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岑砚还是走了,没再趴教室。
他身上披着毛巾被,走得有些慢,有些摇晃。走的也是路上学生的反方向。
他要去小二楼找主任请假。
走进“地儿”的范围不久,岑砚遇到了一个算是熟悉的人。
丘筠。
岑砚完全没看到他。还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太浑浑噩噩,丘筠硬生生从路另一边斜插过来挡在面前,这才算是遇到。
“你怎么这样啊?”丘筠皱眉上下看他。
这话平时听着有责怪的意思,岑砚也没太听明白,抬起头看他。
他那双偏灰的大眼此刻红红的,裹着水汽,还带有睡眠的红血丝,眼珠转动也有些迟钝,原本还在整体打量他的丘筠一下子只盯着那双眼睛。
完全不需要询问和回答,不需要语言,不需要表现,看着那双眼睛丘筠就懂了,对方有多难受,甚至可以用虚弱来形容。
“你……生病了?生病了怎么在这儿啊?欸不是,你生病了怎么一个人乱走啊,还披个毛巾被,”丘筠伸手摸了几下他身上的毛巾被,厚度和柔软度放在毛巾被里都没话说,这才收回手,继续想说别的,忽地听到一道严肃的男声。
岑砚和他一起转头去看,王主任背着手正往来走。丘筠虽然是本科生,但和岑砚是同一个学院,王主任身为学院主任,两人均在他的管理范围内。
“在这儿干嘛呢?”王主任平等地将两人瞅过,皱起眉:“马上饭点,觉得这儿没人?来这儿……”
王主任说着说着自己一惊,双眼登时瞪大,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他原本接下来要说的是关于跑地儿谈恋爱的问题,结果是同性别,于是把自己吓着了。
岑砚叹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毛巾被,转身往回走。
就现在这个情况,还怎么请假,肯定先被王主任抓住审问上几百条,他实在没体力在这被当作“两男的谈恋爱连吃饭都顾不上”的成员之一。
丘筠还在那儿和王主任大眼瞪小眼,岑砚就已经转身走出一大截,王主任连忙叫住他,快步过去和他并排,整个脸扭过去去看他的脸:“……刚还没注意,你这一走起路来我才发现,这是病了?病了跑这儿干嘛——来请假?”
岑砚听得一愣,停下脚步,扭头和王主任对视。
王主任默了那么几秒钟,叹气道:“你这孩子,病成这样怎么自己跑来请假?让他——”
王主任说着顿住,伸手往回指了指还在那边懵逼的丘筠,露出疑似怒其不争的表情,这才回头又说:“让他来帮你请假就好了啊,干什么自己跑来,哎呦真是,你们现在的这帮小孩,真是倔。”
岑砚冒出了满脸问号。
怎么听王主任本人这么一说,请假好像很好请的样子???
记忆错乱了?
请假条要手写签名,王主任带着他先回了小二楼,看上去还懵着的丘筠跟着去了。
办公室挤洽,主要是办公桌和书柜占据了大片面积和一整面墙,相比之下床倒是小得可怜,身高体长的人来都要蜷着睡。
不知道是不是记忆错乱的缘故,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岑砚,进门后有一瞬的愣神,听说王主任一直都住在这间办公室,睡在这张看着连他躺上去翻身都有些困难的小床。
王主任去办公桌那边坐下,找请假条,一边招呼两人:“先坐下,站着挡光。”
像是鲜少有人和王主任请假,请假条被放在办公桌一溜抽屉的最下边,王主任弯腰找出来后都有些喘。
“最近大降温,你们这些在家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孩,出来上学,照顾不好自己,必感冒。”王主任边说边叹,几个大喘气才把气息调正常了。
岑砚从小床上移开视线,勾唇说:“我确实没照顾好自己。”
王主任一顿,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去摆弄放请假条的文件夹:“知道了,就要学会照顾自己,这才几月份啊,冬天可怎么办,还要降温很多次。”
“知道了,谢谢主任。”
“有什么可谢的。”王主任说着叹了口气:“把学习搞好,这很好,可身体也不能落下,身体不好,就什么都没咯。”
岑砚突然想起宋老师说过的那些话,此刻再听王主任一说,算是加深了记忆。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王主任取出一张请假条,见他没说话,抬眼看过来,又一口气叹出来,像极了忧虑的老父亲:“你这一变天就病成这样,好在还有个人照顾——”
