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或许是等久了,或许是连日烦累,歪在宽大的高椅上,轻蹙娥眉,睡着也不甚踏实。
尽管禇良推门的动作已经做到了最轻,还是惊醒了人。穆阳睁开眼,几乎没有迟疑,从高椅上跳下来,提着裙摆上前,人未至已开口:“总算到了!”
禇良的动作比她预料的快,伸出手接住了人,被穆阳所感染,也跟着高兴起来,道:“殿下,慢点。”
“虽然都是商量好的,但我怕你念着她们,要多耽搁一日。”穆阳圈着她,看了又看,叹道:“禇良,虽然你长高了很多,但你比我在宣城的时候,要瘦一些了。”
她伸手掐着禇良脸颊上的软肉,皱着眉道:“那时候都被我养胖了些!”
“抽条了总会瘦一些,再等两年,我应该要比殿下高,也会比殿下壮一些。”禇良是藏不住的喜悦,便也收了稳重,难得随性,陪着穆阳胡闹。
“你最好做得到。”穆阳撇撇嘴,道:“都来我家里了,我再养一次也就是了。若不是我不能离开京都,我早就去找你了,你要信我。”
“我信。”禇良叹息,道:“当时得了衙门的信,我却不知那是你的兄长。你在信里也不曾提过此事,很难熬吧?”
“嗯。”穆阳的笑意渐渐收敛,重新圈着禇良,道:“二哥哥去的时候,我也在跟前。一切都太快,爹爹也郁结于心,至今不能安枕。”
这样的日子,她一个人守了许久,没人帮衬。她还要完成太子遗志,确保女科顺利施行。渐渐的,随着储位空悬,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兄妹间还是生了嫌隙。
这些话轻易脱口而出,再回过神,穆阳趴在禇良的肩头,泪水涟涟。
也幸亏这一通发泄,郁结才得以宣出。禇良心知失礼,却还是抬手帮她擦去泪痕,道:“殿下,今后有我陪着你的。”
“嗯。”穆阳有些不好意思,退开半步自己抹去余下的痕迹,道:“嗯,这是府上的内书房。外头不过是撑场面,有些人来了见见客,我自己都不怎么去,这里的书才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那边的是从这里选出来的。你想看什么书就自己取,要是没有,我再进宫给你找。”
“多谢……”禇良的话还没说完,穆阳嗔道:“禇良,你真要句句与我生分么?”
宣城初遇,禇良一身狼藉,在为阿婆的病而奔命。后来两人成了朋友,两小无猜,即便是穆阳手把手教她练字,闲下来也没少在一起胡闹玩耍。
一念及此,禇良的唇角浮现笑意,从少女的脸颊看到了初识的稚嫩,她道:“那日的话,如今说来还是一样的。我心里还是如从前一般,然……”
“好好好,你有理。”穆阳不再执意了,重新在高椅上坐下,等禇良也坐着,才道:“父皇的意思,起码这半年不给我什么要紧差事。”
“让朝臣将注意力先盯着三王。”禇良拿起书案上的册子,是本金文类的,她不怎么认得,想来是穆阳入睡前看的,就放了回去,道:“我帮殿下整理。”
“好。”穆阳笑道:“那你别放下,好生看吧。这些字认不全,我可不敢让你帮我。弄错了可没底稿的!”
很快入夜,清沐过来询问在哪里用晚膳,和禇良彼此厮见,笑道:“褚姑娘果然考过了州考。”
“时运不济,然别处逢生。”禇良的话是由衷的感慨,心思陡转,道:“彼时病中,你也来过吧?”
“是。”清沐爽快承认,道:“殿下不放心,又不好叫你认出来,便是清涟为主,我都是趁你昏睡的时候瞧两眼。”
“多谢。”禇良转过脸,轻声道:“殿下救了我两次了。”
穆阳心中腾起古怪,道:“就在这里吃吧。”
“是。”清沐应承下来,笑道:“婢子这就去传。”
禇良也失了言语,默默陪着穆阳。过得盏茶功夫,清涟、清沐同来,在外间的圆桌上摆了晚膳。
若论规矩,如此用膳并不合规矩。然清沐知晓宣城的过往,清涟奉命照料病中的禇良,再加上穆阳吩咐在此摆膳,若还拆开来,未免太失眼色。
穆阳拉着禇良过来就座,菜品都是她提前嘱咐了,瞧上去不过普通家里的吃食,并不显得奢贵。
她道:“那,毛豆腐,一直舍不得吃,还余下这点。”
“殿下喜欢,回头再做就是了。”禇良坐在下手,有些拘礼。
穆阳便让清沐、清涟退下,拉着圆凳坐近了些,将红烧狮子头推过去,道:“那,这个很好吃的,快尝尝。”
几样菜品,除了毛豆腐,也有曾在宣城吃过的毛豆烧鸡。两人一日心绪起伏皆大,都是真的饿了,也就不避嫌,如在宣城一般,飞快填着肚腹。多一个人吃饭,穆阳的胃口也眼见得好起来。
将将吃完,郁离求见,想回平州。
穆阳嚼着脆生的藕片,道:“却是我疏忽,忘了告诉你了。你安心等着,五哥哥的婚期已定,她也该回京述职,你若此刻走了,扑空错过,岂不难过?”
