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刚在门口停稳,当家的赵姨娘便带着丞相府的一众家眷出来迎接。
透过车窗向外撇了眼,出人意料的是三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姨娘后面还跟着一位长相清秀的男妾,这倒是柳煜不曾见过的生面孔,想来应该是父亲近些年纳进府的。
好男风在大燕一直颇受推崇,贵胄天潢甚至将其与风花雪月相提并论为人生雅事。上至天子后宫,下至百官后院,或多或少都藏有几位郎君。但诚然如此,出于对传宗接代的重视,明媒正娶的还要是如假换包的夫人。
跟在最后的是丞相府的少爷小姐们。丞相府这一代总共有六个孩子,个个都长了张漂亮模样,就连那七八岁的小公子,都生的粉妆玉琢好生可爱。
正红的府门高大端庄,上方悬挂着的还是皇上御赐的匾额。柳家祖上三代为官,代代相传的府邸更显沧桑与厚重。从外望去,庭院内的古树已经长成了围墙遮不住的参天高度。
“你们家这还真是气派啊”没见过世面的杜若便趁机打趣道,“云章啊,这些年还是委屈你了。”
“快点下来!”柳煜不想搭理他,先行扶父亲下了车。
“妾身见过殿下”赵姨娘见他下来连忙迎了过去行礼。柳煜颇为努力的回想了一会儿,也没认出这是父亲的哪房妾室,只好矜贵的应了一声“既然回了家,就也不论什么王爷殿下的,姨娘叫我云章就可以了。”
柳煜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自己胞弟柳洵,其余在场的人他是一个也不认识。倒也不是他真记性不好,昭和长公主跟柳相的婚姻聚少离多,导致柳煜在长公主府的日子比在柳府的要长上一倍还多,之后还有五年是在衡芜书院度过的,直到十七岁出征印象里除了柳洵也就还有个三四岁的妹妹柳宛如。之后昭和长公主逝世后,柳洵和柳宛如被接回来丞相府由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养大,但柳煜还给四处南征北战,几年回不来京城一次,就连亲弟妹的长相在他这里都快模糊了,更不用说其他不相干的人。
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恭宣王背着手往哪儿一杵,一脸的风轻云淡,高深莫测。弄得原本挺八面玲珑的赵姨娘谢了恩后,就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煜儿说的对,一家人也不讲究那些。”柳丞相见忙道,“来煜儿,父亲给你介绍下。”看到儿子面对自己这些家眷,也没摆什么王爷的架子,柳丞相还是非常欣慰的。
柳呈文自知对不住昭和长公主和她这几个孩子,早年自己母亲在世的时候老人家一心想着传宗接代,擅作主张的给自己多纳了几房小妾。
长公主骨子里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又怎能忍得了后院这些勾心斗角,婆婆的恶意刁难,都怪当年柳丞相正值仕途高升,便把心一股脑儿地全放在了官场上,等注意到家宅起火的时候,公主早已带着长子搬去了公主府。
“这位是赵姨娘、花姨娘、周姨娘、洛郎君……”
“哥哥,你长的可比话本里描述的好看多啦~”柳宛如虽然年仅十岁,却是个胆大包天,不怕生的。藏在姨娘身后探出个脑袋,明目张胆的朝柳煜眨巴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小姑娘倒是挺好玩儿的……
“宛如,不可胡闹!”柳丞相连忙训斥道。“这是你二弟柳浩、三妹采儿、胞妹宛如和六弟柳鸿,洵儿现在是国子监的祭酒有公务在身,说是待会儿就到。”
