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院墙静静注视着一件可能是栽赃陷害,也可能是借刀杀人的发生。
被圈在其间的赵轻轻脸色麻木,轻缓地眨眼,鼻尖朱栾香似乎渐行渐远,只余下冰雪彻骨清透的味道。
心里结了一层冰霜,朱栾香荡然无存,她闻不到周缜的存在了。
“总管!启禀总管,找到一封信!”一个小太监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急急奔来,信的内容她却从未耳闻。
“好啊!赵氏,你敢行事不轨,勾结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沆瀣一气诬陷贵妃。”
和盛可真是忠心为主,满腔愤懑恼怒,指着赵轻轻怒骂不跌,脸红脖子粗。
虽是治她于死地的架势,但竟话锋一转:“贵妃心善,念在你入宫服侍圣上两年,劳苦功高不敢说,也算尽心竭力的份上,饶你一命。”
赵轻轻暗自稀奇,以往哪次不是逮到一点小错处都恨不得将她磋磨至死,怎么这次抓住了致命死穴,反而轻拿轻放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未引起赵轻轻注意。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贵妃罚你禁足半年罚俸三月,赵氏,你可有怨言。”
她若有所思,空洞洞的眼睛越过高墙,直直落在不知何颜色的青天。
一个模糊的章程在脑海中渐渐成型。
周缜,很快便不会有人再拖累你了!
“赵氏,你可不服?”
小丫鬟吓得哆哆嗦嗦,还是扑过来拉着呆愣的赵轻轻跪下,磕磕绊绊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宽宥,美人昨夜受惊邪气入体,才成了如今这痴痴傻傻的样子。”
小丫头拉着赵轻轻头磕的碰碰作响,“大人大量,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闻言太监总管并未多做纠缠,轻蔑地睇了这主仆二人一眼。
轻蔑道:“她算哪门子的美人?无名没分自甘下贱!”
“呸!”
和盛骂完心中舒畅万分,领着人浩浩荡荡离开,彼时巳时已过半。
小丫头觑着赵轻轻,捂着肚子怯生生道:“美人,你饿吗?我去膳房领些吃食来。”
赵轻轻并无食欲,但看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饥肠辘辘的样子,心里莫名软了一下,将周缜昨夜来时带与她的点心取出,吩咐小丫头领了膳食一起加餐。
点心虽说不上名贵,吃起来绵软甘甜,淡淡的桂花香引的小丫头食指大动。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小丫头兴高采烈地跑去觅食儿。
“周缜,你说,我殚精竭虑的活着,有何意义呢?”除了拖累周缜不得安生。
黑暗中沉浸良久的人,于自身而言早已是被人抛弃鄙夷所在,还苟延残喘不过是缺少一丝自戕的气力罢了。
这样的人,就像阴暗角落遍生的秽虫。
为人者,胆小懦弱耳。
赵轻轻本是其中一员,她自忖半晌,大概从遇见周缜那一天起,她算得上脱胎换骨,有了玉石俱焚去死的勇气。
与照世之光相比,死也变得不足所惜了。
赵轻轻胸腔内有一股勇气生发,她听到自己冷漠道:“周缜,你日后莫要进宫了。”
“周缜,你渡不了我的苦厄。”我的苦厄无人能解。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了。”
明明身处绝境,四面楚歌,赵轻轻还能若无其事轻笑出声,又轻又软地言笑晏晏,仿佛迎刃而解不值一提。
她风轻云淡道:“周缜,我不会寻死,我会好好活着。”
这话一出,便立马散在冬日烂漫熹微的阳光下,毫无痕迹。
赵轻轻嗅闻不到空中掺杂着浓稠血腥气的朱栾香,但她莫名确定,周缜未离开。
她轻轻叹气:“周缜,你走吧,昨日的生辰礼我不喜欢,周缜,你为我寻一样新的礼物吧?”骗你的,周缜,我喜欢极了,无论你送我什么,我都欢喜。
只全身力气好似都被抽光,徒生一种穷途末路的茫然,心底压抑已久的悲伤慢慢上涌,悲怆又难以自抑。
正殿屋顶的瓦片轻微的沥沥作响,有人踩着瓦片飘然下落,身姿矫健轻巧像只灵巧的猫,这声音赵轻轻极为熟悉,听过百遍融入骨子,熟悉到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周缜。”
果然,周缜道:“雁雁。”
不等周缜说话,赵轻轻便冰冷道,语气斩钉截铁:“周缜,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救不了我只会给我带来灾祸。”恰时其分,赵轻轻因周缜所带炭火被罚,禁闭罚俸遭阉人羞辱,丢尽面子。
面具下周缜原本因受伤熬夜,气血两空导致脸颊泛起的不正常红晕消失无踪,唇角干裂脸色惨白颓丧,眉头紧锁陷入莫大的悔恨之中。
