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乐瑶的工作能力之强，无需赘述。只早到一天，她已经摸清了园区的详细情况，甚至在昨夜生成字面报告，已经发到陆绍璟邮箱。
“设备是齐全的，硬件设施合格，我们需要考虑的有两点，一是一线操作人员的招募，二是技术人员的安置问题。德国那边会派遣人员过来，我们陆氏的技术人员也要加入，这都要按外籍人员常驻做审批申请。”
陆绍璟站在队伍前列，看着崭新的设备陈列在车间中，听着肖乐瑶的报告，良久才道：“先联系好当地政府，把批准要下来，再去处理细枝末节。员工的宿舍安排好了吗？”
肖乐瑶转头看向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不得已站出来，心虚道：“还没。”
陆绍璟眼风一扫：“没落实员工的衣食住行，就想着招人？哪个工人会来一个连床位都没有的工厂？胡闹！”
他语气严厉，其他随行人员都是一震。
只有肖乐瑶，她明显不是第一次被陆绍璟批评了，竺星注意到，她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纸笔，一边飞快地写下备注，一边回答：“好的，我会嘱咐他们把宿舍问题的优先级提前。”
“食堂呢？”
“等场地盖好，我邀请营养师制定食谱，食品安全也会另外关注。”
他们一问一答，有来有回，竺星听不大懂，全程都只是安静地陪在身边，看着陆绍璟。
这是她第一次见陆绍璟的工作状态。严肃认真，尖锐有力，痛恨拖泥带水，面对问题毫不含糊，对待困难也从不回避，提出、完善、解决。
他虽然不苟言笑，一连几个发问能让下属满头大汗，但无不服从。
竺星望着陆绍璟肃然冷峻的侧脸，不合时宜地想：
这个时候的他，似乎比早上挽着袖子在厨房凹造型时，有着加倍的魅力。
*
晚间，陆绍璟和当地官员有一个饭局。
他握住竺星的手：“这种饭局免不了要喝酒，拘束得很，你还是逛街去吧。”
竺星乖乖点头：“你少喝些。”
陆绍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才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肖乐瑶道：“你也别去了，陪我太太逛街去吧。”
肖乐瑶迟疑：“陆总确定不带我？我酒量很好的。”
陆绍璟嗤了一声。
“我还不至于要让下属去挡酒，应酬你就不必去了，等确定下来，你再和领导办公室联系调研行程，到时候由你带队。另外，今天的问题总结下，后天交一份落实方案报告给我。”
“那明天的行程呢？”肖乐瑶追问。
“明天轮到我陪我太太逛街，怎么，有事？”
竺星目不转睛地看着肖乐瑶，只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而后垂下眼。
“没什么，按陆总的吩咐办。”
陆绍璟径直将竺星送上了车，最后还捏了捏她的掌心。
“等我回来。”
竺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肖乐瑶坐进副驾。一路上，氛围静默又尴尬。竺星眼睛只能望着窗外飞掠的夜色，本也不想开口，但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了。
“肖总，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没有，夫人。”
“那你总看我做什么？”
竺星不止一次从余光瞥见，肖乐瑶透过后视镜在打量她，审视了一路。
肖乐瑶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竺星会这么直接点出，她顿了顿，才道：“夫人长得好看。”
竺星只是微笑，不再搭理她。
晚餐是肖乐瑶定的苏帮菜。
“包厢是预定的，本来想着陆总爱吃家乡菜，所以订的菜品都是陆总的口味，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心意？”
竺星扫了眼肖乐瑶递来的菜单，又瞥向肖乐瑶。
“我不喜欢甜口，以后都别点了。”
肖乐瑶挑眉：“但是陆总......”