“嗯”柳煜漫不经心的应和了下,自己长得有那么恐怖吗,除了柳宛如,其他弟弟妹妹,姨娘郎君的一个个头低的跟鹌鹑似的,行完礼也低着头的不敢看他。”
或许是跟那些军痞子们待久了,好好的一品王爷竟然发自内心的痛恨起等级尊卑。柳煜心里觉得无趣得很,面子上却不动声色,礼貌而克制的点了点头。
柳煜将站在后面的杜若拉了过来,点到为止的介绍道,“这是我在衡芜书院的师兄,来家中小住些日子。”
“多有打扰,还请各位主人谅解。”杜若拱手行礼。
正当柳煜打算招呼各位进去,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哥——”
柳洵一路快马加鞭的从国子监赶回来,就看见丞相府门前站着的那人,忙勒住缰绳,动作利索的翻身跳下马,火急火燎的往他哥身上扑。
待到下地,柳煜才发现几年不见弟弟如今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这京城的水土到底是会养人啊。柳洵借着身高优势顺手将他搂进怀里,他哥也就是远观还算光鲜,实际浑身摸不到几两肉,这腰细到单手就能圈满。听人说他仗打完以后在南疆躺了一个多月才能动身,心疼的柳洵把头埋他哥肩窝里蹭啊蹭,才堪堪止住了微红的眼眶。
柳洵打小就特别崇拜自己这个年少成名哥哥,如今兄弟俩阔别多年见面,更是思绪如泉涌。也多亏了这个话说不完弟弟,恭宣王杵在先前那堆几乎是才认识的家人中也少了许多不知所措的尴尬。
众人往厅堂走去,一路上柳洵拉着他哥喋喋不休的没完没了。弄得平时算得上话痨的杜若硬是一句也插不上嘴,只好左顾右盼的欣赏这丞相府里的花草假山。
等到了厅堂,柳洵和杜若一左一右的挨着柳煜坐下。下人们开始上菜。一道道云盘珍馐被端上桌,别说草根出身的杜若了,纵然是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柳煜,都被丞相府这次的大手笔惊到了。
燕窝鸡丝汤、鱼肚煨火腿、文思豆腐羹、瑶柱芙蓉虾……
光从菜品上说,这洗尘宴办的都快赶上皇上那个千秋宴了。
“煜儿,这是皇上御赐的秋月白,千金难求的佳酿啊。”柳丞相示意侍女给各位满上,“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这个的吗,今晚咱们爷俩不醉不休!”
“孩儿先敬父亲一杯。”说着柳煜已经端起了手中的酒杯。
“云章,别忘了你不能喝酒的。”杜若攥着他手腕吧酒杯按回到桌子上,小声在他耳边提醒。
“算了杜兄,难道今日特地为我洗尘设宴,何必扫了大家的性子。”柳煜冲他笑了笑,特没良心的趁他放松警惕时一口闷了整杯,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梨花特有的清冽顺着咽喉划过,令人格外陶醉。
“好酒啊,好酒,杜兄也来杯尝尝!”说着柳煜还顽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原本拘谨的大家也逐渐放松下来。
赵姨娘趁机跟柳煜搭话,“云章觉着我们鸿儿怎么样,现如今他也八岁了,整天张口闭口的要上衡芜书院。云章是过来人,能不能提点一二啊。”
赵姨娘说完这话,桌上安静了一瞬。恍惚间柳煜觉得自己听岔了,现在连八岁的孩子都能大谈要入衡芜书院了吗,亏他当年还以为自己未满十二岁考入衡芜书院是什么绝世天才呢。
恰恰这柳鸿听到娘亲叫自己的名字,屁颠屁颠的应和着,“我要进衡芜!要当宗师!”柳宛如那个小丫头听见弟弟这么喊,也开始不服输的起哄,“我将来要去闯荡江湖,哥哥哥哥,衡芜书院收女弟子嘛?”
