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行里迎出来一个金瞳长发的男人,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在听到谢应的这句话后,指了指身后。
他的身后是一面商品展示柜,低处男人可以够到的高度的瓶瓶罐罐上贴着一张白纸,纸上手写着六个大字——本店不售香烟。
“为我写的啊,你人真好。”谢应轻巧地翻过柜台,来到了展示柜的前面,而后撕下了那张纸,贴心地往高处贴了贴。
金瞳男人似乎已经对他的行为习以为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购买物品打火机,玩家【谢应】应当支付两个勇魂。”
讨债的手。
在【故地重游】里为他带来光明的那只打火机就是在这家交易行买来的,准确的来说,是抢来的。
谢应要来买烟,金瞳男人前脚说完不售香烟,后脚谢应就嚷嚷着“那打火机也没用了”然后顺走了他的货物。
此时此刻,谢应兜里揣着通关副本给的一百个积分,阔气十足地丢了两枚金币在金瞳男人的手心里。
“J叔叔好无情,说好了送我,怎么又要钱,这么生分。”
金瞳男人将金币收进看起来无底的胸前绣着太阳花的口袋里,仰着头看了一眼谢应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脸,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是交易会的规矩。”
交易会是这个游戏里所有的交易场所联合起来建立的一个组织,游戏中的一切交易,甚至包括玩家间的买进卖出,都归交易会监督管辖。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是白日交易行的老板,也是交易会的会长。
谢应不指望一个NPC能说出什么设定之外的话,他背过身去,在交易会的货架上挑挑拣拣,最终拿起了一瓶标着红色交叉符号的恢复药水,斜靠在木台边上,丢下一枚金币,两指夹着瓶口摇晃,摆出了品红酒的架势,仔细端详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的脸庞。
没有名字、编号为“J”的交易行老板和太阳岛上的其他NPC一样,会根据游戏活动不同而改变装束打扮,但那双金黄得像是太阳的眼睛又格外迷人,几乎让人可以忽略他双腿不便靠轮椅行动的设定。
他打量着金瞳男人胸口“五月阳光季”的节日装饰,一枚金灿灿的向日葵胸针,忽然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开口。
“叔叔,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像一个人?”
金瞳男人扶着轮椅转身的动作一怔:“什么?”
谢应咧勾勾嘴角,把瓶子重重搁在了木台上:“我男朋友。”
“你……”金瞳男人蹙眉,表情生动地演绎着厌烦和羞赧,却熟练得似乎对谢应的称呼和这种程度的调戏习以为常。
的确,谢应从见他第一面起,就因为他脸上那一撮节日装饰胡子而喊起了叔叔。
只不过这次,谢应好像不打算轻易罢休,勾着嘴角向着轮椅上的那人又靠近了些。
“叔叔,既然交易会有交易会的规矩,那我要和你做笔交易。”
“J”低着头躲过他的靠近,收好谢应喝光的恢复药水瓶子和那一个金光灿灿的勇魂币,抱在怀里挪动轮椅撤开一步的距离,然后又换上客套的微笑表情:“您请说。”
谢应玩味地打量他大动干戈保持距离的一系列行为,擦了擦嘴角的药水渍,一翻手掌,将剩下九十七个金币都堆在了木台上,而后慢悠悠地开口:“我要交易会,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他知道交易会有这个本事,谢应日复一日地来白日交易行打卡,估摸着自己混上了脸熟,声望也足够在“J”这里开启单独的委托任务,按照游戏设定,老板会同意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J”思索之后点了头:“好,请问您要找什么人,是像您一样的异世界来客,还是我的同伴?”
