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上书房的一众公子哥们，哪个不是出身簪缨世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宝贝疙瘩，一个个目中无人的自命不凡。
圣贤真迹可以随意涂抹，太傅良言可以满不在乎，但当今天子的定期视察却不得不让他们格外重视。
皇上却是糊弄不得的，几个皇子争先恐后的想在父皇面前长长脸，得了父皇夸奖便是压人一头的气派，各大宗族送来陪读的少爷也不愿放过这种出人头地的大好时机，一时间上书房竟然兴起一股子勤学好问的风尚。
但还真有那么四个特立独行、不求上进的闲人，过了午后便在后面的小竹林里围着红泥小火炉看温好的秋月白咕咚咕咚地冒泡泡，酒香醇厚，人也清闲。
皇上已经派人来提前告知这次考核弟子们的射艺，柳煜和穆川对此有恃无恐，这俩一个是考进了衡芜书院的文武全才，一个是练武成痴的将门之后。至于苏瑾瑜出身文官家族，他那个礼部尚书的爹也没指望他能在武学方面有什么造诣。
最后一位还有闲情雅致的便是郑宣了，六皇子初入太学，无一长处，虽是勤学好问但时日尚短。
况且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郑宣很清楚自己要想保命最好的方法就是表现的无一是处。只有父皇彻底无视他，宫里各处娘娘才能不来找他麻烦，鄱月宫的日子虽然清贫倒也算得上安稳。
“对了云章，你这几日是要在宫中小住吗？”苏瑾瑜突然开口问道，一瞬间几道目光齐齐集中在了柳煜身上。
穆川很是惋惜，见面的次数越少能够切磋比较的机会就越少，这对于一个练武成痴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郑宣看他的眼里有光，充满着激动和喜悦，“云章哥哥这次来皇宫住在哪里？”
或许他在等待一个答案，但事实注定要让他失望了。“皇祖母已经派人给我和娘亲收拾好了颐天宫的侧殿，这一个多月就暂居这里了。”
“啊……好”倒也说不上有多失望，不过是意料之中的正常结果。郑宣对自己的鄱月宫有多破败也算是心知肚明了，堂堂长公主怎么能放任自己锦绣堆里的儿子下榻那种地方。
前院的公公前来传唤了，说是天子已至，让各位前往接驾。
郑宣走在最后，在树影婆娑和微风拂动中一个念头悄然无声的在他心中抽根发芽了起来，他想建一座雍容华贵的宫殿，倒也不必是金屋椒房，只求此处的规模和装横配得上他贵胄天潢的云章哥哥。
……
皇上带着贵妃和皇后在靶场的高台上落座，一众皇子连带着上书房的公子哥们在阶下见礼。
“寅儿这几日不到三更便起来练武，着实是把陛下的考核揣在心上的。”容贵妃嫣然莞尔的凑到陛下面前。
她这股子矫揉造作的模样看的旁边端坐的皇后娘娘颇为不适，但容贵妃出身望族膝下又有皇子，颇得帝王喜爱，自己这个当皇后的也不好当面翻脸弄得皇上不快。
皇后心里也清楚自己虽是正宫娘娘，但这不过是皇上权衡利弊后的结果，自己的母族在京城也不过是个二流世家，她自己在诞下清浅公主后已经被太医诊断出不能再生育。
无权无势又无子，她如今还能雍容华贵的坐在这里，背后仰仗的其实是皇太后和长公主。
不同于素来傲慢的容贵妃，皇后娘娘对皇太后可谓温清定省给足了面子。仗着年少时的闺中情愫，皇后娘娘近年来和长公主府走的颇近，恰巧这正顺了皇上的意思，对她也相敬如宾、颇为满意。
……
听到儿子如此刻苦，皇上对此颇为满意，赞道：“好！那寅儿第一个上场如何？”
“啊…寅儿自然是没问题的,就怕是抢了别人的风头”众所周知第一个上场面临的风险和压力都是最大的，容妃自然不愿意，囫囵着提议道：“但这六殿下初入太学，自然是小有所成，不如先抛砖引玉的让大家见识见识？”
“宣儿先来吧，也让朕看看你在上书房这半个来月有什么长进。”皇上倒也无所谓，顺着爱妃的意思便把郑宣推到了第一位。
“陛下…这…”柳煜刚想出声制止，就感觉手腕被人从后面攥住了，郑宣朝他摇了摇头。
射箭的弓背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大，摇摇晃晃的让人揪心，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出了人群，走到了万众瞩目之中。
面对高台上陌生的父皇，郑宣低眉顺首的应了一声是，便拉弓搭箭瞄向前面的靶子。
嗖——嗖——嗖——
三箭一气呵成，郑宣到没再这块儿过多犹豫，反正丢人都是迟早的事儿了。
……
“一箭脱靶，两箭白环！”
柳煜从来没觉得传话的小兵声音这么刺耳，在空荡荡的武场上像是那支脱靶了的箭直直的朝他扎来。十几日的朝夕相处他清楚郑宣的射艺水准到底如何，虽然比不上他自己亦或者穆川，但绝对不至于这般寒碜。
恍惚间柳煜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在刚才阻止自己，为什么要当众故意献丑。天才总是很难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在柳煜自己看来练个十几天箭准头**不离十是常态，但或许郑宣此刻表现出来的脱靶才是凡人该有的成绩。
