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识路的人,拐出这条错综复杂的巷子,只需半盏茶的时间。出了巷子,来到喧闹吵杂的大街,方才幽静得只剩风声,渐渐的,卖菜的吆喝声,孩童的打闹声,铜板的碰撞声,声声入耳。
阙朝的繁华不仅仅体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还体现在街道的石板路、精致的步摇、还有那满街的灯笼。
人潮汹涌,车水马龙,一张长卷铺开,每一个人都站到街市画卷上,独自成景。
穆厘本是画卷外的异乡人,不小心从另一个时空冲出来,冲到了这里,冲进了格格不入。
他们闯入大街,像是两条刚游入大湖的鱼儿,一下就惊动了街上悠哉悠哉的行人。穆厘拉着书生一个闪避,惊险躲开扁担的袭击,又一个滑步避开了菜叶的攻击。
“怎么回事?他们跑什么?”
“不知道啊!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走走跟上去看看!”
原本只是两条小鱼乱窜,渐渐就汇聚成了鱼群,鱼群从七十二里街游到了五十七里街,甚至有往三十里街进军的阵势。
颇有万人空巷的意境。
跟在后面的流氓们眼睁睁看着两人成了鱼群的领头鱼并离他们越来越远。
“大哥……还追不追?”
“追个屁!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旁边正在追的人一听,保持着跑步动作在原地踏步,“你才有病!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你不感动也就算了怎么还能骂人?”
“什么玩意儿?爱情?”
“你们不知道?”一群人集体摇头,那人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折扇,“听说啊,从前有一少年和一白衣女子相爱竟然遭到家中反对,那少年一怒之下,怒火中烧为红颜,头发都烧红了,这不!带人私奔呢!”
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把故事编到这个程度了?
而且还是这么老套的爱情故事?多少年没人看了,有数据支撑么就敢这么编?
书生们脸上一瞬间浮现空白。
“狗屁!那白衣是个男的!”
“???”
“!!!”
大概是这个滞后的消息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力,美好的爱情梦破碎,粉碎了鱼群的少鱼心。
趁鱼崽子们愣神的时刻,穆厘拉着书生又躲进了巷子里。
兜兜转转,这巷子从七十二里街换到了四十里街。
“恩人啊,”林以玖重重喘气,空余的手紧抓墙上突出来的砖头,“恩人啊恩人啊恩人啊……恩人累死了啊。”
“……”
刚刚那样的盛况,饶是穆厘,也跑得够呛,更别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你们这儿的书生怎么跟地痞流氓一样,堪比八十年代的古惑仔,好几条街都是,还越来越多。”
书呆子的急喘停了一瞬,“恩人莫要开玩笑,这些人,都只是好事者,不是书院里的学生。”
穆厘震惊,“那他们为什么追着我们跑?还跑了这么多条街?”
林以玖认真地想了想,给了一个中肯的结论,“约莫是,太平盛世吧。”
“?”
好有道理。
穆厘深刻认识到这人是个头脑不简单四肢不发达的弱书生,“后面的人甩开了,一会回去记得走大路,别再拐小巷子……你怎么在冒冷汗?”
弱书生眼眶泛红,哆哆嗦嗦地抬起手,上面赫然箍着一只手,“恩人您猜,小生这腕,几时会断?”
“……”穆厘松开手时,那白皙的细腕一圈刺眼红痕,彷佛戴了一根粗红绳。
古代书生都这么弱不禁风?
“抱歉啊,”穆厘食指蹭了一下鼻子,笑道:“刚刚跑急了没注意。”
“无碍,小生皮囊弱,怪不得恩人。”
那是挺弱。
两人正说着,突然穆厘双眼圆睁,又一把抓过林以玖的手腕,将人扯开,谁知新鞋子磨脚,一个没站稳,两人一起摔了个叠叠乐。而他们刚刚站的位置上,一盆污水从天而降,给本来干净的石板路洗了个邋遢。
幸好躲得快,不然邋遢的就不是石板路,而是他们俩了。
穆厘刚从震惊中回神,才发现他俩的姿势有点怪异,没等他说话,只听“啪”的一声,垫在他俩最底下的竹子制成的背书箱应声而裂。
“……”
林以玖对此毫无异色,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叹息。
“醒醒,背麻了。”
“抱歉抱歉!”林以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顺便将穆厘拉起。
散了一地的书籍,有好几本被竹子碎屑戳烂;穆厘以为林以玖是个嗜书如命的书呆子会因为这个难过,正手足无措中,结果林以玖面色如常地蹲下去把书籍上的竹屑拍干净,再一本一本地叠起来。
“你好像……都不难过?”
“恩人说的可是书?”
“对啊。”
穆厘从前在的班级也有一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同学,他曾经不小心把那个同学的书压了个折角,结果那同学当场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巡视的教导主任路过,还以为发生了斗殴事件,差点给他记大过。
从此之后,穆厘就知道,爱书人的书,千万不能碰,更不能折角,不然会炸。
“小生身边多是晦事,已习惯了。恩人不必自责。”林以玖两边的嘴角微微上扬,穆厘似乎从中看到了对话框的微笑表情。
结合他的外貌,穆厘选择相信这是一个乖巧的笑容。
“你的背书箱坏了,这么多书也带不回去吧?不如我——”
“少爷!”
