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沅心头一动,他看向姜芜,心口泛起一股绵绵意。
是夜,月光凉如秋水。银盘一般的明月半挂在空中,细风四起,阵阵扬扬。
姜芜走至弱水河畔,见泽润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她卸力坐在河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泽润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神树复苏了,你是做的吗?修罗。”
姜芜问道:“我这算是善事一件吗?”
泽润沉思了片刻,“我并不知晓,但是如果这件事情能让你减轻几分心中的愧疚,或许是善事一件吧。”
姜芜双手撑在身后,她仰头看着漫天满天的繁星,“你有什么想让我带给隋垂枝的吗?”
泽润摇了摇头,随后又凝了一颗水蓝色的珠子,屈指一弹珠子便飞至姜芜面前,“如果可以的话,便劳烦你将这个带给她吧,将来有一天若是她反悔了,或者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捏碎这颗珠子,我便可在顷刻之间来到她的身边。”
姜芜伸手捏住面前的珠子,水蓝色的光芒映衬着她姣好的面容,在其上平添了几分冷意,“水神,你觉得她会在何时需要你?反悔的时候吗?她为何会反悔呢?”
泽润说:“人类渺小,生命短暂,对于妖来说,他们情感丰沛,但是人类穷极一生都无法参透七情六欲,佛讲求拿起放下,但是人类却只能拿起,无法放下,所以他们痛苦的根源便是来自此处,他们因此而故步自封,七情六欲是恩赐也是枷锁,是甜汤也是毒酒。所以我并不觉得妖族不理解七情六欲有何好惋惜的,所以......倘若将来有一天,枝枝后悔了,我希望我就是她的退路。”
姜芜轻笑了一声,她起身从纳袋中取出两坛江心月,“听嘲风说你酷爱酒,这是天都城的江心月,千金难求,要尝尝吗?”
泽润转身,神情有些差异地看着姜芜,“请我喝酒吗?”
姜芜将酒坛塞进了泽润手中,不由分说地碰了一下他的酒坛,“希望你从此有归有处,有得选。”
“你不怕我的毒?”
“我不怕。”
雾沅一身黑衣坐在小院观景台内的石凳上,外罩的轻纱衣似水一般从他的肩膀流淌至地面,带着风的形状。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种久违的灵气充盈于经脉的感觉,这是一种很久不曾在大荒内出现的感觉。
灵气回来了。
这一瞬间的感觉,让雾沅眼眶湿润。
“早知有人在这里守着,我便直接回房间了。”
雾沅眨了眨双眸,将眼眶内的那丝潮意散去,他起身看着姜芜关上院门,然后径直往房间内走去,身形略有伛偻。
“为何要如此?”
雾沅心中退去了方才的澎湃,逐渐冷静了下来,因为昆仑山阵法的原因,大荒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向人间,残留下来的灵力根本不能支撑整个大荒妖族,甚至无法让幼兽化形,千万年的大妖也因为灵力的匮乏而难以再精进一步,甚至生命力枯竭而死亡。
没有灵力,大荒危在旦夕。
如今,灵力虽未重归巅峰,但神树复苏,延缓了大荒妖族的倾覆。
“因为这么做,我功德无量啊。”姜芜垂眸一笑,她偏头看向雾沅,“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雾沅走至姜芜身侧,不确信地问道:“你当真要帮我找寻当年的真相吗?”
姜芜脸上笑意更深,“不信我啊?但是,我似乎并没有骗过你们何事吧?”
“你是没有欺骗过我们,但是你对我们隐瞒了很多。”雾沅蹙眉,“姜芜,当初是你说过要交换故事的,我和王小姐的故事已经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你好奇心真的很重。”姜芜话锋一转,神情略有娇俏,“可那都是女子的过往呢,怎么能告诉你一个毫不相关的外男呢?”
姜芜说完便笑出了声。
雾沅神情无奈地看着姜芜,片刻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需要我扶你吗?”