真不亏是一家人,小孩年纪轻轻就和名震四方的恭宣王有了同样的理想。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柳煜还端着王爷的架子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有个江湖梦。
柳煜心里默念了几遍“要温柔,要克制,不能跟这么小的孩子较劲”,一边把杜若推出来挡箭,“这是我在衡芜书院时候的师兄,奇门遁甲、术精岐黄、占星算卦都颇为精通。”说着还坏心思的加了句,“杜兄出身江湖世家,比我更了解衡芜的入院考试,想知道些什么尽管随便问。”惹得杜若频频瞪他。
柳宛如那丫头趁着弟弟没反应过来抢答道:“是不是只要进了衡芜书院就能成为一代宗师,笑傲江湖了?”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杜若只觉得柳云章这个妹妹可比他好玩儿多了。
杜若笑了笑问她:“你认为什么叫做宗师?“
“这天下上至天子下到百官皆尚武,但于武学之道能有所成就者甚少。普通大户人家的子弟都会从三岁开始练武,然你们所练的不过是防身用的招式,修的是体魄,最多也不过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真正的高手练的是内力,他们借内力在自身经脉中的运转打通自身的任督二脉、十二正经、以至百脉。“
“人们所说的宗师并非称谓而是境界的划分,宗师级的武者能将内力运转与自身,走水面犹如平地;更能将内力灌入周身万物,持钝剑也将削铁如泥。对于内力的应用,江湖上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招式,而衡芜书院的溯回凌波步和无相两仪剑,被江湖誉为巅峰。“
“然衡芜书院之所以自称书院,究其根本想培养的并非武夫壮士,而是天下之栋梁、举国之英才。衡芜书院近来被朝廷打压,却一直是天下学子,江湖武林所趋之若鹜的存在。衡芜书院收学生只看天资与心智而无关贫贱、无论国家。“
“所谓民间传的,‘一出衡芜便是宗师’,其实是因果倒置。凡是能进衡芜书院的每个人都是可谓是世俗眼中的天才,但进去之后你才会发现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衡芜书院的淘汰制度原则上就是天才淘汰天才,历经五年的大浪淘沙,最后还能留下来的人大多也已经成了宗师。“
柳宛如一个十岁大点的女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听完之后呆呆的点了点头。发自肺腑的崇拜到,“杜哥哥这么厉害一定是宗师啦!那我以后就叫你杜宗师了,行吗~”
收获到迷妹一枚的杜若笑眯眯的端起手旁的梨花白抿了一口,只觉得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当然是宗师,云章也是,但是如此称呼就不必了。”接着杜若又撇了眼柳煜,不怀好意的补充道,“朝廷原本就不认这等闲云野鹤的境界称谓,小丫头你要是当着太子的面,不叫殿下而喊个什么宗师。当心太子给你定个大不敬的罪过,连带着罚你爹的俸禄。”
看着杜若在他面前这么造谣郑宣,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堂而皇之的狡辩,“太子才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这个,但是宛如,官场上见人还是要循规蹈矩的。”
柳宛如似懂非懂的睁着双玻璃珠似的大眼睛听他哥胡扯,旁边的赵姨娘却忍不住了。她一个深闺妇女哪知道考衡芜书院是什么概念,只知道进了就是光宗耀祖,在京城贵妇圈子里也够吹小半个月的。
好端端想着让柳煜给鸿儿开个后门,就这么被柳宛如这个小丫头搅和了,自然心生不满。却还是客客气气的来口到,“那我也让人带鸿儿去试试,总没什么坏处的。”
“衡芜书院不比一般学府,且不谈入学考试的三关,就是书院平日要求的练武背书强度都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能承受的了的。姨娘不妨待他十七八岁时再去试试,整个衡芜书院年至弱冠的弟子也不在少数。”柳煜暗自吐槽这个姨娘简直难以交流,自觉拿出了相比平时百分之二百的耐心,掰开揉碎的劝她不要操之过急。
“那云章觉得浩儿可以试一试吗?”花姨娘总算是找了个能接话的机会,平时在丞相府被花姨娘和柳洵压抑的毫无说话权力。
今天难得恭宣王能来相府,丞相府的几位姨娘可是铆足了劲的想邀阵东风,让儿女借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柳浩那平时就是典型的京城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其他的什么也不行。柳呈文想着大儿子够争气,洵儿也在国子监混得不错,倒也没逼他上进,随便给他在京中安排了个闲职。
可偏偏花姨娘望子成龙,说到底这姨娘地位如何最终还给指着儿子,母凭子贵,自古通用。此言一出,柳丞相就有点心生不满,觉得自己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妾室在云章面前献了丑。想要出言训她无知,也不看看柳浩本人几斤几两。
但还没等他开口,一侧的柳洵就先不耐烦了,“二哥今年都二十六了吧,能考早就考上了,他去还不如我去呢。”说着又往柳煜那歪了歪身子,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下,很是潇洒的一口闷了,“哥,说实话耽搁了这么些年我到还真想去衡芜书院见见世面。”
柳洵平日就不太但待见父亲纳的这几个姨娘,更是烦透了他们这些勾心斗角。他当了祭酒之后在京城其实是有自己的宅子的,但出于父亲拦着不让,外加上宛如还小,自己也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这,就老不情愿的在丞相府继续住着。
“你也想去试试?”
