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是难得没排课的半天。
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鹿溪午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中和了连日来的酷暑，使得清晨空气中到处都是湿润的青草气息。
鹿溪午下楼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慢悠悠地骑着去了学校。
车子拐过大门时，擦过一个模糊的人影，鹿溪午急忙刹车回头，“你没事吧？”
林奚捂住被蹭到的胳膊，满眼震惊地看向鹿溪午，“你……”
“对不起啊。”
鹿溪午不认识林奚，只当他是个被擦挂到的无辜路人，愧疚道：“我带你去校医室看看吧。”
林奚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鹿溪午搀扶的手，下垂的眼睑正好遮住了眸中的惊惶，“不用了，我没事。”
“还是去看看吧，我……”
“不用了，谢谢。”林奚生硬地打断鹿溪午的话，“你，你也是C大的学生吗？”
林奚自己都没意识到，当问出这句话时，他自己的尾音有多么飘忽。
“是啊。”鹿溪午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眼神继续落在林奚的胳膊上，“你真的没事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奚心下一沉，惶恐和不安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他喘着气，努力挤出一丝声音，“我没事，你走吧。”
可你怎么看也不想没事的样子啊？
鹿溪午挠挠头，但他也不能把人强行绑到校医院去吧？
“那好吧。”鹿溪午重新跨上单车，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出纸笔来，“我是经济学院大一（2）班的鹿溪午，有问题的话你可以随时去找我。”
林奚沉默着，整个人藏在行道树浓密的树荫里，看起来瘦弱又寡薄。
“有问题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啊！”鹿溪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在鹿溪午的注视下，林奚不得不赶紧点点头，才把他送走。
林奚目送着鹿溪午远去的背影，后槽牙紧咬，口腔里仿佛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小奚，小奚？小奚！”
“啊？”
“怎么了？”
林修唤了好几声林奚才回过神来，他顺着林奚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模糊背影，“你看什么呢？”
“没有。”林奚急忙否认，“咱们走吧。”
林修眼尖地发现林奚手臂上的擦伤，握住林奚的手腕，语气急促中带着关切，“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那个骑车的人撞到你了？”
林奚生怕林修看见鹿溪午，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是我走路没看路，跟别人没关系。”
林修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林奚打断，“好了，大哥，我们抓紧时间去录音棚吧，不然迟到了。”
林修看着林奚固执的面庞，不得叹了口气，“走吧，我车上放着医药箱呢，先处理一下。”
“好。”林奚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带着从前跟林修说话的随意调子，“可疼了，谢谢哥。”
许久没听见小奚这样的语调了。
林修一愣，继而扬起轻松的笑容，屈起手指敲了敲林奚的额头，“知道疼还不看路？”
“我错了嘛，哥……”
你会一直是我的哥哥吗？
林奚眸中的神色浮沉，他下意识地虚握手指，像是要抓住什么。
……
刚刚的小插曲很快被鹿溪午抛在脑后，他一个急刹停在崇教楼门口，站定在金黄色的楼牌前。
平整光滑的楼牌被保洁阿姨擦得锃亮，能清晰地倒映出鹿溪午的身影。
鹿溪午前进的脚步一顿，借着金属的反光，理了理被吹乱的发型。
要是徐泽在这里，一定会骂鹿溪午一句“骚.包”。
但可惜八点半的校园，除了早课学生，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儿。
良久，鹿溪午满意一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楼梯。
笃笃笃——
“学长？你在吗？”
门没锁，但鹿溪午没敢直接推开，非常客气地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贺存声音，却不如他往常四平八稳的声调，反而带着几分闷响。
“进来吧，嗯……”
鹿溪午察觉到不对，急忙推开门，发现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贺存站在窗边的椅子上，他左手扶着窗框的顶端，右手在窗外掏着什么，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悬在空中。
鹿溪午倒吸一口凉气，也管不上什么占不占便宜，上手直接抱住了贺存的裤腰，喊得声嘶力竭。
“学长——这是三楼啊——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
贺存：……
贺存：“你先放开我。”
“三楼，别想不开啊——”
“我知道，你先放开。”
贺存在鹿溪午怀疑的目光中，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手，示意鹿溪午可以放开自己。
“我是为了救这小家伙。喏，你看。”
这时鹿溪午才注意到，贺存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提溜了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原来是为了救猫。
饶是以鹿溪午的厚脸皮，也觉得此时此刻颇为尴尬，“那个，误会了哈哈哈哈。”
贺存跳下椅子，抽了几张餐巾纸往小猫身上盖，“你别担心我，三楼装了防盗窗呢。”
“那也很危险。”提到刚才的那一幕，鹿溪午正色道：“至少学长你也应该叫个帮手。”
贺存点点头，无奈笑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这小猫叫了一早上了，估计是被昨晚的雨淋得够呛，我领它上宠物医院看看去。”
贺存单手拢着小猫发颤的身体，皱了皱眉，又复看向鹿溪午，“你是来拿资料的吧？桌子上的，我都打印好了。”
鹿溪午瞄了眼被暂时装在快递纸箱里的猫，自告奋勇，“我跟学长一起去吧。”
.
