段以及皮肤都是细嫩光滑,绝不像干这种杂活出身的丫头。她的容貌虽比不上妻子,但也算得上亭亭玉立,属于那种十里八村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的万里挑一的姑娘。
吴义盯着她厉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你烧的水我一滴都不会喝!你还是赶紧把你的身份告诉我吧!”
不一会儿吴义双眼失明的老娘也颤巍巍摸着墙壁走出来道:“是儿吗?是儿回来了吗?我听见你声音了。”
吴义忙起身道:“娘,是儿回来了。”
老娘摸着吴义的位置甩手一巴掌扇在吴义脸上道:“真是个混账东西!这么久不着家,你是嫌我死的不够早!”
吴义老娘虽然年近七旬,可一巴掌还是给吴义扇的生疼。吴义捂着脸道:“娘!我在外边办些重要的事儿!”
吴义老娘扬手又打道:“你在外边发疯不着家,把我落在家里吃锅底灰!”
吴义忙闪身躲过,急道:“娘,我在外边真有要紧事儿!”
老娘一巴掌扇了空,破口大骂道:“什么要紧事儿?不又是去做砍头的勾当?真是天杀的贱种!阿弥陀佛!”
吴义闻言不知作何解释,下意识的把身上的首级往身后挪了挪,沉沉的叹了口气。
“在外边那么多天,你赚了银子回来吗?”老娘喝问道。
吴义顿觉汗颜,全身上下哪有一分钱带回家。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老娘冷哼道:“怪不得玉莲跟人家跑了,你个腌臜货,地也不种,正经活儿也不会做,跑出去这么些天一个铜板也没拿回家!我问你,你这次回来做什么?还要混吃混喝?哼哼!我要是玉莲,压根就瞧不上你!跟人家的好,跟了人家享福去咯!”
吴义在京城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劫难都不觉难过,这老娘几句话把吴义说的委屈至极,眼泪巴巴直往下掉。
这美貌妇人把水烧开,倒了碗水给老娘。
“还得是我这闺女孝顺!”老娘接过热气腾腾的水,妇人扶着她靠着墙根的板凳上坐下。
吴义见那妇人把水喂给老娘,顿时戒心大起,忙上前一把打翻道:“娘,这水有毒,喝不得!”
老娘一下子被热水烫了个够呛,妇人也被吴义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老娘强忍着怒气道:“儿啊,好儿啊,你来来来!”
吴义道:“娘,这水真喝不得!”
老娘强忍怒意道:“是是,娘知道,你先过来,来来!到跟儿前,娘跟你说……”
吴义慢慢靠前道:“娘,你说。”
老娘闻着吴义身上的味儿,一把抓住吴义衣领,怒喝道:“好个兔崽子!你是要烫死老娘!你个混账玩意儿!”
老娘边骂边铆足了力气,大耳刮子使劲扇着吴义。
吴义不敢用手格挡,只能拿脸硬接,不一会儿被打的实在受不了,只能扯烂衣领来个金蝉脱壳。
老娘抓着破衣领,喘着气道:“静舒,静舒,好孩子,你快过来。你扶我去屋里躺下……”
那美貌妇人立刻过去掺起来老娘道:“娘,你不必跟他置气,他这几个月确实在外边做了几件大事儿,你以后可不能小瞧他,男人都得靠哄的。”
吴义闻听那女子如此说,心里敌意顿时去了七八分,可还是保留警惕。
“静舒啊,不是老娘多嘴,就他这样整天吊儿郎当的,你若跟了他,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那唤作静舒的妇人道:“娘,静舒愿意跟他还不行吗?你回去歇息吧……”
老娘闻言叹了口气,兀自喃喃道:“这小子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好的命,先是玉莲嫁了他,玉莲走了后,你又来跟他。他有什么好的?成了个香饽饽……”老娘躺在床上还是摇摇头想不通。
静舒又去重新倒了碗水放在老娘床头道:“娘,你右手边是热水,想喝的话小心烫着。”
老娘“嗯”了一声道:“还得是我家静舒闺女!”
