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戛然而止。
再后面的事情,裴玄忌也隐约听说过一些了。
叛王赵远净于先帝病重之际发动宫变,劫走先帝幼子江旋安,上京陷入无休止的战乱之中,后党之流蠢蠢欲动,企图阻挠江氏继位,启天十年先帝薨逝,同时以陇西节度使为首的各大节度使松口效忠江氏,先帝之弟江寒祁最终登基为帝。
而身为叛王义子的云知年按罪当诛,即便不死,也要贬作奴籍,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
但如此一来,那些小景用命换来的情报便再无可用之地,加之后党对江寒祁这个新帝颇有不满,新帝地位并不稳固,为此,云知年做了一个极是痛苦的决定。
自请宫刑。
大晋一朝,除灭九族的重罪外,寻常死罪亦可以宫刑替代,可对于男子而言,被阉或许比死了还要难受,因此,愿以宫刑代替死刑的人并不多。
这么多年来,也唯云知年一人。
他求得江寒祁的同意,被阉做宦奴,留在新帝身边扶植,又花费一年时间谋划部署,终将赵远净及其叛军一网打尽,为小景报仇雪恨。
云知年缄了声。
指尖却犹然在抖。
火光在雨中渐次稀薄,他的脸浸在这浅色的晕黄里,苍白若纸,一折即断。
对于过往种种,寥寥几语便已说完,并没有过多感受。
他只是在陈述,近乎麻木的陈述。
掩去了他的痛楚与无助,但其实经历过如此多苦海恶事的他,当时也不过只是一个失去爹娘的孤弱幼子。
他的眸始终是下垂的,不敢去看对面的人是何表情。
这些痛早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他每每记起来时,不过是寻个角落,恸哭一场,哭完后,抹干眼泪,再装作若无其事,用麻木冷硬将自己包裹起来。
可这些,于裴玄忌而言,却是闻所未闻,惊天动地的谬事:从小被自己的义父亵-弄,亲手杀死了饱受折磨的孪生弟弟,自请宫刑成了一个太监,还被自己的君主恨意深沉地凌虐了五年…
还有他刻意向裴玄忌隐瞒的,蛊毒…
实在太过肮脏不堪。
血海浴体,满身罪孽。
凡是常人,应都会厌他嫌他,从此同他保持距离罢?
否则,裴玄忌为何迟迟未有说话呢?
云知年勾了勾嘴角,想要竭力地笑一笑,可是泪水却没有预料地,再度滑落至口中,苦涩难当。
云知年小心地挪了下身子,结果牵动了身-下的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裴玄忌昨夜做得太猛,在蛊血的影响下,并无多少怜惜,而完全只是凭借着本能,他前面和后面都不同程度地撕-裂了,怕是连解手都会受到影响的。
很痛。
但是好像也敌不过心里的痛。
云知年从兜里取出一个叠起来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那枚裴玄忌给他的长命玉锁。
这枚玉锁他不敢堂而皇之地佩戴,因他害怕被江寒祁发现,但他却用布包将玉锁缝在了衣里,无论换什么衣服,他都要将玉锁也换上去,时时放着,就放在最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可是现在,坦白了过往的他,已经不敢希冀这玉锁会再属于他了。
云知年伸手递出玉锁,也终于鼓足勇气望向裴玄忌,目光颤然,“阿忌,还给你。”
他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罪人。
他希望裴玄忌将玉锁收回,将对他的好感和爱意统统收回,将他仍旧留在污泥沉沼,转身离去。
可他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不要收回。
快拒绝他啊。
即便看光了他的丑陋和胆怯,却仍旧愿意…爱他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一次也好…
上苍就看在他这么些年苦海沉浮,血骨浴身的份上,垂怜他这一次…好不好…
就这一次…
云知年抑住呼吸,生怕自己会当着裴玄忌的面软弱到哭出声来,他明明在期盼裴玄忌的拥抱,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拼命把人往外推。
“阿忌。我知你心善清正,所以才愿意接近我,待我好,你明明在生气,却还要拖着伤体为我打来猎物,照顾于我,还把最好的食物都留给我。可是我害怕…”
“我曾经依赖过义父,依赖过皇上,可他们都…都…我怕了…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他在拼命地将裴玄忌往外推,“更何况,我也并非什么清清白白的好人家,我肮脏…我心狠…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掌心忽被一双更有力的手握住。
云知年的话猛地滞住。
冰凉的手神经质般地蜷了一蜷,似是想要留住那人指尖的温度,可他却没有成功,因那温度转瞬而逝。
裴玄忌果真将玉锁收回了!
