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抱着,急速下坠。
失重感令我下意识闭上眼,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接着,是遍布骸骨的痛感。
直直触及灵魂,将其撕碎。
睁开眼,我又站在天台边上,半只脚踏出围栏外沿,只需要微微倾身,便能再一次体验失重的感觉。
痛觉是如此清晰,清晰到现在我的身体都还在回忆。
我低下头,向下看去。
十八层楼的高度,地面上的所有一切都像是蚂蚁。
我开始思考起方才的坠楼片刻。
跳下去,是真的。
失重感,是真的。
疼痛,是真的。
甚至我现在还记得我摔断的腿骨扭曲成什么诡异姿势。
但是唯独死亡,是假的。
这样想着,我后退一步,从天台围栏上下来,站在地面,转身看向我身后的人。
刚刚抱着我跳下去的那个女人此时此刻,竟也和我一样,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她正喘着气调整呼吸,龇牙咧嘴的,似乎还没从疼痛中抽身。
见我看来,她却还是扬起眉,得意似的冲我一笑:“看吧,这下相信我说的是对的了吧。”
我问她:“你是谁?”
“和你一样,一个想自杀却又死不了的人。”她这样回答我。
“你为什么想要自杀。”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你又为什么想要自杀,”她挑眉,视线在我身上绕了一圈,看见我身上还未来得及脱下的校服,“你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非死不可的痛苦。”
“把自杀的路让给我这种牛马大人吧,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受了我这样的累后,再去自杀,我的心里稍微还能找点安慰,现在去死太便宜你了。”
她说。
想死的人嘴巴都会恶毒一点,我能理解。
所以我没有理她。
转身,我又一次站在天台边沿。
她看见我的动作,问我:“你干嘛。”
我没回她。
她也没有让我回的意思,紧接着说:“没用的,我用我的实际行动告诉你,你再跳一百次也还是……”
话还没说完,我纵身跳下。
她到嘴边的话稍微停顿了一下。
直到十秒后,我又重新站在了她面前,她才接着把话说完:“你看吧,死不了。”
疼痛再一次遍布全身,我忍着痛,保持头脑清醒,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死不了。”
她摊摊手,一脸无奈:“这我哪能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早就死了。”
说着,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看见我校服短裙下一块青一块紫的小腿,不免带了点阿Q意味地说道:“也许是我们受的苦还不够,老天爷觉得让我们现在死太便宜我们了。”
鬼话连篇。
我看着她,静静等她说完,问她:“你是鬼吗?”
“什么?”她一愣。
“其实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就在地狱,你也是在地狱的一只鬼,和我说的循环都是假的,实际我已经死了。”我说。
话音落下,一只手探上我的额头。
“这也没发烧啊,”感知到我的体温,她放下手,又绕着我的身体走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我的头上,“莫非是刚刚那两下给脑子摔坏了?”
演,还在演。
我不说话。
或许是看出我眼神里的嘲讽,明白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她叹了口气,语气带了点无奈:“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假话?闲的?”
“为了捉弄我。”我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眼睛,道。
我清清楚楚看见她翻了个白眼。
她没有再解释,而是一把推开我,跨步上前。
站上边台的前一秒,她问我:“你刚刚跳下去的时候,疼吗?”
“疼。”我点头,如实说。
“死人是不会感觉到疼的,这就证明,你没死。而且,”说着,她仰面倒下,十秒后,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如果我要捉弄你,又怎么来说明,我也会循环呢?”
看清楚她因为疼痛而发白的面色,下意识蹙紧的眉头告诉我,她说的确实是真的。
但要真是死不了的循环……
我又一次站在边沿往下看地面的蚂蚁。
为什么,这也不科学。
是超出了常理的认知。
正想着,身后脚步声远去。
我扭过头,看着她拉开天台的门。
“你去哪?”
我赶在她走出门前问她。
“去睡觉,我累了,明天还要上班当牛马。”她说着,脚步未停。
“你能走?不是循环吗?我们能离开这个楼顶?”
我追上她,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起出了那道门,此时此刻,千百种疑问在我心里回旋。
“小屁孩,”她猛然站定,没有一丝征兆。我紧跟着刹住脚,才没有撞到她。她转过头,瞥了我一眼,才接着沿安全通道往下走,“你问题真多,最好一个个问。”
看见她重新迈步,我也紧接着跟上。
下了一层楼后,我整理好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循环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从刚刚的楼顶跳下去,然后就会重生在楼顶,死不了,这就是循环。”
“重生到哪一天?第一次跳下的那一天吗?”