姜芜笑着偏了偏头,拒绝了雾沅的好意,随即步履缓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希望你今夜做个好梦。”
姜芜伸手合上了房门,接着密密麻麻地汗珠爬上了她的额头,她转身用后背死死地抵住房门,抬手撩起了自己的广袖。
黑色的戾气如图腾一般顺着她的小臂向上爬着,直到圈紧了她的脖颈。
姜芜伸长纤细的脖颈,下意识地伸手去扯,妄图从其中给自己几分喘息的机会,却也只能无意识地跌坐在地,像是从水中捞起的破碎蝴蝶。
“濯濯,难受吗?”
姜芜睁开汗湿的双眸,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睢羲,突然冷笑了一声,“我也就是不小心,所以才着了你的道。”
睢羲闻言挑眉,他缓慢地直起了腰身,华丽的墨蓝色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而倾泻,上面的宝石映着屋内的月光闪过姜芜的双眸。
姜芜放弃了挣扎,她偏过头不再去看睢羲,呼吸有些急促。
睢羲面不改色地矮身,抬起手仔细地擦着姜芜面上和脖颈上的汗珠,“濯濯,跟我回去。你看,你现在连这种小把戏都无法解开。”
姜芜喘匀了气,冷笑了一声,“所以你现下如果对我动手,我绝无还手之力。”
睢羲垂眸,他伸手覆盖在了姜芜布满黑色戾气的右手上,顺着细腻的肌肤与坚硬的骨骼往上,一路感受着她滚烫的体温,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拇指按在了神阙穴上。
“你将顒鸟的内丹温养在了这里,真觉得自己是什么铜墙铁壁钢铁之躯吗?”
姜芜睁开双眸,看着睢羲近在咫尺的面容,突然伸手扯住了他掐在自己腰上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心脏的位置在这里,你如果想要活下去,或许我的心脏才是最好的。无幻之境内,没有谁的心脏比我的更适合你。”
睢羲本就对姜芜不设防,被她这么随意的一扯,整个人都扑了过去,他及时抽手用小臂抵在了门板上,将姜芜整个人都拢在了怀中。
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两人都有些心猿意马。
“濯濯......我杀了不烬林的所有火鼠,重伤了顒鸟,你可会感谢我?你帮他们以燃烧自己贮存顒鸟内丹,他们可会感谢你?”
姜芜眼底血光一闪,趁着睢羲空门大开,抬手拍向了他的檀中穴。
睢羲整个人被姜芜震开,偏头呕出一口鲜血,他怒视着姜芜,随即周身被滚滚黑雾所包裹,一只木偶随着黑雾的散去而掉落在地。
木偶之上已经有了深深的裂痕。
姜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本束缚着她的黑色戾气也顺着她的皮肤纹理退去,成为了她右手手腕处一道扎眼的黑色图腾,她起身将地上的木偶捡了起来,随即将木偶摧毁,双眸中恨意滔天。
竖日一早,初晨的阳光带着暖意逐渐铺满了狂风席卷一夜的大荒,驱散了其中的寒意。
商扶庭赤/裸着上身在庭院中练剑,五行道宗剑式,一招一势走得都是大开大合。
姜芜坐在小院凉亭中煮着茶,整个人沐浴在晨曦之中,暗红色的中衣在白色外袍的映衬下更加的夺目。
商扶庭收起剑势,取了帕子擦干净身上的热汗,更换了新的中衣和外袍,提着剑坐到了姜芜的对面,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姜芜头也不抬地烫杯沏茶,随后垂眸端起了自己的茶盏,小口啜饮着其中的热茶。
商扶庭盯着姜芜,看着浮光在她脸上作用,将她脸上的绒毛染至透明,熄灭了她瞳孔中的血色,浸透成上好的琉璃琥珀,最后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双唇上,似乎也格外偏爱她的唇珠,蜜色的光芒做成了视觉上的错误,在唇珠上形成了一颗透明的、将落未落的水珠。
商扶庭匆匆移开视线,率先开口道:“你没有想说的吗?”
姜芜放下茶盏,将目光缓慢地移动到了商扶庭的脸上,脸上缓缓地浮现出笑意,“怎么看都像是你有话要问我吧。”
商扶庭斩钉截铁地说:“我觉得你知晓不烬木林中发生了何事。”
“那又如何?”姜芜挑眉,“你想知晓其中的缘由吗?”