穆厘“帮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来人从另一条巷子出来,着急忙慌地往这边赶,远远的就开始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话。
这人看着四十岁左右,喊林以玖“少爷”,穆厘估摸着应该是他家的仆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林以玖第一反应是立即皱起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他这种情绪只出现了一瞬,等来人走近了一点,那点不耐烦就已经被他掩盖下去。
“少爷!您怎么在这啊?巳时未归,老爷都急坏了!请的道长也到了,斋醮科仪快要开始了您快些回去吧!”
林以玖没有什么语调地回道:“知道了,林管家。”
林管家显然是习惯了他的态度,对此也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林以玖手里破烂的书,“怎么回事?这些书!怎么坏了!哎哟!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呀?”
“再买。”林以玖简明扼要的两个字成功让林管家噎住,好久林管家才回道,“是,少爷。不过老爷还在家里等着,这书,可否明日再买?”
林以玖无所谓地点点头,见他应了,林管家才看向一旁的穆厘,“这位是?”
穆厘心想他都站这半天了,现在才注意到他,也太假了点吧。
林以玖借着整理书的动作往旁边挪了一步,将穆厘挡在身后,“脚夫。”
“?”刚刚还是恩人呢。
“背书箱坏了,叫了脚夫。”生怕林管家不信,林以玖又补充了一句。
“哦哦……”林管家有些怀疑地看了穆厘一眼,实在是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太扎眼,再加上那一身“大逆不道”的衣着,可信度太低,但他想到林以玖从未撒过慌,就勉强相信了。
“林管家来了,脚夫就不用了。”林以玖把书全部给林管家,全然不顾林管家接过所有书那一瞬间被压垮的肩膀,随后转身看着穆厘,冲他眨了眨眼,眸光含着笑,语气却依旧冷淡,“这是二十个铜板,辛苦白跑一趟,多谢。”
“二十个铜板!”林管家深吸一口气,“少爷呀,脚夫没用上,也要给二十个铜板?少爷啊!这没道理的呀!”
林以玖的烦躁差点没抑制住,“嗯,说好了。”
“少爷,这……”林管家还想再劝,但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敢驳了林以玖的脸面。
穆厘抱臂冲林管家笑说:“只要跑一趟这钱就得给,这是我的规矩。”
“你这种规矩,下回还有人敢点你的单?”
“怎么不敢?”穆厘单手架着林以玖的肩,笑嘻嘻地问他:“林少爷,下回你还敢点我的单吗?”
林以玖微微一愣,第一次有人跟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出穆厘瞳孔的颜色,是茶褐色,阳光点缀在那双漂亮的瞳孔上,还泛着些许金光,流光溢彩。
他惊讶于自己对此竟不会觉得别扭和排斥,甚至还想更靠近去看清那双眼眸,到底是茶褐色?还是金色?
大概是他愣神太久,穆厘的手微微晃动,连带着他也摇晃了两下。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嘛?需要想这么久?”穆厘摇了两下不过瘾,又摇了一下,“难不成你真的不敢?”
“敢。”林以玖移开目光,片刻又移了回去,看着穆厘类似异族人深邃的眼眸,语气看似平淡,“下回还敢。”
穆厘得到满意的答案,嘿嘿笑了两声,转头看向林管家,“你家少爷都没有意见,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这么宽干吗?难道你想做少爷啊?”
“你!”林管家气得一个倒仰,又怕林以玖真的误会,连忙解释,“少爷,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
“林管家,”林以玖打断他,“我知道。巳时已到,别耽搁了。”
林以玖把之前穆厘丢给他的钱袋又给了回去,然后在林管家看不到的角度,悄悄指了指钱袋,然后做了一个嘴型,“字。”
做完这些,林以玖果断转身走了,每一个步子都迈得特别大,速度还快,这让后面痛苦搬书的林管家追得狼狈,还没出巷子呢,就已经听到了林管家累喘的声音。
他们的背影一消失,穆厘连忙将手中的钱袋打开,里面有大约五十个铜板,还有三张纸片,看裂痕,应该是刚从书籍上边撕下的,一张一个字——韻、膳、齋。
“???”
这什么?
这写的什么?
穆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文字都不简单。
研究了半天,脱离了简体字的繁体字单独看,还真是难懂。穆厘把纸条揣进口袋,拿着钱袋上下抛了几下,思考着这钱他还得找个机会还回去,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能碰到。
他刚来这个鬼地方,身上啥也没有——
不对!他的手机呢?
全身上下四个口袋全部掏了个遍,别说手机,就连纸质物品也只有刚刚塞进去的三张纸片。
穆厘拿着三张纸又仔细端详了一遍。
好样的。
身无分文就算了,还目不识丁。
不不,他还有五十个铜板,虽然这铜板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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