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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入京(四)

很快,新的圣旨就下来了。

钟相全失职之过,不仅全无追究,圣上还对其大加封赏赞誉,于是乎,在一片讨好邀宠声中,钟相全喜滋滋地接下这继续赈灾的美差。

这人一得意,就会忘形。

钟相全好几次下朝后,都刻意凑到柳廷则跟前堂而皇之地炫耀,“哟,柳大人,如今怎么不查我了呢?”

柳廷则侧目不理。

钟相全偏又说道,“皇上和钟后,乃是一家人,我是钟后的兄长,自然也同皇上是一家人,这亲疏到底有别,柳大人,你说说,你一介寒士,在朝中无根无凭,只会煽动一干子没什么用的朝臣弹劾我,到底有什么用啊?”

“闹至最后,还不是要低下头给我赔礼道歉,还不是要替我打下手!啧!”

当日晚,柳廷则辗转难眠,愤懑难平,连夜进宫求见了江寒祁。

江寒祁依旧是在青鸾殿中接见的他。

君臣二人对谈良久。

江寒祁告知他,茔上那边,已经部署好了。

“朕如今可用之人不多,调度茔上县兵,也着实费了一番周折。但此事之后,必会有所转圜,柳卿还须继续忍辱负重,莫要让朕失望。”

柳廷则本是憋了一肚子气,现下得到君主劝慰,亦知要以大事为重,这气口儿早不知飘去了哪里,所以,在听江寒祁说话时,略有点儿心不在焉,一双眼总往江寒祁身后瞟。

“柳卿在看什么?”

江寒祁平地断喝一声。

“没,没什么。”

柳廷则心虚一抖,正襟危坐起,可听着听着,又开始走神。

直至江寒祁要派人送柳廷则出宫,他方才犹犹豫豫地,“听闻云知年自出了刑部大牢后,就被擢升到御前伺候,皇上今日,怎未带…云公公?”

直气白性。

年轻气盛的书呆子,连掩饰都是不会的。

江寒祁笑了一下,“柳卿对朕的狗,倒是关心。”

柳廷则生生颤住。

他向来以直臣谏官作标榜,自诩不畏君主强权,可江寒祁此时漫不经心扯开薄唇露出的这抹笑容,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恐惧。

柳廷则难得缄了口,诺诺不敢多言。

“只是,随意问问,毕竟微臣…曾审过他。”

“三日后出发,同钟相全一道,前往茔上。”

江寒祁不欲再多言,笑意已然沉泯,他望向柳廷则,“这个年,柳卿,你怕是要过不好了。”

柳廷则撩摆下跪,正色道。

“能为皇上分忧,除奸佞小人,是臣分内之责。”

茔上的灾民这个年怕是也过得不好。

但上京城中亦然一派祥和。

临近过年,一些外地的商贾走贩早便收摊不干了,香楼里的戏倒是一日多似一日,有时甚至整夜咿咿呀呀唱得不停,和着靡靡私弦音,在长街渐渐飘远。

大晋有一习俗,过年这日,在宴请朝臣之后,须由君主在皇宫中最高的摘月楼安放亲自制成的天灯,以示福泽绵长,护佑江山。

当然,这做灯的粗活计,江寒祁是不会沾手的,他只须在宫人们做好的天灯上题字示意方可。

但偏今年,江寒祁提不起劲来。

云知年将做已经糊好纸面的天灯细细转了一圈,检查竹架装卸情况,待到确认完毕后,便挑了一只最大,形状最规整完美的,来到江寒祁跟前。

“宁妃病情如何了?”

江寒祁撑着额,歪在矮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近身,也没有睁开,似十分疲累。

“还是老样子,在自个儿宫里歇着。”

云知年如今是江寒祁的总管太监了,常在宫里走动,只不过,云知年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所以即便他如今获得了自由,也不敢随处乱走,最多便是去太医署勤了些。

因江寒祁的头疾需调香配药。

除此之外,便同江寒祁形影不离,哪里也不去,乖巧得很。

当然,因着云知年如今身份不同,也会有些机灵的小奴才常去他跟前禀告着些消息好讨赏。

云知年出手大方,来者不拒。

因此,云知年面对江寒祁的问题,倒也能对答如流。

“听说她宫里也不太平,最近常有宫女太监离奇失踪,有人说,是娘娘夜间犯了疯病赶跑了他们,陛下,她当是真疯了的。”

“哼,朕管她真疯假疯?”