竺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肖乐瑶察觉氛围凝结，收了声音。
竺星注视了她一会，才淡淡开口：“肖总很优秀，人也很漂亮，有家室吗？”
肖乐瑶的微笑里带着几分嘲讽。
“我和夫人不一样，我追求事业，所以没有想过早早嫁人，如今还是单身。”
竺星毫不在意她话里话外的轻蔑，只道：“专注追求事业很好，一边结婚一边追求事业也没有什么不好，都是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没有家室，陆绍璟有。”
她随手将那本菜单丢到桌上。
“今天若是陆绍璟在这里，我说不吃糖醋鱼，他就算再爱这道菜，也不会让它出现在餐桌上。这是我们夫妻俩的相处方式，我不爱吃的东西，我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样的，也轮不到你来指点我。”
肖乐瑶笑了一声：“一道菜而已，陆夫人何必这么大气性？”
“是啊，一道菜而已。我年轻不懂事，但我二姐同我讲过一个道理。她说，女人若是自轻自贱，那就是把自己贬成了饭桌上的一盘菜，随人挑拣。但女人若是自尊自爱，自我认知是一个和他人平等的人，那不仅能上桌吃饭，还能随意点菜。”
竺星眼波流转，望着肖乐瑶：“肖总觉得呢？”
“很有道理，不过，这话该送给夫人自己吧？毕竟，以我的能力，离开了陆氏，还有广阔的天地。反而是夫人，失去了陆绍璟夫人这个头衔，您还剩什么呢？”
肖乐瑶将话挑明了讲，竺星也懒得再同她兜圈子打哑谜。
“你说的没错，在外界眼里，我的身份就只是‘陆夫人’，一个装点厅堂的花瓶而已，连同为女人的你，都可以瞧不起我，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觉得没关系，因为我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也从不觉得我是陆绍璟的附庸。这一切，只是你们带着有色眼镜在看我，与我说什么做什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太大关系。
“我和陆绍璟跨越了阶层和门第走到一起，并不是因为我长得多漂亮，也不是因为我多会笼络男人的心，所以肖总不必再打量我。你想把我当成餐桌上的一道菜，或者像香江许多富豪的妻子一样，在家相夫教子，做一个贤妻良母，任他在外面左有红颜知己，右有红袖添香，不好意思，我不同意。
“至于你的不甘心，我只能说，你的对手不是我，也不是其他女孩，而是陆绍璟。你们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以陆绍璟的行动力和占有欲，他对你有没有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肖乐瑶被说得一顿恍惚，她突然觉得，此时的竺星，和下午那个沉静站在陆绍璟身旁的乖乖女一点都不一样。
她褪下沉静的外壳，出招犀利又精准，尤其尖锐地指出问题所在的模样，像极了陆绍璟。
这女孩并不像外表那样温顺，她是有刺的。
肖乐瑶的神情染上一丝苦涩。
竺星说得对，在这段不能称之为关系的关系里，她的对手从来都只是她爱慕的陆绍璟。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上他，她早就没有了胜算。
“我以为，他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女人，我至少是特别的。”
肖乐瑶声音有些发紧，难掩失落。竺星没再落井下石，而是别过脸，浅酌一杯清茶。
竺星没有经历过单相思，但她能够理解，当一个女人意识到，自己花了许多年的青春去追逐的那轮月亮，原来在天边悬挂，而不是在眼前那汪水中荡漾时，是多么的失望和懊丧。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当面点破肖乐瑶，她明明可以装作不知道，让陆绍璟自己出面处理这笔桃花债。
她只是有些生气。生气肖乐瑶的藐视，生气陆绍璟的一无所知。
或者他知道，他只是不在意。
他凭什么不在意？
竺星喝着茶，越想越觉得恼火，余光瞥见肖乐瑶整理好自己的形容，便忍不住又添油加醋：“不是我说，以肖总的条件，要挑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实在没必要在陆绍璟这样一棵老树上挂着。”
肖乐瑶“噗嗤”笑出了声：“我还真是没听过，竟有人会骂陆总是老树，别人可都是说他年轻有为的。”
竺星哼了一下，满不在意的样子。
肖乐瑶找回了丧失了两个多月的理智，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竺星。她自问很有辨人识物的能力，没曾想，这次竟然看走了眼，陆绍璟跟陆家翻脸也要护着的这个女孩，确实很有意思。
想起陆绍璟，肖乐瑶神色黯然，但心情已经平静许多。
几个月前，她远在德国，等着陆绍璟来与她汇合，一如往常一样，合作拿下一个新的项目。但他明明人已经到了巴塞罗那，却打道回府，只许她拿下项目就会香江升职的承诺。
她以为这不仅仅是事业上的机会，还是他们之间可能性的突破口。
可是，在她为自己庆功的时候，却突然得知，陆绍璟要结婚的消息。
妒火像是要把她烧尽，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新娘是谁，想知道为什么。
但是当她赶回香江，婚礼已经结束。她不愿就此放弃。于是，在陆绍璟与竺星的新婚夜，她借托工作，试探地拨出一个电话。
陆绍璟接了，还与她谈了许久。她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但是陆绍璟还是没有挂断她的通话。
于是，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或许陆绍璟同其他男人一样呢？家里一个，办公室一个，左拥右抱。
她能忍，她能等。
直到今晚，竺星的一番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这个装满荒唐的气球，她才反应过来，她之前的幻想有多么愚蠢。
若是陆绍璟当真顺水推舟，要她心甘情愿为他卖命，才真是不可托付。
至少如今，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老板，做他的员工，前程远大，薪水可观。
想到这里，肖乐瑶有些傲然，她直视竺星双眼，笑道：“竺小姐，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他是很好，可我也不差，我们有缘无分，但损失的未必是我。”
“竺小姐，让你见笑了。”肖乐瑶端起杯子，隔着偌大的餐桌，遥敬竺星。
竺星浅笑，看着她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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