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蜷缩在衣柜的最下一格,紧紧地钳着一个枕头,仿佛要把它嵌进身体里。
原本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压抑。像三面即将倾倒的砖墙,重重地压在骨骼之上。
不过陈瑾很喜欢这种感觉,抱得越紧,越幽闭,才越安稳,漂浮的心脏也才能被施舍一丝丝的实感。
她的手还是像前几天一样,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小幅度地抖动。
客厅里谈笑声不断,不知道又以宴请的名号在进行着怎样的利益交换,又是谁的人生被安排了。
陈瑾一点也不想知道,服从就好,毕竟这种事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反抗没有意义的,即使爬到了另一条路,也会被拖回来。
屋外传来酒杯相碰的声音,说话声也变得更加高涨欢悦,宣告着又一场交易的达成。
她置身事外,却无法抽离。那声音格外刺耳,像锋利的刀片划进耳朵里。
她把枕头蒙在头上,想要隔绝这声音。然而,这做法只是徒劳。那声音好像越来越近,甚至开始在耳边叫嚣,萦绕不去,如同成百上千只无形的手,用铁链紧紧缠绕着她的四肢,往四面八方猛烈地拉扯。
身体快要裂开了,脑子里在不停地爆炸。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是挥之不去的黑色浓烟,让人无法喘息。
陈瑾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向衣兜,那里藏着一枚玻璃碎片,是妈妈发疯时摔碎的杯子。
她用力捏紧了碎片,刺痛感从手掌向周围蔓延、扩散,手心慢慢被血液浸湿。
被情绪吞噬后,痛觉仿佛失灵了。所以她仍未停止,紧握的拳更加用力,挤压得不剩一丝空隙。
伤口越来越深,变成无法跨越的陡崖。于她而言,却像在给大脑注射镇定剂。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远,爆炸停止了。
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在跟着抽离,陈瑾浑身发软,仿佛一个被掏空的气球。
她松开了手掌,手指自然弯曲着。伤口的血,透过衣兜,滴在了柜板上。
“滴……滴滴……”
陈瑾刻意捕捉这微弱的声音,企图维持冷静。
要是林幽在,以她的性子,估计今天得被她咬着脖子,狠狠教育一晚。
想到这儿,她自嘲地笑了。
房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很轻,但越来越近,打乱了血滴谱好的节奏,烦躁感又涌上来了。
“姐姐。”是她妹妹,陈佳舒。
陈瑾没有理她,仍是把头埋在膝盖上。
“姐,爸妈又要把你送进特训营,我悄悄把你的手机和身份证拿来了,你快走吧。”陈佳舒慌张地说道,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哽咽。
当事人却毫无反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陈佳舒更急了,轻轻地拽了拽陈瑾,小声地又复述了一遍。
陈瑾才终于有所反应,慢慢抬起头来:“还是渝城那个吗?”
她声音嗡嗡的,又实在太过冷静,陈佳舒都快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姐,趁他们还在吃饭,你赶快跑吧,他们今晚就要把你送走。”陈佳舒没有回答这个毫不打紧的问题,继续劝她赶紧离开。
陈瑾又把头埋回去了,甭管陈佳舒多慌,都不再说话。
她俩之间连着血肉和骨头,到这儿,陈佳舒也明白了,她姐就是不想争了,这么爱自由一人,却直接妥协了,甘愿把自己关进去。
她姐甚至是不想活了。
陈佳舒注意到了柜板上还未凝固的血迹,眼睛瞬间泛红,所有话都说不出口了。
伤口的血已经不再滴落,音乐停止了,陈瑾反倒觉得好吵。
“林幽姐一直在联系我,直到一周前被妈妈发现,我们才彻底断联。”陈佳舒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疯狂地在大脑里寻找能够留住她姐的东西。
“之前你生理期,那碗红糖小丸子也不是我买的,是林幽姐送过来的。她每隔几天就会来我这儿打探你的情况,甚至花钱收买了我,让我在家的时候,监督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夹杂了哭腔。
陈佳舒把手放在陈瑾的背上,像林幽姐教她的一样,从上往下轻轻拍抚。
感觉到陈瑾在微微发抖,她也挤进了那个小格子里,侧过身去,用另一只手揽着她姐,继续说道:“姐姐,再争一次吧,去找林幽姐,她一直在等你,她需要你,她很爱你。”
陈瑾在低声呜咽,几乎快要被外面的欢愉声彻底掩埋。
陈佳舒停顿了片刻,收回了在抚背的那只手,缓缓地倚靠在陈瑾背脊上,小声说:“我也爱你。”
爸妈总说她姐是一个冷血绝情的怪物,才不是的,因为她见过,比如此时此刻。