静舒招呼好老娘后,看到吴义**着上身,顿时脸一红道:“我去给你拿新衣服……”
吴义也有点尴尬,顿时转过身子走出门外,冻得双臂抱成一团。
“你可以进来坐,不必总是站在门外。”静舒在屋里喊道。
吴义闻言这才尴尬的把腿迈了进去,他感觉在这个家里自己已成了外人似的……
不一会儿静舒低着头把新做的一身衣服递给了吴义,吴义瞧是新做的,有点尴尬的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静舒冷哼一声道:“是你娘做的。”
这句调侃的话吴义不知如何去接,只得老实回答道:“我娘眼睛都快瞎了十年了,她哪会做衣服……”
静舒道:“那你知道还问我?”
这衣服谁做的原本已经非常明了,吴义闻言顿时脸红脖子粗道:“这……谢谢了……”
吴义虽然嘴上说着谢谢,可心里还是留有一分警惕,他回到自己屋里重新换衣服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卧室已经变得井井有条,被褥床铺整齐叠放,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更让吴义有点难以接受的,竟然还多了一块儿梳妆台。
吴义在里边赶紧换好衣服,恰巧遇见静舒站在门口。
吴义忙低头道:“这衣服很合身……”
静舒皱眉道:“你身上伤差不多好了,麻布该拆下来了,身子都闷臭了。”
吴义闻言又是一阵尴尬,虽是认为她来路不正和她始终保持距离,但一个男人也经不起女人这样说。
尤其是一个看起来温婉贤淑的女人。
吴义只得道:“我,我去河里洗个澡……”
静舒道:“不用了,我给你烧水,你就在院子里洗就好。”
吴义闻言沉默不语,看这名叫静舒的女子在家里如此熟练的忙前忙后,应该到家里有一段时间了。
他想去问问老娘这女子的来历,可又怕老娘发脾气,明显他这个老娘十分偏袒静舒,看来静舒到家的这段时间很得老母亲的信任和喜爱。
吴义看着静舒一个人吃力的从水缸里打水,终于忍不住上前道:“我来吧。”
吴义接过木桶,打了几桶水倒在水盆里。灶台上,静舒吹火又烧了一锅热水,锅里还闷了几个玉米和茄子。
吴义奔波半月几乎未怎么吃过正经饭,此刻见到食物忍不住肚子咕咕。
静舒知他饥饿,一边吹火一边道:“你若是饿了可以先吃饭,不过我建议你先洗完澡再吃。”
吴义只是“嗯”了一声,不大会儿水烧开后,静舒往洗澡的木桶里倒了半锅热水,吴义拿手把冷水和热水搅拌均匀道:“那我先洗澡吧……”
他当着静舒的面不好脱衣服,静舒好像也知晓他的心情,帮他拿好浴巾和事先剪好的泡澡药材,转身回屋去了。
吴义泡着热水不自觉的长舒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此时他仍想保持戒备,可静舒的行为就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吴义的神经已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他的身体需要调养,同样精神也需要休息。
他一边在热水里泡着身子,一边忍着疼解着那些已经和皮肉粘在一起的麻布。
好在拿热水一泡麻布立时松软,解开容易多了。
忽然一个铁块掉落脚底。
吴义拿脚勾了起来,伸手一捞,顿时一惊:是残月楼的追杀令!
这块儿牌子立刻提醒了吴义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这块儿追杀令他本以为丢在混战的街头了,没想到被人用麻布缝了两层包在了胸前!
他看到追杀令,又看到一旁装首级的麻袋,想起之前的约定,急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静舒推开窗子探头道:“腊月初五了。”
还有五天……
吴义想起和那黑衣人的交易,心里还在担心人头烂成这样不知还认不认。
想到这些,又想到追杀令,又想到把追杀令缝在麻布中的人。
那天到底是谁救了我?
想到这又开始怀疑起静舒的身份。
吴义泡完澡后换上新衣服,长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撕破脸皮。
这个静舒很可能还是那个“大姐”派来的。
他一定要把这个“大姐”的真实身份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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