周身的力气好像一瞬间就从躯体中抽干殆尽,只余下一个随时会碎裂成灰的骨架在摇摇欲坠地强撑。
而与此同时,一股莫大的空慌霎时间攫取了那颗酸到发沉的心脏,云知年抬手捂住心口,又像素日发病时一样,迫切地想要往嘴里塞入东西填补。
只这一次的空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云知年的手胡乱地在地面摸索着什么,方才的山鸭肉他已经吃完了,地上有什么,土屑,草皮,还是什么…不管是什么…能塞进肚子里就好…就好。
云知年张皇失措,他甚至揪住草皮拽下,可在将要送进口中时,却忽而顿住。
不,他不能让裴玄忌看到他的这副模样。
事实上,在同裴玄忌在一起时,他从未发过心病的。
可就在他停怔的这一息之间,裴玄忌已然走近,松雪香气密密袭来,他的脖颈一热。
裴玄忌居然重新将玉锁戴了上去!
这莫大的转折让云知年措手不及,他抓着草皮的手松了又松,湿到发了红的眼珠则死死盯向裴玄忌,似乎是在问。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接受如此不堪的我?
裴玄忌轻叹一声,将浑身僵硬的云知年抱住。
他不敢太过用力,怕这小狐狸会应激,但也不敢太松,生怕一不留神,小狐狸就又会逃走,用满身尖刺将自己包裹起来。
所以他只好耐心地,凑在小狐狸耳边,十分郑重地表明心意,“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不会抛弃你,不会背叛你,也不会伤害你,你试着相信我一次。”
云知年仍在发怔。
但裴玄忌的怀抱实在温暖,嗓音亦也温柔,他根本就舍不得推开。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谢谢你让我走近你的过往,让我明白我要更加用心地对你,不让你再受到伤害,年儿。”
裴玄忌哄着,语调却夹杂着痛苦,那是为云知年的遭遇而共情的痛。
裴玄忌无法想象,若换做是他,换做是他经历了这些苦难,他还能不能有勇气撑下去。
“说实话,两年前,你拒绝我的那一次,我很难过。”
裴玄忌将人儿搂得更紧,两人胸膛相贴,恨不能要融进一体,“我那时就很妒忌他,妒忌他能够拥有你,却又不珍惜你…同时,我也在劝自己放下,因为你喜欢的男人,始终是他…”
“不是。”
云知年泪落如雨,“我不喜欢他了。”
他怕裴玄忌不信,便仰起脸重复道,“真的。”
“不喜欢了。”
云知年曾辨不清他对于江寒祁的感情。
江寒祁是他年少时一齐在学宫学习长大的竹马,更是他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他曾经也想过要依赖江寒祁,要对江寒祁好,因为小景毕竟是因护他而死,是他害江寒祁失去所爱,他对不起江寒祁,所以无论江寒祁如何凌虐苛待他,他都愿意承受,愿意去做好那个不受宠爱的替身。
可这份好,始终都更多地出自愧疚,而非喜爱。
他同江寒祁在一起时,心疾照旧会发作,每次同江寒祁欢-好时,他都怕得不得了,只当做是一场酷刑,可同裴玄忌在一起时不一样,此时此刻,他光是这么被裴玄忌抱着,就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好,年儿,我信你。”
像是终于得到了承诺一般,裴玄忌心中巨石落下,手指情不自禁地摩挲上云知年的唇瓣,裴玄忌真挚说道,“我当真不在意你的过去,年儿,我信你不会骗我。
“我会完全信任你。”
心尖突然被一种柔软的触感所攫取,满满当当,云知年扬起脖颈,主动张开嫣红的唇,让裴玄忌的手指伸进去,勾住他的舌搅动,口中不断发出轿腻的喘音。
“年儿!”
裴玄忌有点恼了,想将手指拿出,却被云知年用齿尖轻咬不放,他喝了一句,“别惹火!”
“你,你身子还没好,还在烧着。”
云知年对裴玄忌的话仿若未闻,含住他的指,唇一张一合,摸拟着口口时的情形,“阿忌…”
他哑着嗓子,发出请求,“抱我。”
他想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想知道这样不堪的他真真切切被裴玄忌接受了,他迫切地想要被拥抱,被占有,被宣告,他属于他。
云知年叼住裴玄忌的指,动手解开外袍,随后用腿-根轻轻蹭向男人的,眼神晶亮地倔拗重复,“抱我。”
这是在没有蛊虫影响下的,发-情,只源自对于裴玄忌的喜爱。
裴玄忌显然也忍得甚是痛苦,但他始终保持了一份理智,见云知年不肯听劝,没有办法只好低头去吻,咬了咬对方的下唇,待对方吃痛松口后,才抽回手,在他已微微翘起的光洁tun-瓣重重拍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严重?不要任性了,乖些,待你养好了伤…”
裴玄忌凑到他通红的耳骨,轻佻说道,“定会天天干得你下不了床。”
“年儿。”
这最后一句话,既似承诺,也似告白。
“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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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心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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