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乔伊在一群人的推搡中睁开眼睛时，她意识到，自己的通灵术成功了，而林七月也作为一个旁观者跟着进入了这段记忆。
“肖静你个贱货，你敢抢我男朋友！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林城五中是谁的地盘，你个贱人！”大声叫嚣的女孩有着一头杀马特发型，厚重的斜刘海上别着一枚骷髅发夹。
女孩一口一个“男朋友”、“贱货”，其实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的学生，从老旧的教学楼和杂乱的民房背景可以看出，这是个边缘学校。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我把他还给你，你别再来找我了，行吗？”叫肖静的女孩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害怕和茫然。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平时不怎么关注学校的校园八卦，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学生”。
好学生不会干那种事情，好学生都是斯斯文文，跟异性多说一句话都会脸红心跳的，而她，竟然对那样的事情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那是一种又耻辱又上瘾的感觉，从没有人告诉她，男孩和女孩可以那样接触。
她低着头，害怕那件事被眼前的女孩知道，如果她真的是那个男孩的正派女友，她一定会撕了自己。
“对不起就算了？老娘天天给他买早饭，每个月给他零花钱，他都没跟我睡过，你他妈一个穷酒鬼的女儿，凭什么把我男人给睡了！”非主流女生越说越激动，她粗犷的声音回荡在一楼走廊的角落里，上厕所的女生们纷纷驻足观看。
“我没有！你别乱说！”肖静下意识反驳，她惊恐地瞪着杀马特女孩，感觉远处的天空好像在往下塌陷。
绝不能承认，如果大家都知道，那就完了。
她最终会变成和自己生母一样的人，在众人的唾弃中偷偷离开，逃去了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
男厕所的方向慢慢走出来一个人，那男孩也留着蓬松夸张的杀马特造型，他犹豫不决地走过来，走到杀马特女孩身边，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道：“对不起老婆，那晚是我喝多了，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吧，不要闹了。”
林七月冷冷地看着这些幼稚的学生，仿佛那些年轻时的冲动从来都与她无关，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卑微到这种程度。
乔伊则是缩在肖静的身体里，从她的灵魂深处感到一股悲伤绝望，而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脸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一个响亮的巴掌糊在她脸上，是杀马特女孩扬起手给了肖静一耳光，几乎打得她眼冒金星。
肖静没有反抗，她捂着红肿的脸，往后退了两步：“你们要做什么？这是在学校。”
杀马特女孩像一个被点燃的爆竹，“腾腾”冲了上去指着肖静鼻子道：“这一巴掌是为了你死不要脸绿了我，你下次再敢发骚勾引我男朋友，老子找人弄死你。”
乔伊气得忍不住大喊：“喂，喝醉酒的是你男朋友，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但是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这只不过是一段已经发生了的故事，而林七月站在她对面，右手撑在左手上，摸着下巴，仿佛在思考什么。
“七月，他们好过分啊，这些人都什么玩意儿啊，人多就可以这样欺负人吗？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男的说不定是趁机占肖静便宜呢，他该不会……”
林七月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先不要说，两人随着记忆来到下一个场景。
果然，肖静出现在圣玛利亚医院，她在排队挂号的地方等着，刚才经过问诊咨询台的时候，她说自己最近肚子不舒服，总是想上厕所，感觉不对劲。
导诊百忙之中看见这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女孩，说了句：“那你挂个泌尿科吧。”，等到肖静点点头要去排队挂号的时候，导诊突然严肃地抬起头打量了肖静几眼，问她：“你多大了。”
肖静的心没来由地慌乱了一下，她犹豫着说道：“我……十七了……”
导诊皱了皱眉，改了口：“别挂泌尿科了，挂个妇科看看。”
肖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妇科？……可是我……”
“听我的没错，先看看吧，没问题的话再换个科室看。”
肖静买了一本病历本，在上面填上自己的姓名和年龄，然后跟收费窗口的护士说了一声：“我挂个妇科。”
护士在往电脑里输她信息的时候，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两眼，然后把病历本和挂号单随意丢回到她面前，非常忙碌般喊道：“下一个。”
肖静走到一边，从她身后紫色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叠卷巴的钱，这是她偷偷从父亲那里拿的，她每天只敢拿一两块，积累了快半年，才积累了这么多钱。
如果后妈知道自己偷爸爸的钱，一定会打死她。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老师发现她身体状况不太对，建议她去看医生，她还是听了。
