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明显感觉到,裴玄忌抱着自己时的动作微有些发僵,云知年便没再过问太多,只是很小心地,扶着这个比自己要高大不少的少年,回到殿内榻边。
“裴参军。”
云知年侧眼瞧向外殿。
窗棱半掩,冷风萧萧。
楚横已经离开了。
云知年于是对裴玄忌道,“早些安歇。”
说完,便起身要走。
“你,不是说,一起睡?”
倏忽间,手却竟被拉住。
裴玄忌仰起头,因为看不见,只能冲着云知年声音传来的方向虚望过来,黑暗中,他身影如塑,那向来冷峻的脸庞上,终于显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乖巧和无辜。
是在…怕黑?
云知年忽觉得割裂:江旋安口中无恶不作的阳义大煞星裴三,在朝野中人人争相巴结的裴三公子,居然会因为夜不能视怕黑,而央求一个伺候他的太监陪他同睡。
可是…
方才所说的同睡,不过是给楚横听的,无论如何,两人同卧一榻也到底于礼不合。
云知年想要拒绝,“裴参军…”
“叫我阿忌!”
“阿忌…”
云知年无奈说道,“我还不困,在这里陪你就是。”
“也好。”
裴玄忌往床榻里边儿挪了挪,空出床侧的位置,好让云知年能坐着舒服些,他将手臂枕在脑袋上,闭眼停了一会儿,又说道,“知年,我夜不能视的毛病,你不要告诉旁人。”
“好。”
云知年应他,“这是我们的秘密。”
独属于彼此的秘密。
裴玄忌在黑暗中,心跳不止。
沐浴完毕后,又被冷风吹了好久,他的头晕总算是缓解了不少,可困意却也随之消泯,尤其是一想到云知年就坐在自己的床侧,他竟然怎么也舍不得睡过去了。
“其实,我的眼睛本身是没有毛病的。”
“只不过,小时候,经历过一场意外,从那之后,就落下了夜不能视的毛病。”
云知年没有问他是什么意外。
裴玄忌也没再多说,转而故作轻松地道,“不过,我这毛病倒是有一个好处,军营巡夜的活儿他们都不会派给我了,哈,我乐得能在营帐中睡大觉,尤其是刮风下雨或是暴雪酷暑时节,当真快活!”
话匣子一经打开,便就再收不住了,裴玄忌干脆翻过身,将脸对向云知年,冲他说起自己在军营之中的生活。
大多都是裴玄忌在说,云知年在听。
偶尔也会聊及一些自己年少时同弟弟在学宫中读书求学的那段岁月。
就这样,两人从天黑几乎聊到天明,直到天光将亮之际,裴玄忌才实在捱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面前却多了一张肉乎乎的脸蛋。
是江旋安!
江旋安的黑豆豆眼刚对上裴玄忌的双目,就浑然打了个激灵,但很快,愤怒就战胜了害怕,江旋安指着趴在裴玄忌床侧沉睡的云知年,气冲冲地喊道,“哥哥怎么在你的床睡…唔…”
话没说完,就被裴玄忌大手一伸,捂住了嘴。
生怕吵醒云知年,裴玄忌就用口型对江旋安冷冷说了个“出去”。
江旋安吓得哆嗦,屁滚尿流地跑出了裴玄忌的卧房。
裴玄忌眼神方才柔和下来,垂目打量向云知年。
云知年大概是困极了,撑着陪裴玄忌说了一宿的话,现下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揉皱了的衣袍袍尾委顿于地,宽大的领口处露出一截纤长脖颈和清瘦锁骨,仿若轻轻一碰就能捏碎,而柔软的黑发则分成几缕,垂落在两颊边,遮去了原本艳丽分明的五官,显得格外温软。
只他的手是压在头下的,睡醒了定会酸痛。
裴玄忌心念一动,扶起云知年的肩背,将他打横抱起。
“嗯…”
熟睡中的云知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哼,嗓音懒懒发腻,教人心猿意马得很。
一向力气颇大的裴玄忌险些没能抱稳。
他只好暗骂了自己两句,方才摒除杂念,将云知年抱回床榻,又替他掖好被褥。
睡着的云知年很乖,极是配合,只手却始终是垂落在被外的。
裴玄忌往被里塞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每次,几乎是刚塞进去,云知年就会下意识地将手又伸了出来。
可云知年分明很冷,冰凉的手指在细细发颤,裴玄忌只好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着。
这感觉极是美妙。
云知年身子柔软若无骨,细长的指骨软软搭在裴玄忌的掌心,终于不再发抖。
裴玄忌原也打算就这样替云知年一直暖着罢了,但这样也不是办法,江旋安那个兔崽子这会儿正躲在窗外朝里边偷偷张望,瞧见裴玄忌同云知年手牵着手,又气得忍不住直皱眉,小肉手将纸窗砸得砰砰作响。
