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雒阳位于中原腹地,夏日酷暑难耐,立秋后早晚凉爽,蔺如风才得以安眠。
此时日上三杆,他悠悠转醒,房内无人,他唤了几声,一袭月色人影掀开竹帘迈步而入。
“这便起吗,车厢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动身。”
对方约是忙了半晌,领口半开,汗渍布满脖颈,顺着突起的筋骨蜿蜒而下。
这副样子与昨晚一模一样,蔺如风看得火起,抬脚去踹来人的肩膀。
景五轻易便捉住了对方脚踝,没松手反倒顺势按摩起来,等了好一会蔺如风才起床收拾妥当,离开暂居的广合楼。
这广合楼是个戏楼,原本仅占一间铺面,后来生意红火把旁侧的铺子也盘了下来,扩建至此。本是民间流传的街头小令或村坊小调,后经归纳整理为南曲戏文和北曲杂剧,浅显易懂,当今甚是盛行。
他俩此次动身打算离开半年,先去幽州再去辽东,待来年开春再回京。京城里是非太多,蔺如风不愿久居,好在张业并不强求,仅让他当个明面的东家,几处宅子、铺子由他出面打理。
一个昨夜贪欢、一个今早贪睡,日头都要西沉了二人才出了城。一路向北,地势平缓,两侧金黄麦田随风起伏,鸡鸣犬吠不绝于耳,好一副恬静清平的人世间。
蔺如风戴着风帽与景五并肩坐在车头,四周景色宜人,心中松快好些。
“二人相守、观花修竹,倒是兑现了往日的诺言。”蔺如风眯着眼睛,任清风拂面,觉得全身筋骨都舒展开了。
“在京时,你哪日得闲了?若你依允,我自去回了他。”
不怪景五语气不善,蔺如风虽然顶了个甩手东家的职,却需要抛头露面。因他昔日名声太盛,偶有人知晓其俳优过往,或当面调笑几句、或借故压价。
而最让景五无法忍耐的是,签字画押时蔺如风因手伤字迹幼稚,常引来嘲笑。打过交道的人均腹诽,这个名叫商羽的常随每每冷言冷语,哪里有买卖人的样子?可惜这些人尚不知晓自己曾经身处何等险境。
由于杨吉安和张业已在御前上报其死信,景五只能对外自称商羽。他身上一直暗藏一个致死符箓,为一年前所制,同时所制的另一个用在了沈将军府。轻视、压价便罢了,若有人胆敢轻浮放浪,闹出人命官司正好甩脱给幕后权贵,他二人即可远走高飞。
故此,京中琐事一旦妥当,他们立即整装出发。可蔺如风自有其考量。他往日在扶云城助力抗敌,到了京城愈发明白内患之忧。张业让他打理琐事,只当放风筝,由他这跟引线牵着景五。
同为报国,战场不同而已。
见蔺如风迟迟不语,景五知晓对方心中的疑虑,劝道:
“你无需耗神搜罗东宫消息,能让老皇帝赞其宽仁,绝非善善之辈。”
“你未见过东宫,亦不了解诸位皇子,如何敢答应保太子承继皇位?”正是为了此事,蔺如风才搬入广合楼。此楼为张业所有,由蔺如风掌局,暗中搜罗各府消息、人事往来。
“虔心笃信之人,心中必有惶惶之事。皇帝如此担忧宫变,必然事出有因。他此前邀我入京也好、留我性命也罢,根本不是为了保太子登基,而是怕我趁机作乱。”
“你可是记起了什么?”
景五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后说道:“四十年前,符箓赠予之人并非当今皇帝。我记起为首的是兄弟二人,长者看似过了而立之年,见其命堂发青,便赠符与他。我那时未入师门,所写符箓保不了任何人的命。”
可当今皇帝却留着这无用的符箓四十年,可见其惴惴不安尤甚。经历过昔日统序异变的老皇帝,临死时自然担忧皇子们骨肉屠裂。若被鞑靼人奉若神明的萨曼图公示皇帝得位不正、支持宁王子孙承继大统,势必朝野震动。届时若鞑靼骑兵南下,则烽烟再起。
“可你也甘愿再次赠符与他。”
“皇帝性疑,青睐帝王平衡之术,殊不知当今的党争、统序之患皆由此而引发,赠符便是图个安心罢。”
景五所图的是蔺如风的安心,蔺如风所图的是朝局之稳定、黎民之安身。他二人身份迥异,也曾因此决裂,如今能同乘而行,不外乎各自退让。蔺如风不会强求景五助齐,景五也为了日日相守情愿赠符、立言。
数日后他们抵达扶云城,住进与景七说好的客栈后便耐心候着。果然第二日便有人寻了来,客栈小二领进房间的正是景七。
可怪异的是,景七一脸懊悔、愧疚,蔺如风耐心问了半晌对方也不言语。一个时辰后,宫羽也寻了过来,他却是被小二扶着进来的。
这下蔺如风着实慌了神,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安生?
