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县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淅淅沥沥个没完。
慕芒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熟悉的梦境，模糊的身影。
她闭了闭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开手机凌晨五点整，屋内昏暗，窗外雨滴顺着屋檐砸在地上，啪嗒啪嗒。
昨晚睡得早，有好几条消息没来得及回，她低着头回消息，没什么重要的，只有一条是她好朋友管铭玉发来的，问她几点到宁安。
回完她摁了锁屏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借此缓解梦境带来的不适。
梦中的环境很熟悉，是她曾经去支教的地方，那是在另一个山区，道路崎岖，细雨绵绵，与此时安县的天气很像，慕芒拖着行李跟着村民走。
山路不平，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雨在风中胡乱吹着，雨伞成了摆设，村民告诉她走快点，这种天气容易出现泥石流。
慕芒应声，加快步伐。
结果没多久便真如村民所说，在她们快走到村子时，石头从山顶滑落，前面的村民拉起她跑，一时间，全都乱了套，风越来越乱，细雨变成暴雨，周围的村民呐喊高呼，以此提示附近的人快跑。
慕芒的行李来不及拿被扔在原地，她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不远处在暴雨中黑色的身影，周围的人慌乱逃跑，他却一点不害怕，手撑黑色雨伞，一身黑的轮廓在雾蒙的雨水中逐渐模糊，慕芒看到他在看自己。
从那之后，这个梦境反复出现，甚至影响到她的正常作息。
慕芒胡乱揉了揉脸，从梦境中抽离出来，下床准备打开门吹吹风就看到了在她门口的霞姐，她刚收了雨伞，听见开门声，朝这边看，“哟，小芒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霞姐是安县学校的校长，也是她在这的向导，两人关系也算不错。
慕芒点头，“嗯，早点起来收拾行李。”
霞姐笑了笑道：“那正好，你快收拾咱们早点走，这雨下个没完，别到时候路上又遇到泥石流。”
“好。”
慕芒的行李并不多，她来安县半年有余，但带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小行李箱就能装完，昨天已经将大物件收了进去，现在只要将零散的东西放进去就行。
霞姐走进来顺势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看着空档的书桌，不免感叹起来。
“小芒，你说你这一走，这学校就剩我一个老师了，想想还真是有点伤感。”
安县来支教的老师并不多，慕芒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到教书仔细认真，霞姐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姑娘，看着安安静静的，但教学事上一点也不马虎。
有时她带着补给去找她，都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笔记的书本和练习册，这样的老师本就少见，愿意来穷乡僻壤的就更少见。
窗外的小雨未停歇。
“哎。”霞姐看向慕芒忙碌的身影，“不过你先前和我说的...那个宣传咱们这个山区教育的事...能行吗？”
她说话断断续续，语气中带着严重的不确定，想抱有希望又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慕芒没有直接回答她，从她毕业开始的三年时间内就一直在各个山区支教，对这些事已经渐渐陌生了，这次回城市也是心思熟虑后才决定的。
但面对毫无底气的霞姐，她不能说出丧气的话。
慕芒轻声道：“您别太担心，到时我会和您打电话的，宁安那边我已经约了人。”
“好好。”得了慕芒的保证，霞姐焦躁的心安了不少，“到时候咱们一定要经常通电话啊！”
她想起学生们，不禁笑着道：“你走了，那些小孩估计很想你，你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可不轻。”
慕芒在安县待的时间不长，以前离开她支教结束的时候，总会有些伤感，这会也不例外，她慢慢抬头发现窗外的雨小了不少。
她轻声道：“我也一样，每个孩子都是特别的。”
说起这，霞姐就惋惜，要是慕芒能一直待在她们这多好，可惜慕芒这样的人才注定不会留在这样偏僻的县城，再者，要是真留下，她也觉得淹没人才了，她不能这么自私。
慕芒收拾好行李，道：“现在走吗？”
“好好。”霞姐望了眼天空，“正好雨停了，咱们快走吧。”
慕芒点头，“嗯。”
她不是话多的性格，路上大多是霞姐叮嘱她，然后便是问她网络宣传行不行得通，慕芒都耐心解释。
一直到大巴车前，司机帮忙将行李放进车厢，霞姐堪堪止住了想说的话，慕芒和告别后上了车。
-
这是去市区的车，车上还有别的村民，正好借车去城里办事，看到慕芒他们笑着打招呼，慕芒听不懂微笑着点点头。
手机没有新的消息，车窗外的雨滴顺着窗户缓慢滑落。
她的思绪有些乱，回城宣传山区教育公平的事是她早就决定好的，可不知怎么在做决定的那晚居然选了宁安。
大巴车行驶在山间，车顶时有雨滴砸下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厢内尤为明显，车内灯光昏暗，头顶微弱的暖灯洒下，慕芒此时的脸庞很柔和，她给人的感觉一直很安静。
除了高中那会。
慕芒眼睫颤动，慢慢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却在突然间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冲，紧接着车子停了下来，来不及顾上额头的疼痛，就听到司机大喊的声音。
“快下车！前面有石头滚下来了！”
众人急忙下车，慕芒看清眼前的状况，车前不到一米的路面被掉落的山石砸出裂缝，凹陷下去。
面对这个情况，大巴车是不能再开了，村民凑在一起很快商量出对策，直接走回去是最安全的，司机作为唯一会普通话的人和慕芒沟通后一起往回走。