异世界来客就是玩家,“J”的同伴就是NPC,这是一个二选一的条件。
但谢应没有选。
“我也不知道他是玩家还是NPC,我只知道他和你长得一样,一模一样,你帮我把他找来,他就是我男朋友。”
直到谢应的脸再次贴到近在咫尺,交易行老板“J”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交易是来自眼前这个异世界来客的新一轮捉弄。
金瞳男人的眼中写满窘迫,他的程序设定里,这种时候是要脸红的。
于是那样一张完美的俊朗的脸上浮现红云,未等“J”做出更多反应,罪魁祸首却已经从木台上翻身离开。
谢应站在门外,指着木台上的金币山,勾了勾嘴角。
“叔叔,钱我已经付了,怎么找人你看着办吧。我要离开几天,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有答案。”
“J”的眼神中出现了疑惑和惊讶,似乎谢应的所言所行给他这样一个拥有高级计算引擎的全感游戏中的NPC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但谢应没有再给他问出口的机会,闭上眼睛,抬手熟练地登出游戏。
他再睁开眼,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出租屋的天花板惨白,白得扎眼,谢应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脑袋上一个看起来像是耳机的东西摘了下来。
那就是《死亡之岛》的登录设备,“耳机”的两端有高敏磁片,可以通过捕捉人大脑内细微的脑电信号来判断人的感受和意图,同理,也可以把游戏中的感受传给大脑,以此来达到游戏里全感全知。
这样一个小小的“耳机”,花了谢应不少钱。
他舒展筋骨从床上起来,走了两步拉开窗帘,阳光立刻肆无忌惮地涌进狭小的出租屋,照亮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格纹床单,浅灰色的被褥,箱子拼成的床头柜,还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和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用红色马克笔手写着“市高中学生会爱心一日行纪念”的照片,第一排站着几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小孩儿,胡萝卜一样的手指紧抓着“阳光筑梦,爱心伴行”的横幅,第二排是穿着校服的几个高中生,最中间那个站得格外挺拔。
谢应拧开洗漱隔间的小门,噙着牙刷又回到床前,手指剐了剐相片上的浮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着急忙慌地冲回洗漱间吐了沫子,换好衣服提着角落里堆放的大包小包出了门。
挤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又被太阳晒了一路,谢应一下车差点儿没吐出来,放下行李缓了缓神,一抬头看见“福利院”三个字,捏捏山根撑起了精神。
“院长!我回来了!”
谢应晃了晃铁制的闸门,“哗啦啦”一阵响也没盖过他的喊叫,不多会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从院里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笑:“回来啦小瓶子。”
“慢点跑慢点跑,”谢应大惊小怪地招呼她慢点,在闸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扶住了老太太的胳膊,玩笑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小老太太好像胖了啊!”
被他没大没小称呼的老人也不生气,只是佯作生气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是是是,我胖了你瘦了。”
谢应“嘿嘿”一笑,又走回去提上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跟着老太太进了院子。
“罐儿呢?怎么没见她?”谢应把一路颠簸背来的东西塞满老太太的屋子,悠哉地翘着腿坐在破了好几个洞的老旧皮沙发上。
老太太端来一碗白水,坐在他边上,提醒他:“说了多少回了,不能叫罐儿了,要叫童关关,她都是上高中的大姑娘了,不知道你要来,早上出门找同学了。”
谢应端起缺口的碗,喝了一大口凉白开,瘪了瘪嘴:“是是是,她是大姑娘了,我还是老小子,都是瓶瓶罐罐,她叫童关关,我就还得叫小瓶子。”
“你自己起的那个名字,我叫着不顺嘴……”老太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谢应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福利院出来的孩子无非都姓什么“童”、“福”、“国”,一走出去就容易被人打听,谢应上学的时候也遭过不少麻烦,后来上了大学,国家也早改了政策,就顺势给自己换了个名字。
只是院长叫了他十几年早就习惯了,就算不再称呼他原来的名字,但还是会下意识地喊他“小瓶子”。
谢应察觉到院长神情的变化,赶紧又把话题接了回去:“好,我回到这里我就是小瓶子,您想叫什么叫什么!”
院长这才缓和眉目,又满怀期待地问他:“这次回来几天啊?”
谢应自己剥了个橘子,往老太太嘴里塞一瓣儿,往自己嘴里也塞一瓣儿,鼓囊着脸颊回答:“七天,劳动节再凑上年假,这回要多住两天。”
“好,我这就给你收拾房间!”