谁的话她都可以不听，但蒋老师的话她不能不听，她是唯一一个记得自己生日的人，只有蒋老师，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准备一份小小的礼物。
她知道，那是蒋老师给自己数学成绩进步的小礼物，她不能让蒋老师失望。
就在她准备上楼去妇科看医生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绞痛，明明在很吵闹的区域，可她似乎听见肚子里有什么东西破裂了，薄薄的，然后一股液体涌了出来。
难道是瘤子？她的肚子里涨瘤子了？瘤子会自己破裂吗？一些乱七八糟又无知的想法从肖静脑海里闪过。
医院里人来人往，她捂着肚子却举目无亲，一阵一阵的痛感接着袭来，那种感觉，就像吃坏肚子的疼痛加十倍以上，痛得连“哎哟”的力气都没有了，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厕所走去，一颗颗冷汗从额头滴落。
几十米的距离，仿佛走了一个世纪，肖静进了女厕所，她以为上完厕所就没事了，却没想到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血水滴了下来，好多好多血，起初她以为是例假，可是，说到例假，她已经快十个月没来例假了啊，她一直以为是生了什么病的缘故，此时突然如梦初醒，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
知道那股痛感渐渐平息，极致的胀痛从她腹部以下溜过，一个小小的脑袋出现在她眼前，她才明白，肚子里的是一个孩子，不是瘤子。
耳朵嗡嗡作响，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后妈的打骂声：“你个赔钱货！十七八岁了还在上学，你老爹这么穷，你不知道赚钱去养家吗，靠你爸一直养你，烧钱啊你！”
后妈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对她笑一笑，然后把她拴在家里的窗户后面，露出一副自以为温柔的笑容：“别乱跑，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样拴着，你就不会乱跑了，要是乱跑，小心外面的野男人把你拐走，知道吗？”
八岁的肖静点点头，她扯了扯后妈的衣角：“我饿，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做饭吃。”
那个女人不耐烦地蹙了蹙眉：“真是麻烦，老娘自己都吃不上，还要回来给你做饭？这样吧，只要你不吵，我打牌赢了钱，就给你买鸡腿回来。”
肖静松了手，睁着一双单纯又麻木的眼睛点点头，她缩在角落里，从桌子上拿了一本数学作业，从第二页一直往后写，写了快二十页，不会的就看看教材，看会了又继续写。
直到一本数学练习册都快要写完了，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回来，而她的酒鬼爸爸，也不知道在哪里醉生梦死。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脑海里闪过，那个男孩醉酒的画面也如潮水般袭来，原来这就是后果，一个直白到惨痛的后果。
肖静浑身颤抖地坐在厕所隔间的角落里，此时的厕所里没有什么人，婴儿的啼哭声也没人注意。
那个孩子落在肮脏的茅坑里，浑身是黏腻血红的液体，一根脐带还连在肖静的身体里，她费力地掏出了一把随身携带防身的水果刀，切断了脐带。
啼哭声越来越大，肖静的脸上有泪水顺着眼角留下来，在圆润的下巴上停留一刻后落在宽大的衣服上。
这段时间她吃得很多，后妈好几次赢钱都给她买了鸡腿，当她咀嚼着椒香的鸡腿肉时，她发现自己好像不恨这个女人了。
做女人其实很难吧，一不小心就会怀上孩子，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婴儿挥动着小手小脚，像个玩具娃娃一样，实在太不真实了。
可是她跟玩具不一样，她太吵了。
有人似乎进了厕所，晓苒掏出包里的校服外套，紧紧捂在孩子的头上，一边颤抖着，一边不停地流泪。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没办法养你，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啊……”肖静的泪越来越多，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乔伊在她的身体里，拼命想要把那双手拉扯回来，但她发现这双手好似被铁钉钉住一般，丝毫无法动弹，就那样死死地摁住衣服里的孩子，直到那小胳膊小腿不再动弹。
林七月感觉好冷，像行走在漫天冰雪的极北之地，她的脑海里嗡嗡的，要爆炸一般，她贴墙站着，想到小女孩那满身的脏污，那不断往外渗的污水。
“乔伊，是她的妈妈杀了她。”半晌后，林七月平静冷漠的声音响起。
两人已经返回到七号病房，角落里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这两人，她不知道两个姐姐刚才在做什么，但她好似看见了一些画面。
看到一个大姐姐被一群人欺负，她仿佛只是路过，她很想去保护这个大姐姐，但是她飘在天上什么都做不了。
迷茫懵懂地飘在半空，直到看到大姐姐的身体上亮起一丝光晕，那光晕好美，没得让她着迷，于是她奔向了那一抹光，来到了一个温暖又黑暗的房子。
几个月过去，她在这间温暖黑暗的房子里睡得很香，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在向她身体里涌进来，她觉得要不了多久，自己会有完整的形状，能够有手有脚，可以自由地呼吸。
直到有一天，她蓄满了力量，想要冲破层层阻隔去房子外面看看的时候，却掉进了一个又臭又硬的大坑。
她哭着喊着，想要一个抱抱一个救赎，等来的却是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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