司机想起慕芒的行李，转头又问道：“慕老师，你的行李箱里有没有重要的东西？”
慕芒摇了摇头，“先走吧。”
重要的文件她存了网盘，只不过其他东西要重新买。
慕芒走在村民后面，所有人都愁容满脸，雨滴顺着绿叶滑落，偶有雨滴落在她的发顶，或者肩上，她没在意，只顾着赶路，每人的步伐都很快，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泥石流，甚至是山体滑坡。
周边慢慢传来鸟叫，叽叽喳喳的，但这会却让人的心能安定几分，却在突然间一声刺耳的摩地声打破这一宁静，慕芒看到了黑色轿车撞上山，横在道路中间，硝烟飘在空中，小鸟惊呼逃离此处。
驾驶座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慕芒也看清了那个人。
时间仿佛静止，他依旧如往日般，高傲不可一世。
陆为舟只穿了简单的黑色衬衣，站在车前和身后越野车的高度不分伯仲，冷厉锋利的轮廓与下颚线，使他的气质更为冷漠。
风声四起，他不急不缓的走向慕芒的方向，在距离不到半米时他突然转了身对边上的司机道：“从后排座位过去。”
“行行。”司机点头，准备让慕芒先过去。
“不用了。”慕芒说。
“你们在前面带路吧。”
“也行。”司机道，“那慕老师你跟在我后面。”
“好。”
自始至终，除了第一眼意外的对视，两人没有任何的交流，在这混乱凌乱的山路上重逢，谁都没有先开口。
慕芒起身朝前走，恍然间想起管铭玉曾经和她说过，陆为舟自己开了公司，需要经常出差。
她从车内经过，让出位置让后面的村民经过。
陆为舟低头看着手机，另一手臂随意搭在车门上，随意又傲然，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淡去几分冷漠。
直到所有的村民都过去，他才收了手机，侧身从车里拿了包也从车内过去。
几人还未说什么，忽然间地面晃荡，慕芒抬头望向高山，上面有细碎的石头滚下来，她心一紧，知道下一次泥石流即将来临。
“咱们快走。”
“好。”每个人都面色凝重，脚步仿佛生了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慕芒转身看了一眼陆为舟，却发现他在朝反方向走，他们之间当初那样决绝的分开，在慕芒心中，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可此时此刻，山中林间，地面晃动，小鸟不知飞向何处，他看着陆为舟的背影，直接追上去站到他面前。
她喘着气仰头道：“你要去哪？很快就要有泥石流了。”
“不关你的事。”
陆为舟的话冷漠无情，全忘了以前同学的情谊，对她的态度甚至比陌生人还要恶劣。
他迈开步伐，侧身从慕芒边上离开。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慕芒却想起了他和陆为舟初次的见面。
她穿着发黄的白衣服敲响陌生的房门，打开门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陆为舟。
面前的少年很诧异，礼貌的问她是不是敲错门了？
少年的从容，和她蹩脚的普通话，她将头狠狠低了下去，声音小到听不到：“这是纪嘉野家吗？”
“什么？”陆为舟凑近了些想听清楚。
慕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时的陆为舟就是天之骄子的存在，身上的白衬衫送开领口的两个扣子，袖口叠到手肘处，微俯身想要听清面前少女说的话。
后来还是纪嘉野过来解的围。
慕芒回过神，未加思索跑向陆为舟拽住陆为舟的手。
“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陆为舟好像才认真的看了她，慕芒的长相是很温柔的，看起来毫无攻击力，但她有一双浅褐的眼瞳，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冷淡疏离，让人无法靠近。
正如此刻，陆为舟看着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白皙细嫩，可是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像是自嘲般勾了勾唇角，“我有东西在车上。”
是对慕芒的解释，也许是很重要的东西，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拿，慕芒松开手，道：“好。”
陆为舟没出声，转身去车里拿东西，慕芒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东西，看着不断滚落的碎石，心中越发紧张，陆为舟的身影终于出现。
“走吧。”
话落，山上的石头瞬间滚下来，来不及多想，慕芒刚要拉着陆为舟跑，但他的动作快她一步。
陆为舟扯起慕芒的手朝前跑，风在动，树叶在动，所有的一切都在动，慕芒的心狂跳不止。
终于到了空旷的地方，司机和村民看到他们松了一口气。
身后重重一震，山石砸动地面，塌成废墟。
慕芒还未从刚才的心惊肉跳中出来，也没察觉自己的手紧紧握着陆为舟的手。
司机很是抱歉：“慕老师，今天真是不好意思，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还得等救援队的人来。”
这里民风淳朴，明明是自然灾害，但村民依旧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慕芒摇头，“不是你们的问题。”又担心他们因此自责，接着道：“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能理解的。”
村民点点头，边上陆为舟的声音悠悠传来。
“准备拉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慕芒立即松开手。
“不好意思。”
陆为舟没说话，一阵铃声打断两人此刻的尴尬。
陆为舟转身去了不远处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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