商扶庭垂眸,嚅嗫道:“难道是因为睢羲?”
姜芜毫不意外,随即没有任何隐瞒地应了一声,“没错。”
“他在阻止你?”
姜芜挑眉,唇角带着笑意,“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而且我们是在做封印无幻之境的事情,他身为修罗,阻止我们不是很正常吗?”
商扶庭蹙眉,“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姜芜应了一声,“我从小跟着他长大。”
商扶庭面色凝重地捻了捻手指,“你们是......父女?”
姜芜偏头,苦笑着勾起唇角,“不太对。”
商扶庭抬眸看向姜芜,语气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兄妹?”
姜芜端起杯子抿茶,脸上浮现出一丝的揶揄,“小道士,你对我的过往也未免太过于上心了。他们是因为知晓的太多,所以迫切想从当事人那里寻求个答案,你呢?”
商扶庭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的逾矩,他偏过头掩盖般地低咳了几声,随即继续问道:“既然他要阻止我们封印无幻之境,你身为修罗为何要帮我们?”
姜芜沉默了片刻,随即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就当作是......我是好人,他是坏人吧,当然同样的道理,在他那边我就是一个坏人。”
商扶庭有些不认同姜芜的说辞,“你不是人。”
姜芜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好吧,我是修罗。”
商扶庭沉默了片刻,随即拿起茶杯将其中微凉的清茶一饮而尽,“你倘真要去扬州?”
“茶要趁热喝。”姜芜重新给商扶庭沏了茶,“对于去扬州一事,小道士你有异议?”
商扶庭慢慢品起了杯中的热茶,“我只是觉得昆仑山距离扬州路途遥远,如果我们去幽州借到避火瓶,先解决顒鸟内胆一事,或许对你的身子、对顒鸟精火都好。”
姜芜说:“去扬州,一是送隋姑娘回万毒门,二是帮雾沅查清楚当年之事,三是搞清楚我心中的疑惑。”
商扶庭问道:“你心中有何疑惑?”
姜芜浅浅一笑,见商扶庭喝完了热茶,随即挥袖将茶具收进了纳袋之中,“他们差不多该醒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商扶庭见姜芜转身欲走,急忙上前问道:“你是不打算同我说吗?”
姜芜神情奇怪地看着商扶庭,“你这小道士,好生有趣,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何要同你讲?”
商扶庭点了点头,“我并不是强制要求你坦诚,只是你既然要答应帮助五行道宗寻找修补无幻之境结界的圣物,那么随你而来的一些麻烦,希望你能处理好。”
姜芜轻笑,“我只能解决睢羲的事情,假若修罗王集结众修罗,预备冲破无幻之境,大肆侵犯人间,这种事情算是随我而来的麻烦吗?也需要我处理好吗?”
商扶庭语塞,片刻后点了点头,“当然,毕竟你是大修罗,既然投诚人类,就应该为人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姜芜面色不变,轻笑出声,“我尽量,以我一人之力也无法阻挡万千修罗大军。”
沈确背着行囊从房间内出来,见隋垂枝一身轻装连个随身的包裹都没有,忍不住问道:“隋姑娘,你没有想带的东西吗?”
隋垂枝摇了摇头,她伸手抚了一下腰间的长鞭,“这里的都是累赘,不如不带。”
姜芜走上前,将泽润给的珠子递给了隋垂枝,“这是水神让我给你的,如若将来你有需要,可以随时唤他,他说这是他欠你的。”
隋垂枝苦笑一声,她偏头躲开,抬手拂开姜芜递到面前的珠子,“他自作多情了,他本就不欠我任何,是我欠他的。”
姜芜问道:“今生因,来生果,若是因果同在今生,来生必定自由,再无牵扯。你欠他的是今生偿还,还是来世再报?”
隋垂枝垂眸看着姜芜指腹间水蓝色的珠子,思忖了片刻后将珠子收进了怀中,“希望来生能再无牵扯,我们走吧。”
寂满抻着懒腰从房间内走了出来,“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我们要如何前往扬州?”
姜芜说:“先离开大荒,到伏龙镇租辆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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