江寒祁不在意地道,“只要别总三天两头地派人来碍朕就行了,下次宁妃或是康妃宫里再来人,你就替朕回了罢,就说朕不舒服。”

江寒祁说完话,睁开眼,看着他,扬了下颌道,“过来,替朕按按。”

“嗯。”

云知年小心地脱了鞋袜,想了想,又捧起天灯,刚走过去,江寒祁就十分不耐地道,“你捧着那东西,怎么替朕按?”

云知年放下天灯,浅茶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寒祁看。

“这点小事,你替朕写了就是。”

江寒祁有点烦了。

自从给云知年戴上手串以后,云知年在他面前就变得有些过分小心翼翼了,虽然云知年以前也沉默,但如今更是他问一句,才答一句,绝不多说话。

是乖了很多。

但又好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寒祁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明明他对云知年是恩慈宽宏的。

云知年害死了自己的孪生弟弟,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云知年的性命。

他是云知年的恩人,主人。

他想怎么对云知年,都是理所应当的,云知年,就应该跪伏在他的脚下,对他感恩戴德,任取任予。

虽然江寒祁隐隐觉得,自己的心念有些过分地放在云知年的身上了。

从前,他被云识景那样骄矜翩翩的少年郎所吸引,可眼角的余光也会常在不经意间落在那个躲在角落,偷偷望他的那抹阴郁苍白的身影。

他没有杀云知年,是要同云知年相互利用,相互成全,可其实,他明白,他不能杀云知年。

他需要云知年。

需要在失去阿景后,有这么一个,容颜相似,任予任取,近乎完美的替代品,作为慰藉。

他不必对此有任何负罪。

江寒祁一言不发地注视云知年。

他看着云知年研好墨汁,看着云知年遵照他的吩咐,执笔在灯面上写了两句,亦或者是四句吉语,又看着云知年将灯面朝上地放在殿中的空地旁晾墨。

而后,才用布巾擦了手,重新跪到江寒祁的榻边,替他按揉额头。

几乎是云知年的手刚碰到江寒祁的额角时,自己的衣襟就先是被人挑开了。

因着云知年是不穿亵衣的,所以外袍一开,白净清亮的皮肤便露了出来。

即使寝殿中烧了暖和的地龙,可微热的身体挨到空气,还是不自禁地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云知年呼吸微乱,连指尖嗯绷得好紧。

“别停。继续按。”

江寒祁的手没有闲着…

甚至还能空出手,轻抚过云知年腕骨上的缀玉串,慢腾腾地把玩那根垂落下来的丝线末端的流苏。

云知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的口,被宽大的手掌给捂住了。

“朕是你唯一的主人…”

“你的眼里,心里,身体里,都不能有旁的人…”

江寒祁话语絮絮,说得却全然是云知年听不懂的话。

他是真听不懂的。

因为同江寒祁的欢-好,于他而言,不过是惩罚,或者说是一种发泄,同那些扇在他脸上的巴掌,踹在他胸口的鞋印,并无任何分别。

否则,江寒祁也不会在他受了宫刑,刚刚死里逃生后,就那般粗暴地,在一片偌大的铜镜前,强要了他的。

可今日却好像有哪里不同…

江寒祁好像格外有耐心地,在挑逗,在口口,云知年垂下眼睛,看到自己的身子都染上了一层绯红,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无端感觉到害怕,可是他已经没有。

已经没有口口的渠道了,这股热意在他体内疯狂叫嚣,掀起狂风巨浪,恨不能将他生生撕碎。

于是,云知年空睁开一双眸子,当着江寒祁的面,渐渐湿润,发红,忍了许久之后,滚落了两颗泪珠下来。

无论受到什么刑罚也不曾落泪的云知年,第一次,近乎软弱着,啜泣哀求道,“陛下,我难受。”

“不要…不要这样了…”

江寒祁动作骤止。

他睨了眼,腿软得跟泥一样,瘫坐在地面的云知年,突然意兴阑珊。

云知年永远无法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感受到欢愉了。

云知年永远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只能用着同云识景一样的那张脸,以这样残缺的样子,陪在他身边。

这何尝…

何尝不是对他的,另一种报复。

江寒祁额角突突乱跳,刚压下去的痛意再度攀上,他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掐死云知年。

他压低了声音,吼道,“滚出去!”

“给朕滚!”

云知年仓皇而出时,不忘拾起那只已晾好了的天灯。

他是御前伺候的总管太监,便是滚,也不能擅离职守,只好坐在了殿门外的槛上。

他擦了擦泪痕,才拨开天灯的竹骨,在检查着什么,直到听见脚步声逼近,一抬眼,却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正立于殿前,打量着他。

正是裴玄忌和小郡王江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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