院长一听他要住下,脸上乐开了花,起身要去忙活,谢应也不拦着她,只是坐着慢悠悠吃完了橘子,跑到楼道里喊了一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童关关的电脑坏了,你去修一下!”院长人没从房间里出来,声音大老远传过来,声如洪钟,老当益壮,中气十足。
谢应伸了个懒腰就去帮忙了。
福利院里的电脑除了许多年前给配的两台大头机,就是后来别人捐的一个笔记本电脑了,windows XP的系统,开一次机要等好几分钟,他答应过罐儿,等她上大学了自己给她买新的电脑。
童关关说不要,等她上大学要和谢应一样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要自己买电脑,还要买大别墅回报院长。
福利院里如今只有童关关一个孩子了,院长年纪大了,这里位置又偏,这些年这里的孩子陆陆续续都走了,有的是万幸被领养,有的被寄养到附近村子里的人家,还有的因为上学或者看病等的缘故,被安排到了条件更好的福利院,其他的工作人员也都被调走了。
童关关今年高三正是关键时刻,说什么也不肯走就留了下来,院长这两年也快退休了,估摸着再过些日子,福利院里摇摇晃晃的小楼就要拆了,这里也将不复存在。
谢应修完了电脑,又替院长检查了楼道里众多的灯泡,有一两个闪来闪去的,都被他换成了新的。
院长要强又负责,福利院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撂挑子,愣是节衣缩食把他们一个个都养活了下来。谢应能想象到老太太风雨飘摇的夜里踩着凳子换灯泡的场景,做的就格外仔细。
中午谢应炒了两个菜,陪着院长聊天看电视眯了一会儿,快到傍晚时分,才见童关关一蹦一跳地回来。
她身上穿着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校服,人没到声先到。
“亲爱的院长,我回来了!”
然后钻进小楼,一进门就看见了歪在沙发上的谢应。
“哟,这不是谢应哥哥吗?”童关关比谢应小六岁,谢应上学的时候正是她最烦人的时候,因此没少教训小姑娘,童关关也没少和他闹别扭。但这些年童关关长大了,两人的关系倒比缓和了一些,只是说话仍然夹枪带棒习惯了,打个招呼还要咬牙切齿地挤兑人。
“嗯,放假了回来住两天,等会儿把作业拿出来我检查。”谢应把拾掇好的笔记本电脑递给她,其他人已经在用全感设备玩游戏了,一台开机都要咳嗽的旧笔记本还是能让童关关笑得和花儿一样。
“收到!”
她眯着眼等电脑响应,熟练地点开某个网址,又从书包里翻出来个本子,一边记东西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
“您老人家竟然不加班,不都说程序员加班加到暗无天日,您离35岁被优化还有几年啊,怎么还不抓紧奋斗积攒福报……”
谢应往嘴里塞了个酸橘子,皱皱眉头:“借您吉言,我争取34岁就死。”
“别死不死的了,吃饭!”院长打断两人的互相揶揄,谢应和童关关立刻起身一同去端碗筷。
这些年虽然不用在小饭堂排队背着手等饭了,但一听见院长说开饭,谢应总是情不自禁将腰挺直了,
吃完了饭,三个人围在童关关的电脑边上一起看了会儿让人云里雾里的文艺电影,谢应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干净整洁,四个小床对着头拼在一起,谢应睡在这里的时候,经常要担忧自己会不会被挤下去。
这里原先是住着四个人的,一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失声弟弟,一个腿脚不方便上床都要人抱的同龄人,还有一个不爱说话害怕人接近的哥哥。
谢应是他们中间唯一的正常人,也负担着照顾这三个人的任务,只是后来这三个人一个被领养,一个病逝,还有一个被接到了别的院照顾,只有谢应孤零零留在这里。
一直到考上大学,谢应才真正的从这个小房间里走出去,然后毕业,工作。
这是他近来第一次真正的睡眠,不是在全感游戏里度日的那种睡眠,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安心地睡去。
谢应睡着了。
他忘了自己做梦没有,但依稀记得院长说过,醒来以后身心轻松,那就是睡了个好觉。
身心轻松的谢应闭着眼睛坐起来,摸索曾经和别人共用的那个床头小桌板的位置找手机,但什么也没摸到。
谢应一个激灵,立时清醒。
他睁开眼,眼前哪儿还有什么四个人对头睡的床铺,只有一张容得下他连打两个滚儿的大床,还有大床边上坐着的一个金瞳长发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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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蘑菇蘑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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