柳煜倒是对这个弟弟从小就很是纵容,听到他也有这个意思就多解释了几句,“传统上是设有三关,第一是测验考生毅力,马步扎够三个时辰就行,这个提前练练也没什么。然后第二关是考你反应和智慧,机关术,八个方位只有一个生门。不懂机关道也没什么,内匣里射出的都是磨平了的竹箭,打在身上也伤不到性命,稍微忍一下一个个是一遍就好了。”
说到这里,柳洵已经一脸呆滞了,这话说的倒是轻松,“他哥果然已经强到不是人了!”
其实旁边的杜若知道但没好意思说出口,那个丝毫不懂机关术的就是柳煜本人,当初这个倒霉孩子可真是一个个试的。结果运气着实不佳,倒数第二个出口才侥幸选对。
杜若一直忘不了那天的场景,一个半大的孩子被竹箭划的遍体鳞伤,还咬着牙一点一点的从生门爬了出来。
当时杜若冥冥之中就觉得,未来影响这天下风云的棋局里,必有此子一席之地。
“至于第三关,看的是考生理想情怀,对天下大事的见解。这种笔上功夫,科举怎么考,这里就怎么写。”好歹是在国子监就职几年的人,柳洵唯一能点把握的也就这最后一关了。至于柳浩,要不是花姨娘还在旁儿,他早已表示不去了。
“要是想去试试,我或者杜兄给你俩写封推荐信,第一关就算免了,也能受些苦。”柳煜虽然对这些家宅之事一窍不通,但当着庶弟和姨娘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给柳洵把这点面子撑起来的。
“煜儿,就别操这个心了。衡芜书院是什么地方啊,他俩就没一个能考上的。”大概是酒喝多了有点上脸,柳丞相醉醺醺的唠叨,“如今天下也就算太平了,各地驻军都安排好了吗?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皇上都安排妥当了,孩儿之后就不离开京城了。”
“好啊,这么多年也该好好歇歇了。你那身子怎么样了,为父可是听说战后你在南疆躺了足足一个月呢。”
“一点皮外伤,如今恢复的差不多了。”无视了杜若满脸的不赞同,柳煜自顾自的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整场宴会,柳丞相今天算是喝了个尽兴、藏了好久没舍得动的秋月白今天清了个空;柳洵心里高兴,一不留神喝的醉醺醺的搂着柳煜就不撒手了;柳宛如这个丫头全程都在闹腾,柳煜宠她也就随她折腾;洛公子和周姨娘做在那儿一言不发,就好像没这俩人似的;花姨娘倒是热情,说完柳鸿又开始求柳煜帮采儿找个好人家;甚至是杜若这个外人,被这屋内地龙一熏,都不禁多喝了几杯。
月光狡黠、美酒佳肴、万家灯火、其乐融融……
仿佛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喜庆与热闹,一场洗尘宴过后柳煜才真的觉得一切过往已然尘埃落定。
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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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弯月亮,照在皇宫的那一抹月色则显得冰冷的不尽人意。
郑宣刚回走进东宫,一道黑影就悄然出现,半跪在地上,“主子,大理寺的那两个已经查清了,确实是北狄人。”
“嗯?又是北狄吗……有点意思。”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光影交错,俊朗中又混着点邪魅。
“他应该会感兴趣的……”
其实丞相不渣,就是有点那种妈宝儿的感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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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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