“你究竟伤在何处,让我先瞧瞧。”蔺如风将宫羽扶到塌上问道。
听见蔺如风的问话,景七猛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立在堂中,景五随即踢他后膝,景七站不稳嘣地一声双膝跪下。
蔺如风狠狠白了景五一眼,哪怕真是景七伤了宫羽,也不能下如此狠手。
“你快起来,难怪我如何盘问你都不说,是不是宫羽惹恼了你才如此动气?”蔺如风想拉扯景七起来,无奈景七死了心继续跪,说什么都不起来。
年轻气盛的两个半大小子,玩笑过火打了起来,一个手重些伤了另一个,蔺如风如此作想,此时还未当成大事。
“你二人别做闷嘴葫芦,我今日在此主持公道,究竟所谓何事。宫羽,你先说。”
闻听此言,宫羽伏在被褥上忍泪,过了一会才低声开口:“你缘何先行走了,留我一人,可知我伤处疼痛难忍,整夜未眠。”
“......我今早醒来,见你流血甚多,一时吓得发晕,便逃了。”景七不敢大声说,他本是理亏。
这二人低声打着哑谜,蔺如风和景五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为何逃了,想不认账?!”宫羽怕的就是景七推诿,顿时气得不轻。
“我......我昨夜喝得醉了,并不记得许多,今早见你如此......”
宫羽的一颗心此时彻底凉了,他不顾疼痛伸手去拽景七的衣领,将其拉得近些,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厉声道:
“你再说一遍!”
见对方气极,景七自然不敢再说。
“你不记得许多?我来明白告诉你,昨夜我故意引你情动,没想到反被你所制,这般下场原是我活该!”
真是豆腐掉到灰堆里,没法子收拾。蔺如风垮着一张俊脸,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是我错了,昨夜突然失魂荡魄,不是故意轻薄你。”景七跪行到塌边,神情恳切。
这让宫羽重新生出希望:“你的意思是,与我心意相通?”
对方却迟疑了。
宫羽咬牙起身,踉跄着往外走,蔺如风忍不住劝道:“情动时烁金血夺人心神,此事确不能全怪他。”
宫羽站定回身看向景七,脸色惨白,沉声道:
“我为你一句话留在边疆,半年来亦用心待你,你往日可知晓我的心意?”宫羽耳力好又擅驯养信鸽,他统领一队斥候和卫士驻守烽燧堡,与景七日夜相处,难免心生情愫。
景七也站起身子,缓缓点了点头,他仅是疏于人情,并非愚笨至此。
“那你呢?”宫羽的话轻得好似一层纱,不敢捅破又不吐不快。
只可惜,景七暂未勘破自己的心思,不敢回应宫羽。
“甚好,现下我便回营修书求请入京,哪怕让我去看城门也情愿。辽东我就不去了,你们请便罢。”
宫羽冷笑着说完便推门而出,蔺如风和景五瘫坐着不及阻挠,只有景七,见宫羽当真走了,再次慌了手脚。
再也见不到了,景七满脑子都被宫羽刚刚诀别的脸填满,狠了狠心快步出了房门,不知是去追人亦或再次胆怯而逃。
简直是无稽之谈。
蔺如风颓然坐着,心想本是来扶云城接人一同去辽东过中秋,谁人能想到竟遇到如此荒唐的一幕。
景五倒是麻利,收拾好包裹,拉着蔺如风出了门。
“再不走,稻田蟹就要被燕子吃光了,车里载着的富贵妆闲还要送去大兴城的珍之客栈。”
“可他二人......”
“没有口福,就让他俩馋着罢。此事为景七之过,解决之法也在他,非你我拿得了主意。”
“不过,景七仅余半身烁金血,怎会忘情至此?”
“所以此为景七之责,若情意至深,岂会因此伤人?”
闻之,蔺如风笑而不语,此时正巧两个总角年岁的孩童从马车旁追逐而过,口中齐声咏诵童谣: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完结,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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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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