她摆摆手,伸出两根手指:“不是,时间向前流动,不会循环,只是循环死亡——重生这个行为而已,我从两个月前开始跳,到现在为止,两个月的时间,跳了几百次,重生了几百次,与其叫重生……不如说是复活更准确点。”
“复活到楼顶。”她补充着解释道。
说话间,又下了两层楼。
我看着擦肩而过的,楼梯拐角处13楼的楼层标志,问出我的第二个问题:“只是跳楼吗?”
见她疑惑望向我,我接着道:“就是,你没有尝试过别的方法吗?”
她明白过来我的意思,笑了笑:“当然有。”
“知道跳下去会复活在楼顶的第二天,我在家,把割腕、吞药、烧碳、上吊……总之各种能尝试的死亡方法基本都尝试了一遍,一睁开眼,还是重生在楼顶。”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自杀就是跳楼,所以被哪个楼顶之神看中,诅咒我以后无论怎么死都会重生吧。”
她又在说胡话。
我没管她话里的楼顶之神,这个玩意压根不会存在。
我在乎的,是另一件事:“那你又为什么笃定,我也会复活,不怕我跳下去真的死了?这样你就是杀人犯。”
我指的是刚才在楼上:我站在边台的一瞬间,这个女人从我背后窜出来。告诉我,跳下去也不会死。没等我想明白她话里不会死的意思,她就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抱住我的腰,带着我跳了下去。
她不说话了。
良久,直到下了五层楼后,她才回答我:“秘密。”
“……”
反正已经确定了我也在死亡——复活的这个循环里面。剩下的一些问题,与之相比,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怎么摆脱这个循环。
但很显然,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知道,她和我一样,也困在循环里。
这样想着,我问出了我的第三个问题:“你除了自杀的时候会出现这种超现实状况外,其余的……生活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她点点头,这次倒回答得很爽快。说话间,下到了一楼,她推开门,领着我出了楼梯间,“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之类的,再正常不过……你站那干嘛,怎么不走了?”
她走出几米,感觉到一丝异状,扭过头,看见站在楼梯间门口的我,挑眉问道。
没有理会她的话,我环视着大堂一整圈,将眼前陌生的景象尽收眼底,才看向她:“这是哪?”
“你不知道这是哪你还敢跑到楼顶跳楼?真就是随便找了个高的地就往下跳啊。”她啧啧感慨,扭头向大门外走,示意我跟上。
听见她的话,我明白,她显然会错了意。
不过我也没有打算解释。
跟她出了大门,门口是另几座高楼,街道宽阔整洁,路灯井然有序,连路边绿化带里的灌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和我印象中的城市截然不同,甚至陌生。
盯着街面上还亮着灯的商店,我问她:“几点了?”
“晚上十二点,”女人看看表,走向街边停着的一列样式颜色都一样的电动车旁,问我,“你是不是也应该回家了?”
“反正也死不了,这生活还要继续,你个小孩子出去打工也没人要你,早点回家服个软,别搞离家出走那一套,妈妈会伤心。”
这是我今晚从见到她开始,从她嘴里听见的第一句好话。
我没说话,依旧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出来的那幢大楼外的玻璃幕墙。
看见我没动,她走过来,问我:“怎么还不走,看什么呢?”
说完,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夜晚的玻璃幕墙在街灯的照射下,内暗外亮,站在外面向里看,像是在照镜子。
从这块大镜子里,我看见了同一水平线里:街道的模样,路灯的模样,绿化带的模样,还看见了走过来的女人,她的模样。
但独独缺了一样。
她将目光落在她的镜像的旁边,她也发现了。
就见那里,原本应该映着我的镜像的位置,凭空缺了一块,透过我,照出我身后的街道,就是独独没有我。
我在镜子中,看不见我自己。
换言之,镜子,照不出来我。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自背后路灯延伸出来的地面。
同样的,能看见身旁她的影子,正在她脚下踩着,延伸到我的鞋尖。
而我的脚下,我自己的影子却消失不见。
我也没有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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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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