他紧紧抿着唇,眼神灰暗哑声道:“雁雁,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所以,周缜,你走吧!”别管我了。
“你只会连累我。”我只是个累赘,你为我卖命万般不值。
半晌沉默。
在沉默偃旗息鼓之后,赵轻轻摸摸心口,发酸发涩的情绪盈满暴涨,苦涩地逼她喘不来气。
周缜艰难抬起手,动作珍重将一个木盒子放到赵轻轻手边,收手之时想要碰碰赵轻轻眼角,最终也未触及,仿佛失去勇气徒劳垂下。
仅仅一臂之隔,赵轻轻顿了顿,挥手打翻盒子,这挥手仿佛是某个两人心照不宣地拒绝信号,盒子里的东西咕噜噜滚到墙角。
空气凝滞不动,最后周缜妥协,打破默然。
“抱歉,你不喜欢,我为你重新寻来。”
这下子,她连周缜都失去了,她一无所有了。
疯狂盈涨左冲右撞的情绪在主人刻意地纵容下,找到了发泄口,她顿时歇斯底里,尖声喊道:“你滚!”血泪滚滚而下,在白净如玉的脸颊上留下两行血污。
失去眼球的双眼挣扎着睁开,露出空洞黝黑的内里,恐怖渗人极了,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泪。
周缜罕见慌了神。
抬步慌忙紧走几步,反应过来又钉住脚跟,立在原地:“美人,你别伤心,我走我走,哭对您的眼睛不好。”眼泪破坏伤口愈合速度,对赵轻轻眼睛是伤上加伤。
话音未落,周缜身影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个小瓷瓶,周缜并未走远,藏身于殿外一颗大树,耳边是赵轻轻凄怨的歌声。
“锦襜褕,绣裆襦。”
“强饮啄,哺尔雏。”
“有兔爰爰,雉离于罿。”
“我生之初,尚无庸;”
“我生之后,逢此百凶。”
歌声颠三倒四,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周缜心中酸涩,他马不停蹄寻找,还是晚来一步,他的恩人早已被磋磨失去了眼睛,被折断傲骨囚于深宫凄惨度日,病骨支离孱弱憔悴。
心摧肝断,百剑穿心,莫如是。
“雁雁,我会为你拿回眼睛,等我。”
周缜灼灼遥望殿内莹玉生光、斐韡奂烂的赵轻轻,女子骨相完美,瘦骨嶙峋不掩绰约风姿,一种越来越明显的支离破碎感让他心惊肉跳。
等周缜彻底离开,赵轻轻才轻手轻脚拾起地上被打落的匣子,匣子里是一整套衣裙鞋子和头面。
入手面料顺滑,刺绣细致精致,触手生温如鞠温火,是上好的缠丝金桂月光锻。
周缜,与她暗度陈仓,可真胆大包天 !
生辰日果真是甜的,就连今夜赴死计划也成了一场美不胜收的梦,是触手可及的愿景,甚至让她有些迫不及待。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先是,天子盛怒,大斥皇后指使赵氏陷害杜贵妃,致使贵妃小产,呵斥皇后心肠歹毒,废除后位打入冷宫,罪责祸及宗族抄家放逐党羽数十人。
赵氏恃宠而骄,为人恶毒愚蠢残害皇嗣;浴佛节烧佛木,不敬佛祖,桩桩件件非死难辞其咎。然,当今天子心怀慈悲,念及赵氏赐驾有功,特赐白绫三尺保全尸身。
四妃八嫔牵连获罪,褫夺封号降妃为嫔者半数,降嫔为美人者半数,保全名分者余二妃四嫔。
因着后宫整顿,人数凋敝,晋封美人为嫔为妃十几人,其中有一曲美人,歌声婉转眼波粼粼勾魂摄魄,侥幸乘东风晋为嫔位。
再者,北嵬司指挥使以下犯上拒不认罪,私通宫妃触怒天子,天子大怒,内卫监察司南邑廷插手此事,吞并大半北嵬司,北嵬司指挥使受廷杖五十下狱受琵琶刑。
上达天听朝堂,下至后宫内院,无不震荡。
天子赐死旨意到达之时,赵轻轻早已赴死,撞了南墙,将自己逼入末路。
冬日天寒,本不易燃气大火,偏生老天爷在这最后一件事上留有情面。
百年份儿的金丝楠木,聚集阴气鬼煞,同样也易燃易着,不过一盏烛,这床边像干柴遇见烈火,“腾”一下窜起火苗。
从内燃起,焰火慢慢爬上屋梁,火舌舔舐肆虐,雄赳赳气昂昂前来宣旨的御前大太监发现时,这偏僻宫殿已被烧毁大半。
小宫殿连带着主人,早已葬身火海化成灰烬。
熊熊燃起的火苗带着灼热不可抵挡的温度,棕红色在赵轻轻面庞、躯壳和黑暗的眼中舞蹈跳跃,她穷途不悔,一意孤行,无所畏惧跌进焚毁一切的眠床。
“烈火着锦,鲜花烹油。”
赵轻轻轻笑,一扫颓靡,周禛,我不允己身是你的拖累,若你要清醒沉沦,我便代你入深渊。
你得安康,我就安息。
火焰中她安详低喃:“凛冬尽,长明至。”一生不尽人意的永夜,远远地被抛掷身后,渡升光明永恒。
愍安七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万物晴好,赵氏殁,葬身于大火。
有乡间传闻,其尸身未毁,被抛掷于乱葬岗,后坊间有乞丐慕艳名而寻,却徒劳无功而返。
传闻轶事不知凡几,知情者只道:
被囚的莺鸟,渡过炎夏,浸于凉雪,永眠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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