王主任看了一眼小床边端坐如松僵硬无比的丘筠,又移回视线,对岑砚说:“一个人的时候可怎么办,哎,真是愁死人了……”
王主任在那里叹气,丘筠坐得更直了,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岑砚坐下,手里捏着毛巾被的两个角,有些出神,一会儿后说:“知道了,王主任。”
王主任又叹了一声:“不要只说知道了,要真的知道了才好啊,哎,你们现在的这些孩子。”
“我真的知道了,我以后会加倍地对自己好,学着照顾自己,照顾好自己。”岑砚突然扭头盯着王主任,说得极为专注。
笔墨在纸上晕开一个点,王主任看了岑砚几秒后,低头继续书写,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嗯,知道了就好——”
好字刚音落,岑砚猛地打出一个喷嚏,浑身都跟着往前踉跄过去,丘筠一把扶住了他。
王主任愣了几秒,连忙龙飞凤舞地写完请假条站起身:“赶紧的,拿去,回家养病去。”
岑砚吸着鼻子,又听王主任说:“旁边那小子,把他安全送到家,之后再出去买点食材煮好,照顾着喝上,才能走,知道了吗?不要以为送到家就完成任务了,那连廉价的友谊都算不上。”
丘筠人还懵着就连连点头,去扶岑砚站起来,一只手又要去接王主任手里的请假条,结果距离不够,表情看着更懵了。
王主任啧了一声,走过去把请假条塞到他手里,皱眉打量:“你这小子,虎头虎脑的,能照顾好人吗……”
从小二楼出来,岑砚又打了几个喷嚏,王主任的办公室小归小,但也有它的好处——很暖和,这下室外温差更大了,岑砚只觉得浑身发冷,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毛巾被。
丘筠原本打算去小二楼找完老师直接去食堂吃饭的,这下子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一阵对岑砚开口道:“学长,我得去跟我妈说一声,不然她会一直在打饭窗口等我。”
岑砚发着烧反应慢,接收到信息,消化,然后对他回答:“你不用送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王主任的。”
丘筠愣住了。
然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整个人静止几秒后,转身一下子把岑砚抄腿窝抱了起来。
岑砚被吓地张开嘴,但喉咙太哑,惊呼声在嗓子眼就没了声音。
丘筠表情严肃,无视一路上看过来的学生,抱着岑砚去了食堂,在打饭窗口和表情诧然的母亲简单说了下情况,就又抱着岑砚一路出了校门。
等丘筠在路边站定,还以公主抱的姿势在人怀里的岑砚已经消化了。
他无奈地呼出口气,说:“先放我下来吧?等下要坐车,我总不能坐你腿上吧?”
还保持严肃状态的丘筠低头和他对视,然后露出思考的表情,岑砚愣了下,连忙说:“你干嘛思考??你真要抱着我坐车啊?你快放我下来!”
“你现在都在抖,我怕你自己坐不住。”
“我……”
“你个子没那么高,坐我腿上头顶不会碰到的。”
“我……你说谁矮呢!劳资天下第一高——阿秋!!!!”
岑砚猛地打出一个喷嚏,丘筠一只腿抬起来垫着他的屁股,空出一只手去掏纸,说:“我妈说你瘦了,我不知道你以前什么样,但是你确实很轻,要好好吃饭。”
岑砚本来还有千言万语要骂,突然就把嘴闭上了。
俗话说互怼互怼,怼一个不怼的人真没劲。
丘筠把纸给他,看他擦鼻子,说:“我听达瓦说你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乖乖吃饭。”
岑砚翻了个白眼给他,伸出一只手指挥道:“抱我去垃圾桶旁边,我要扔纸。”
丘筠笑了一声,抱他往垃圾桶走。
丘筠嘴唇抿了抿,又说:“之前以为你两在谈对象……我跟你道歉。上回我和达瓦在食堂吵了一架,他都和我说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再犯那么傻逼的事了。”
岑砚歪了点身子,丘筠立刻倾身让他方便扔纸,岑砚满意地肯定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回去打车,然后忍不住笑了:“你比我的助理还像我的助理,至少他没有这样抱着我扔过垃圾。”
“……助理?”