“好。”陈瑾喃喃地应道。
很快,陈佳舒退出了小格子,小心翼翼地引着她转身,将手机和身份证放在了陈瑾的另外一个衣兜里。
“姐姐,林幽姐正在往这边赶,一会儿我去开门,一打开,你就赶快跑,千万别回头。”陈佳舒不放心地叮嘱道,同时细心地给她揉捏发麻的腿。
短暂的按摩未能彻底缓解她因久蜷而僵的腿,在陈佳舒的搀扶下,她才缓缓站了起来。
为了恢复腿部的知觉,陈瑾小幅度地交替抬脚。
“等下你就躲在墙后,忍住别出声。”陈佳舒担心被发现,声音更小了,说完才松开了扶着陈瑾的手。
怕被察觉出异样,她迅速擦去了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毫不犹豫地大步向门口走去。
陈瑾紧靠着墙边,她的侧前方是还在吃饭的他们。所以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睑轻合,静默又专注地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咔嚓。”
门开了。
“大晚上的,你去哪儿?”果然,她妈还是问了。大概因为有外人在,语气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毕竟,宋丽最好面子。
“去楼下拿快递,买的数学资料到了,明天要用。”陈佳舒应对自如,没有丝毫破绽。
“行,去吧。”宋丽应道。
就在此刻,陈瑾迅速冲向门口,没有片刻犹豫。
她顾不上等电梯,不顾一切地沿着楼梯狂奔而下。
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关门声,紧接着是一片嘈杂声,混乱中夹杂着各种无法分辨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陈瑾顾不上那么多,没有回头,拼命往下跑。
然后她听到了宋丽的怒吼和陈佳舒的哭喊,那声音穿透了喧嚣,像针尖,带着过往的记忆插入她的心脏。
几乎是形成了肌肉记忆,她的身体开始发麻,呼吸也变得困难。
但她知道,没法停下了。
陈瑾扶着栏杆,继续往下跑,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嘴唇也被咬破。
“姐姐,快跑——”楼上传来陈佳舒近乎撕心裂肺的嘶吼。
急促的跑步声在上方响起,楼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巨大的、会移动的眼睛。
陈瑾拖着有些发软的腿,艰难地一步一步往下移。
他们越来越近了。
陈瑾意识到,这样是逃不掉的。
她不跑了,站在那儿,转过身去等他们。
“最后赌一次。”
陈瑾掏出了那枚玻璃碎片,将它抵到了脖子上。
追兵很快就到了,是两个年轻男人。在她被关的那两年里,没有见过这两人,应该是特训营新来的教官。
她爸妈不在这里面,估计是坐电梯去一楼,想往上堵她。
“别动,你们也不想闹出人命吧。”她冷静而决绝地说道。
两个男人倒是有些慌了,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先下楼去。”陈瑾继续说道,同时身体往后退,贴着墙。
他们也怕担责,选择按照陈瑾说的做。待他们往下走了一层楼后,陈瑾也开始继续往下走。
脖子上紧紧贴着的那枚玻璃碎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偶尔闪烁着寒光。
楼下很吵,应该都在那儿等着了。陈瑾没有犹豫和退缩,只是将玻璃捏的更紧了。手掌的伤口又被划开,往外渗血。
他们站在出口处,望着她下来。除了刚才那两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外,其他人倒是显得格外镇静。剩下几个人,有两个是特训营的老教师,早就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还有两个是她爸妈,估计只想大骂一句:“你又犯什么病?”
“让我走。”陈瑾不容置疑地说道,同时往脖子上施加了力,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妈装不下去了,开始破口大骂。
陈瑾没理她,又往脖子上划了一道。
她妈也疯了,狂扇自己耳光,挨着她的那名老师,赶紧拉住她,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没用的,宋丽拼命往外挣,朝地下滑去,想要用头撞地。她爸眼疾手快地把她抱住,无奈地说道:“你走吧。”
陈瑾突然好想笑啊,有病的真的是她吗?
她把玻璃碎片放回了兜里,艰难地大步往前走。
身后依然混乱,像地狱的交响乐。
她没有回头,甚至不曾停下。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争来的光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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