驱邪仪式还未正式开始,裴玄忌自然也不能丢掉江旋安不管不顾,只好小心地握着他的手放进被里。
指掌却将在此时摸到了云知年手腕上那圈显眼的红痕。
是江寒祁的手串。
裴玄忌自然不知这手串是用来饲养蛊虫的,只当是勒得太深,扎进了皮肉。
裴玄忌叹息一声,动作很轻柔地,替云知年将珠串摘去。
说来也怪,珠串摘掉之后,熟睡中的云知年终于不再乱动,蜷于被中,沉沉入睡。
*
空殿并不算大,统共也只有几间殿房,摆设布置却甚为齐全,不见落灰,想来常有人打扫。
裴玄忌并未想太多,只在走过灯架时,瞧见不少火烛燃尽后留下的余烬,一堆堆地散落在架周。
这应是云知年昨晚在他睡着后,重新点上的,担心他夜半醒来,看不见光,会怕黑的。
酒醒灯花落。
裴玄忌想到云知年的悉心和关照,心中生暖,嘴角却是翘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也不知他何时才会睡醒。
醒来当是会饿的罢,昨夜宫宴,他定是没能吃上什么东西的,还受了伤,要不要提前唤人来传膳,备些吃的?他喜欢吃什么呢?应当提前问一问才是,不过,待他醒了再问也来得及,总归是还要在此处待上几日的,他们还有时间相处。
裴玄忌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被云知年所牵引,以至于,待他走出殿外时,才想起自己原是要来寻江旋安的。
裴玄忌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到院外,可没成想,就这么会儿功夫,江旋安这臭小子竟就不见了踪影。
再定睛一看,原是被几个禁军给拦在了院外。
“小郡王,你现在不能出去。”
禁军们语气还算客气,但态度却无比冷硬,“要待在殿内,等候驱邪。”
“我才不要驱邪!你们都是骗子!我要去找叔父,呜呜,让开!都给我让开!”
江旋安同禁军扭打推搡起来,奈何他实在太幼小,又哪里打得过?
眼看这般推搡之下,江旋安会受伤,裴玄忌这时现了身,虎着张脸,呵斥道,“回去!”
裴玄忌不笑时,面容颇有些沉峻凌厉,“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同知年在这里陪你吗?既然你不是灾星,就让他们驱就是了!正好看看,那群神官能驱个什么东西出来。”
江旋安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是怕裴玄忌的,小嘴一扁,哭着就跑回了殿中。
这时,禁军当中走出一个模样俊致,盔上嵌有羽缨的男子,他瞥眼看了裴玄忌一番,方才抱拳略行一礼,“多谢裴参军看管小郡王。”
“末将禁军统领,楚横。”
“楚横…”
裴玄忌在摘月楼倒是同他打过交道。
可直觉今日楚横看他的眼神太过奇怪,满含探究与不善,也当即略生防备。
“楚统领,昨夜酒醉,稀里糊涂地应了这事,敢问我的那些弟兄们,如今可还安顿好了?”
“暂且收押,并无大碍。”
“收押?!”
“是。”
楚横表情不变,“他们昨夜在摘月楼闹出的阵仗逾规逾矩,按理是要受惩的,但陛下念在他们是你的人,又是初犯,所以不予追究,但毕竟他们都是从阳义来的,亦要进行驱邪,待驱邪完毕,自然会放他们出宫。”
“呵…”
裴玄忌抱起双臂,“原来我们阳义过来的人,身上的邪性如此之大啊…”
“裴参军说笑。”
楚横神情微凛,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佩刀刀柄。
就在此时,忽有几个小太监匆匆跑来,为首的那个对楚横耳语一番,楚横点头,旋即冲裴玄忌笑道,“裴参军,该你去神殿进行驱邪仪式了。”
“这边请。”
“这就到我了啊。”
“我可先说好了,驱邪结束后,我还要回到这里陪江旋安。那小子毕竟是我送进宫来的,我还要完好无损地把他带回阳义。”
“裴参军仁而有义,陛下自会应允。”
裴玄忌扬了扬眉,抬脚正欲跟楚横出殿,忽见一抹身影,挟风含香而至。
裴玄忌一愣,扭头正瞧见云知年那张憔悴却不失清丽的脸庞。
他大抵是刚醒不久,头发都没来得及束起,只匆忙披了件外袍就冲出来了,因跑得急了,面色便泛着白,眼窝下则积了一圈淡青色的阴影,更显眼神深邃幽致。
云知年没有看裴玄忌,而是定定地,看着楚横,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陪他一道去神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