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暮西一直没说话,只是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
不远处突然躁动起来,紧接着传来一阵哭喊声。
林度从怔愣中回神,看过去。
手术室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安抚性地拍了拍一个男人的肩膀,然后离开。
哭的是他旁边的一个女人。
那个中年男人一副典型沉默寡言的长相,看起来板正而严肃,瘦削的脊背直直挺着,如同一座伫立的大山。
他紧紧盯了医生背影半响,嘴唇嗡动。
不一会儿,手术室里推出来一个病床,旁边女人扑过去,哭声变得更加撕心裂肺。
男人定在原地,眼珠微微一动,死死地盯了那张床好几秒,随着病床渐渐停住,他的肩膀肉眼可见的缓缓垮下,随即泪流满面。
周围等待的家属都看了过去。
一个撕心裂肺,一个压抑悲怆,截然相反的两个场景,哭喊和啜泣在死寂的沉默中蔓延。
作为等待的一员,林度深深明白这无边的沉默究竟为何而来。
兔死狐悲,或许由人及己的害怕已经远远大过同情。
“别站着了,去椅子那坐一会儿吧。”
视线被全部遮挡,林度也没有勇气再看下去,顺从地被陆暮西拉过去坐下。
经过这一出,家属们之间的气氛更加低沉,空气弥漫着一股无力的窒息感。
林度盯着手术室三个字看了好久:“你之前说你在医院呆过一阵子?”
陆暮西侧过脸:“嗯。”
“是家人生病了吗。”
“我妈妈。”
“那你当时害怕吗?”
陆暮西沉默片刻:“害怕。”
林度垂下眼睑,低声道:“我也害怕。”
陆暮西指尖犹豫了一下,再一次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别怕,不是还有我在嘛。”
他手又紧了紧,别开眼睛,盯着正前方:“实在害怕的话,就把害怕分给我一半。”
林度眨了眨眼,看着他的侧脸:“怎么分?”
陆暮西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这样。”
他的语气郑重而认真:“林度,我觉得吧,害怕不等于不勇敢。”
“两个人走的夜路就是比一个人走来的亮堂,所以,害怕的时候就找个人分担吧。”
病床来来回回从旁边推过,林度看了他良久,缓缓靠回铁凳子冰凉的椅背上,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过了一会儿,手掌缓缓回握,像他刚刚那样。
手术做到了凌晨五点,老太太转进了icu。
医生要求有家属随叫随到,慧慧姐一家还在路上,林度自觉承担了这个位置。
天已经蒙蒙亮了,icu门口全是打铺盖的家属,有的还在睡,有的就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
门口的长椅已经睡了人,林度只好跟陆暮西去了拐弯处的长椅坐着。
“不睡会儿吗?”陆暮西问。
“我睡不着。”林度缓缓出了口气,“折腾一晚上了,你回家睡觉吧。慧慧姐她们还有两个小时到了,也没什么事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回去也是一个人,没什么区别,陪你说会儿话吧。”
林度顿了顿,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医生也不确定老太太是否能醒来,说了最坏的结果,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林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扯回了妈妈车祸那天,医院人来人往,而她脑中只剩一片轰鸣,不断回响。
悬而未决的等待,如同一把钝刀子,慢条斯理地折磨着神智。
下一秒来的,是希望,还是失望,无数的想象控制不住在脑子里不断往外冒。
只有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将她从那些寒冷纠缠的阴暗里拉出来。
慧慧姐一家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丽敏阿姨眼睛泛红,连连握着林度的手,哽咽道:“好好,幸好还有你在。”
周围的位置已经满了,林度侧身把座位让开:“阿姨你别着急,先坐。”
陆暮西也站起来把座位让出来。
慧慧姐和郑叔叔赶紧先扶着她坐下:“妈,你别激动。”
又拉过林度,轻轻拂了拂她鬓边的碎发:“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快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慧慧姐全名叫郑允慧,从出事那一刻,林度就先给她打了电话。
丽敏阿姨心脏不好,郑叔叔总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所以,跟医生沟通手术问题,给林度打钱结医药费,一系列事情通通都落在了慧慧姐身上,即便这么多事儿一股脑涌上来,她还是不慌不忙的。
林度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可她看起来还是一样的平和温柔。
但林度已经长大了:“这儿还得有人守着,阿姨身体不好,你先带着叔叔阿姨回去休息安置吧。”
她应该是开了一夜车过来的,神色有些藏不住的疲惫,闻言,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也没再坚持:“辛苦你了,我们再去找医生问问具体情况。”
陆暮西一直站在林度身侧,郑允慧说完,才顾得上打量他一眼。
她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问林度:“这是?”