丘筠愣了好一阵,车还是岑砚伸手打的。
坐在车上,丘筠回神了一些,扭头对坐在旁边的岑砚问:“助理?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吗?”
岑砚裹着毛巾被缩在座位,“唔”了一声,说:“应该是吧,我没看过什么电视剧。他一直在我身边,已经是我的家人和朋友了。”
“哦,哦……”丘筠迟钝地挠了挠头,看上去还是没弄懂。
岑砚突然眼珠滴溜溜一转,呲着牙笑道:“你听说我十七岁,那你有没有听说我是天才呀。”
丘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立刻说:“听说了。而且不只是达瓦说。他们都说你成绩很好。”
岑砚满意地边“嗯”边点头,点了几下后一顿,倏然看向丘筠:“这就没了?”
丘筠懵懵地和他对视:“没了……”
“……”
回光返照般的人极速虚弱了回去。
快到小区的时候,丘筠拿手机扫码付钱,岑砚本来想阻止他,自己付,结果一开口都感觉到喉咙冒烟。
可能是离家近了,安全感足了,人就一下子松懈了。
现在是真的需要有人把我抱下车,抱回家了,岑砚闭上眼睛想。
刚被抱下车,模糊的视线边缘看到一个身影。
模糊的板正身形,模糊的黑色长发,好像一幅沾了水的画,一切线条都被晕染开来。
岑砚的心脏咚咚地开始跳。
然后听一道还算清晰的声音传来:“把他给我。”
随着脚步声变大,岑砚在模糊的视线里往过看。
天色灰蒙一片,还有凉风,慕逸的长发被吹得有些乱,显得那张神色不明的脸更模糊了。
一切都阴沉沉的。
“你是?”丘筠的声音,“……上次在食堂和学长一起吃饭的。”
不愧是只听说我的学习很好的人,连慕逸是谁都不知道。
岑砚闭上眼睛等着换个怀抱。
可是抱在身上的手并未松动,也没有另两只手抱过来,没人说话后,就只剩街道车流的声音,岑砚被迫再次睁开烧红的眼睛。
看到慕逸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动了——向下转动,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愣愣地对视了几秒,岑砚转不动的大脑跑出第一个念头。
——我是东西吗?
只能别人献给你,高贵你不会伸手去抢。
丘筠无法确定面前要人的是谁,他要送岑砚回家,还要买食材去煮,看着岑砚喝下去他才能安心。
旁边驶过几辆车后,空气又安静下来。
岑砚再次闭上眼睛,然后把脑袋扭向抱着自己的人。
丘筠见毛茸茸的棕色卷毛脑袋往自己怀里缩,以为岑砚冷了,露出的那一截脖颈原本毫无血色,此刻却被烧得窜上红晕,很轻的人抖得比上车前更厉害了。
过了一会儿,一切都还是没有变化。慕逸一直保持着那个姿态。
他垂眼看着岑砚,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仿佛能僵持到天荒地老。
直到尤景潇慌忙地从小区门口跑出来。
现在已经过了到家的时间。
说会回家吃饭,那就一定会回来。该回来的人没回来,尤景潇无论如何都是要出去找的。
岑砚在缩到丘筠怀里的那短时间里,就已经昏睡过去,之后来了谁,他被换到了谁的怀抱里,都是不知晓的。
第一顿饭,睡过去了,第二顿饭,岑砚提前醒来了。
尤景潇原本还在担惊受怕他又发病了,但岑砚很争气地自己醒来了。
尤景潇忙前忙后,照顾岑砚吃饭吃药入睡,没想到吃饭时岑砚宣布以后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在场就他们两个人,和那坚定的目光对视着,尤景潇愣了好一阵。
晚上有人敲门,岑砚正给自己拧毛巾准备敷额头,尤景潇听到后去开门,看到了中午见过的身影。丘筠提着一袋水果,和尤景潇歉意地笑了笑,毕竟中午见到尤景潇这个大块头,他心生的警惕比对见过的慕逸狂飙数倍。
岑砚躺上床,刚把毛巾敷好,卧室的门被敲响,看到丘筠,他愣了片刻,扶着毛巾坐起来:“你怎么来啦?”