当今陛下皱了皱眉头，仿佛对郑宣这个成绩十分不满，“学海无涯，宣儿还要继续努力。”
“哈哈哈哈，疯子娘生出来了个小废物，连靶子都瞄不准。”旁边的郑寅趁火打劫的嘲笑道。
面对如此侮辱，郑宣青筋暴起但却硬生生忍着一句话也没说。台上的容贵妃穿的光彩夺目正淹着嘴嗤嗤的笑，眼中的蔑视浓的仿佛要溢出来了。
“怎么？三殿下是有把握百发百中了？”郑宣忍的了，旁边目睹一切的柳煜却忍不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欺人太甚。
“你…”气的郑寅咬牙切齿的想要反驳，可惜柳煜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走出了人群，朗声朝高台之上禀报道：“陛下，臣想接受考核。”
“云章啊，你来正跟他们做个示范，朕知道你自小出众，倒也很是期待你接下来的成绩的。”
“可是…陛下，该寅儿…”旁边的容贵妃还想争取一二，却被皇上一个摆手制止了。
“遵命——”
柳煜云淡风轻的将弓弦拉满，刷——的一声第一支箭就飞了出去稳稳的扎在了正中间的红心上。
还不等众人喝彩，第二支箭既出，劈开了第一支钉在了同一个地方。第三支剑也是如此，三件过后，箭靶之上只留下正中红心的一枝独秀，但地上被劈开的箭杆子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
“三箭同心——”
传令的小兵声音洪亮，坐上的帝王朗声大笑，“哈哈哈好！云章天生就是要成为我大燕战神的！”
旁边的容贵妃脸色像吃了苍蝇般难看，皇后娘娘却恰恰相反附和着陛下的话大力称赞道。先不提柳煜是长公主的嫡长子，自己必须拉拢的对象，就只是他今天这手出神入化的三箭同心强有力的打了贵妃的脸，都值得自己颇为欣喜。
柳煜在盛大的赞扬中轻蔑的看着原本骄傲的郑寅，示威一样用口型说到：“有本事比比？”
“比…”郑寅被他架在了当场左右为难，可又拉不开面子拒绝，眼一闭心一横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傲慢应道：“谁怕谁啊？”说罢便伸手接过柳煜递来的弓箭，走到武场中央。
“可以啊云章，这招够狠的。”苏瑾瑜小声地嘀咕，“三殿下在此等压力之下失误无疑了。”
“那也是他平时懒散惯了，速成的箭术又怎么扛得住临危生变。”旁边的穆川不以为然，向他们这种稳扎稳打从小习武的最看不惯那些想要临时抱佛脚走捷径的纨绔子弟。
果然，不出所料的是郑寅发挥的相当失误，甚至最后一箭在过度紧张中直接脱靶了。武场的小兵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货色，碰见受宠的三皇子连报分的声音都小的多了。
高台之上皇帝脸色阴沉，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平日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如此不争气，旁边的贵妃见状是又气又惧，生怕一句话说错让陛下迁怒下来。
最终，让容贵妃松了口气的是陛下也没过多责怪，耐着性子教育了郑寅两句就下令让其余皇子和少爷们上来考核。
有了郑寅的失误和郑宣的不争气在前，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心里负担了大体上都发挥的不错。虽然远比不上柳煜三箭同心来的震撼但也能令皇上满意，一时间武场上原本僵硬的氛围都缓和了不少。
……
“要不要哥过后再去给你教训教训这个郑寅出个气？“感受到有人正悄咪咪地勾自己的手指，郑宣抬头望去就看见柳煜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仲夏的阳光本是炽热而强烈的，却被那人眼中的光衬托的黯然生尘，郑宣满心满眼的痛苦和千言万语的感谢都像是被无端的力量凝固般了似的，一句也说不出道不清。
恍惚间他觉得某些冥冥之中即将宣之于口的事情正在发酵、变质的不受控制，但一个养在深宫的庶子终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以至于他连自己心中为何突然悸动都弄不清原因。
那时候的郑宣只是觉得，柳云章是突然走进他残破不堪生命里的一道星光，安抚住了他黑暗内心里的无助和暴虐。
在母妃撞死的那天夜里，郑宣想过无数种可以报仇雪恨的方法，但如今这些阴狠毒辣恍恍惚惚的悉数变成了一种重奢望，待到繁华落尽时他希望那人能一如既往的愿意陪他看云卷云舒、岁月静好。
郑宣觉得，他的云章哥哥那么善良美好是断不会接受一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的。或许，他更应该仔细推敲着改变原本的计划，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霁月风光的谦谦君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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