林度:“陆暮西,我同学,也在度南巷住,昨天帮忙一起把老太太送过来的。”
慧慧姐感激地冲他一点头:“谢谢,也跟着熬了一宿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陆暮西礼貌颔首:“不用了。”
又用眼神点了点林度:“我等她。”
郑允慧多看了他两秒,点了点头:“行,先辛苦你们两个一会儿,我们先去找医生。”
“好。”
医生估计还是那些话,一切只能靠等。
三个人回来的时候面色都凝重不少,丽敏阿姨扑簌簌流着眼泪,死活要在icu门口守着,不肯走。
几个人轮番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让她明天来换班,她才松口先回去休息。
等回去把人安顿好,慧慧姐立马又来了医院。
“你们两个快回去休息吧,这我来就行。”
门口已经人满为患,陆暮西先站起来,自动把座位让开。
林度看着她泛白的嘴唇,伸出手拉郑允慧坐下:“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郑允慧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眼,也没客气,点头朝陆暮西道了声谢,将几捋长发拢到耳后,坐到椅子上,抵着椅背往后靠了靠,略显疲惫地笑了声:“好好真是长大了。”
“当然长大了。”林度说,“都多少年了,当年你还是个高中生,现在都工作了。”
“是啊。”郑允慧忍不住喟叹一声,摸了摸林度的头,“一眨眼,你都是高中生了。”
她不给林度继续说话的时间,收回手,继续道:“放心吧,明天老郑来换班,你们两个不是还得上学?”
林度到嘴边的话一顿,又自然地继续:“我被停课了,半个月,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直接叫我。”
郑允慧打哈欠的嘴张了一半,手半掩着看过去:“停课?为什么?”
林度犹豫了两秒:“……跟你当年一样的原因。”
“早恋?”郑允慧边回忆,边囫囵打完哈欠,将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陆暮西,语气有些揶揄,“跟谁啊。”
林度顺手一指:“他。”
本来站在一旁,安静当背景板的陆暮西听完,目光一顿,然后猛地看向林度,眼里充满了匪夷所思。
不是,她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呢?
合着我恋不恋的,全凭您一张嘴呗。
这样让别人误会好吗?
陆暮西脑子噼里啪啦闪过了一堆东西,目光一移,跟郑允慧面面相觑对视两秒,心说,我这是应该配合还是澄清?
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就听林度自然地继续道:“不过,虽然处理结果跟你一样,但我俩可不是你和孟徽哥那种关系。”
听到孟徽两个字的时候,郑允慧笑容微不可察地淡了淡,但只是一瞬,很快便挑眉道:“怎么?都是早恋停课,你们还比我俩高贵了?”
“你能别曲解我意思吗?”林度没注意到那微妙的变化,瞟她一眼,叹口气,“你们那是真情侣,我俩顶多属于躺枪。”
“被年级主任抓了?”
“不是。”
“那怎么回事儿?”
“被人举报了。”
“打击报复?”郑允慧问,“你得罪人了?”
“不清楚。”林度觉得有些冷,曲指蹭了蹭冰凉的鼻尖,不是很在乎的样子,“无所谓了,反正在哪儿学都一样。”
“没影响到你们俩就行。”郑允慧开始赶人,嘴上还不忘揶揄两句,“快走吧,你不困,你绯闻男友还困呢。”
林度:“……”
陆暮西约莫也是被林度搞得脸皮厚了起来,仿佛那个“绯闻男友”说得不是他一样,整个人没型没款地倚着墙,从肢体语言到神态都表达着四个字——置身事外。
难得看某人吃瘪,他看热闹般,好整以暇直勾勾地盯着,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不好意思。
没承想,林度只是略带幽怨地扫了眼郑允慧,随即坦坦荡荡地对上陆暮西的目光。
看了两秒,她便直接朝离开的方向走,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住,伸手,不轻不重拽了下陆暮西的衣角,轻飘飘丢了句
“别看了,绯闻男友,走吧。”
然后径自离开。
靠。
靠。
靠。
这是玩得哪套啊。
陆暮西看热闹的姿态还没维持几秒,瞬间就被搞得分崩离析。
他愣愣地看着林度的背影半响,死活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被那句“绯闻男友”叫懵的,还是被那不轻不重一下拽懵的。
俗话说,人的心态会影响人的判断。
所以,自从他在内心坦然承认对林度的感觉是喜欢后,对于同样的行为,总会在心里冒出跟以往不同的想法。
如果把今天的事儿放在之前,或许他还能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玩笑。
可如今,理智的天平不自觉地开始倾倒,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往另一个方向去想。
想着想着,陆暮西就突然有点儿气。
她要是对自己没感觉还这么干,这不是渣女是什么!?
气完又想。
算了,渣女不渣女的,反正总归不会拽温野的衣角,也不会管他叫绯闻男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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