“我来看看你,我不放心你。”丘筠表现出第一次去别人家的拘束。
“哦哦……”岑砚反应了几秒,撒开毛巾一蹦子跳下床,“快坐快坐,想喝什么?吃什么?我让尤——我自己去给你准备。”
尤景潇无奈地笑了下,说:“小少爷,还是我去准备吧,你需要休息。”
丘筠听得一愣,连忙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不多呆,你确实得休息。”
“哎呀!”岑砚过去拍了他一下,拉他坐下,笑道:“你干嘛那么紧张,我已经没那么严重了,今晚再睡一觉就差不多了,你来看我,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放心坐着吧,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说。”
丘筠像是懵得不行,坐得直愣愣的。
岑砚算是睡了一下午,确实没当时那么严重了,再者他原本就体质不好,经常感冒,算是习惯了,别看他现在活奔乱跳,但其实还是不舒服的。
而关于丘筠,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会来家里看望自己,岑砚真的很开心——
但并不是每个人这样表示好意,岑砚都会接受。
全凭在今天的种种事中,丘筠给他的感觉。感觉不对,那么岑砚就完全懒得和对方产生交集,甚至是,连记住对方的名字对岑砚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此刻面对热情,丘筠憨得一批,逗得岑砚直笑。
这就是他给岑砚的感觉:和尤景潇很像。
岑砚让尤景潇自己看着拿些吃的喝的来,然后坐下对丘筠说:“谢谢你来看我!”
“啊……”丘筠有些唔唔啊啊的,身上的拘束也还在:“不用,不用谢的。”
“谢还是要谢的嘛。”岑砚笑嘻嘻的,若不是他还烧得有些红,完全看不出他难受。
“那个……学长呢?”丘筠脑袋转着在卧室里看了一圈,“长头发那个。”
岑砚想说你是真憨,脸上的笑容消了大半,闷闷地说:“不知道,他应该在学校吧,他又没生病,而且就算他生病了也会在学校学习——”
他说着一顿,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他生病呢,但是我觉得他生病也会学习。”
丘筠点头“哦”了一声,说:“我中午的时候还以为他两在骗我,结果跟着进来,一眼就看到鞋柜上的照片,我这才发现我误会他两了。”
岑砚愣了下:“照片?”
“哦。”他反应过来,就又笑起来:“那是我们三个人一起住的第一天照的,作为我们仨成为家人的纪念。”
丘筠点了点头,但并未表现出多惊讶。
看样子丘筠当时就了解到了不少,但肯定不是出自慕逸之口,只能是好脾气的尤景潇告诉这人的。
岑砚想完这些,笑嘻嘻道:“你都知道这么多了,那你当我的好朋友吧。”
“啊……?”
丘筠一整个懵逼,岑砚就又哈哈笑。
“你不是会打篮球吗?你们本科课少,平时我来找你,你教教我打篮球。你们都说我还在长身体,正好,我也想长高点,跟你学学打篮球,怎么样?”
丘筠愣了片刻,连忙点头:“当然可以,达瓦也很想和你打球,到时候我们带你一起打。”
尤景潇端来了小食,两人吃着喝着,这时候玄关处的门响了,哔哔哔的输密码声音。
尤景潇去玄关,刚准备开口,进门的慕逸就已经看到了丘筠的鞋。
卧室里的两个人还浑然不知地聊着天。
丘筠看上去放松了许多,岑砚递什么他就吃什么,连腮帮子鼓鼓的都会逗得岑砚直笑。
岑砚笑着笑着,忽然想起当年在树林的亭子里,和慕逸吃糕点的时候。
要是当年,觉得什么好吃就直接拿给慕逸吃,而不是因为不知道慕逸喜欢什么,所以只能自己捧着糕点吃,导致两人各吃各的,当时的氛围会不会轻松欢快许多。
他正越吃越慢,不可控地陷入负面情绪,就听卧室门被敲了三下,紧接着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岑砚一瞬间都要窒息。他屏住呼息看向门那边,一下子就和看着他的慕逸撞了个对视。
岑砚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对视被慕逸单方面更换对象,变为和丘筠的对视。
过了一会儿,岑砚终于记起来呼吸,他旁边的丘筠腮帮子鼓鼓的在当木头人,而慕逸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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