校门口就有家宠物医院，据说是C大毕业的兽医专业的学生开的。
而贺存显然是这家医院的常客，一进门就被前台的小姐姐招呼，“哟？小贺？这又捡猫猫还是狗狗了？”
“是猫。”贺存掀开纸箱顶，露出仍然在打颤的小猫，“雯姐，您给排个号。”
雯姐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这小猫情况不太妙，“哎哟，这猫俩月都不到吧？造孽哟——曹医生，急诊！”
雯姐抱着快递箱子进去了，留下贺存跟鹿溪午在大厅面面相觑。
也亏得这时候没什么病患，雯姐一走也没耽误事。
鹿溪午一向对动物的疾病不太了解，“那只猫，怎么了？”
“年龄小，又淋了雨，估计是有点失温。”
贺存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眉眼隽永，身姿挺拔，像是一座被雨洗过的远山。
被美貌击中的鹿溪午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转移注意力，“学长好像跟这里的医生很熟？”
“毕竟常来嘛。”贺存装似无奈地叹口气，“我可是他们的VIP客户。”
“常来？”鹿溪午惊讶地瞪大眼睛，清冽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贺存的身影。
“我是咱们学校流浪动物救助协会的成员，常送小动物到这里来。”
流浪动物？似乎跟学长的气质并不搭啊……
鹿溪午挠挠脸颊，不怎么好意思地问：“学长怎么会干这个？”
贺存耸耸肩，似乎是并不在意跟鹿溪午提起自己的私事：
“七年前，我跟家里闹了矛盾，干脆背着家里加入了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去非洲待了半年多，天天跟偷猎者打交道。”
“非洲？偷猎者？”鹿溪午瞠目结舌。
“刺激吧？”贺存取下金框眼镜，微眯着眼睛，从眉梢里透露出一丝微妙的得意，使得他整个人鲜活真实不少。
这时候，鹿溪午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哪怕贺存平时看起来再稳重可靠，他也其实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不过后来，我被我爸亲自抓上飞机，押送回国，叛逆之旅从此结束，就只能在C大救救流浪动物了。”
分享完自己的故事，贺存重新戴上眼镜，“所以啊，鹿溪午同学，我真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C大最为庞大的救助组织——流浪者之家。”
鹿溪午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卖力的推销……谢谢学长，我能考虑几天吗？”
这句话不是推辞，也不含任何其他的心思，就真的只是鹿溪午需要考虑考虑。
鹿溪午从小对一切的流浪动物都不感冒，那是因为他觉得，从本质上来说，他跟流浪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救助……他能承担这份责任吗？
贺存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其实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像是触碰到鹿溪午的伤心事了一样。
他有点愧疚，只好顺着话锋说道：“确实，是该考虑一下。”
“那个，我下午还有课。”鹿溪午敛着眼睫，声音听起来跟以往并无不同，“学长，那我先走了。”
“好。”贺存没有开口挽留，指了指手机，“小猫的情况我给你发消息？”
“好啊。”鹿溪午笑着点头，随即推开门走出了宠物医院。
鹿溪午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来由的想起了他在孤儿院的日子。
孤儿院的院长鹿奶奶，对每个孩子都很好，从来不在孩子面前提起他们的身世，可孤儿院并不只是鹿奶奶一个人。
“这是当初那个医院弃婴？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多亏了院长，不然这孩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看起来挺乖的一孩子，不知道他的父母在为什么不要他。”
“嗐，孤儿院的孩子，哪个不是被丢下的？”
门外的两个护工的身影渐渐远去，小鹿溪午依旧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但近看会发现他的嘴角抿起，眉毛也耷拉着，眼神空洞又落寞。
原来他是被爸爸妈妈丢下的啊……
鹿溪午站在红绿灯面前，看着红灯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跳动，听着马路上汽车的轰鸣，远处赶早高峰的人们熙熙攘攘，一排大雁飞过城市天空。
真是热闹的人间啊，可惜——
鹿溪午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要想办法拒绝学长了。
他哪有家去分给流浪动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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