郁离心中计较,是比她赶回去快些,才道:“那……”
“近来无事,你想留公主府也好,回郡主府也罢,都能成。”穆阳想了想,道:“想读书了,便如从前一般。”
在穆阳身边这么些日子,郁离自然知晓她的学识,忙不迭颔首答应。
禇良便晓得,这就是郁离,也是穆阳亲自教过的人。她有心多问,却没有立场,只好沉默。
“既是得闲,我打算收拾收拾这几年得来的拓片,你帮我做。”穆阳很自然地指使着禇良。
郁离自然晓得那些拓片指的是什么,殿下府甚至专门辟出间宽敞大屋子摆放收藏,根本不让旁人碰。看禇良的神情,尚不知晓内情,她便猜到,恐怕这位长史和穆阳的旧相识了。
清考之后,付琴就收了心思。她自知文章水平,尽管费了无数心血,只当全力一搏不留遗憾。
放榜的时候,还是夏立妍去看的,瞧见自己和付琴的名字位列入选五人,兴奋之余,抱着同来的禇良呼喝:“诶!我们都中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禇良被晃悠的一阵头晕,勉力站定,反握住夏立妍的手腕,道:“没眼花,你和付姐姐都中了!”
夏立妍满心欢喜,得了禇良附和,愣了半晌,还未暖和的天气里,竟是出了一脊背的热汗。她一跺脚,道:“走!快去家里!”
付琴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缝着春装。她从家里逃出来,只得了阿姐偷偷塞给她的几十两纹银,京都居大不易,那点银钱再怎么节省,几个月下来所剩无几。幸好考中女科,皇帝赐金十两,解了燃眉之急。这些时日住在云家,也省了一大笔租金。
无论清考得中与否,在得了官职、有了俸禄后,总会越来越好。过些时日,还得写封家信,让阿姐宽心。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未至,夏立妍就在咋咋呼呼的,高声道:“中了中了!付姐姐,你也中了!”
还好禇良跟得住她,在夏立妍将将扑倒之际,一把拉住了她的腰带。两人抬头,但见付琴双手拉开门,满脸不可置信,又带着哭笑不得,道:“小夏,你这是……”
“着急告诉你!”夏立妍站直了身,拍了拍一路的风尘,满脸喜色,道:“咱俩都考中了!”
付琴看向禇良,见她颔首,才敢相信,脸色白了一阵,才转红润,轻声道:“竟是中了……”
“对!中了!”夏立妍乐呵呵扑过去,将付琴搂进怀里,长舒口气,道:“付姐,我们都中了!清考只选了五人,你我侥幸都在榜上!听说皇上另有要务,咱们又能在一处了!”
禇良由衷为她们欢喜,瞅了瞅日头,未时过半,便道:“云熙还得一阵子回来,不若咱们去接她,一起去……”
“去西市的百珍楼!”夏立妍松开尚不清醒的付琴,道:“我请!”
三人喜气盈盈离开云家,去宫外迎接入宫的云熙。禇良遥遥望见穆阳的车驾,从夹道驶入九闾宫。
出门之前,穆阳并未提及要入宫,这应是皇上宣召。禇良没有多想,待人齐了,果然云熙又是一阵闹腾。
四人乘车同去百珍楼,除了酒水,将招牌全点了一通。那道水晶饺鲜甜得紧,禇良只想着有机会带一份回府上,与穆阳一起尝尝。
皇帝就在思楼中,望着王皇后的画像,怔愣许久。
穆阳来到楼下,柏简轻声说了情形,低声叹道:“论理,老奴不该多嘴。朝政大事老奴不懂,但皇上近来总是如此忧思,六殿下多劝劝罢!”
“本宫晓得了。”穆阳也蹙着眉。她本在家里整理那些拓片,是柏简亲自登门,借着皇帝宣召的名义,与穆阳说了一路。
檀香渺渺,光也似乎远离了这栋孤楼。穆阳提着裙摆拾级而上,待上过香,才挪了个蒲团,跪在皇帝身后。
“六娘来了。”皇帝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父皇,无论如何,父皇也要珍惜一己之身。”穆阳低着头,猜不到今日的宣召是为何事。
“瞧瞧。”皇帝将两道奏疏从膝前拨过去。
一封是刑部呈上的,一封……穆阳认出了康王的字迹,也就猜到了是关乎太学行刺纵火案。
刑部的奏疏看罢,无非是一句——什么也查不到。而康王那封,则是追着刑部,确认了刺客应是来自南楚,具体身份,因是怕打草惊蛇,还在慢慢跟进。
康王用词谨慎,不敢居功、不敢推诿,最后为如此行事告罪。
穆阳先道:“会不会是柴尚书?”
“不会。”皇帝将今次女科十七人的来历念了一遍,叹道:“你居中糊名,都拦不住柴希玄的手段。各州皆有中者,这一手平衡之道,天下无人出其右。”
穆阳悚然——这是她根本没去想过的,难不成糊了名,柴希玄仍能得知卷面是何人的?
“是,他知道。”皇帝说出了穆阳所猜测,叹息:“执掌礼部这么些年,若连这点手段也没有,他是白干了。只是柴希玄一体为公,前段还梗着脖子上谏,觉着朕将三王逼迫过甚了。”
那件事太隐蔽,当场的谁敢乱说,这是穆阳头次听闻,她道:“也是,柴尚书为官多年,女儿尚不能及。”
皇帝不再执着于此,将中者名单递过去,低声问:“清考一事,你如何看?”
柴希玄老年失女,已无所畏惧。
清考中者:刘昭、夏立妍、周楚楚、卢平允、付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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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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