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内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最后，还是凯西艰难地开口询问：“那……那刚才那群人，你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有什么原则或者，呃，诀窍吗？”
维里尔思考片刻，随后坚定地摇摇头。
“没有，他们只是害怕我。”
我欲言又止，手伸出来想比个手势，可惜没想好比什么只能收回去。墨菲注意到了我的动作，问我：“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指了指身后。
“电梯停在十一楼了。”我说，“现在该怎么办？”
墨菲再次看向维里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看这个银发哥们的眼神很奇怪，活像我小学的写作课老师看我。
维里尔走近楼层钮，查看了一番，然后朝墨菲摇头。
他说：“我不会修电梯。”
我又做了一次想做又做不出来的手势，而墨菲只是沉默地对他微笑。凯西则不断地打量着他们二人，她看上去仍然心存疑虑，双手紧紧环在身前。
而山姆——不知为何——再次完全拾起了他的自信。他站起身，双腿颤抖着走到电梯控制板边，一把推开维里尔，嘴里骂骂咧咧：“真废物，明明是男人却不会修电路……”
维里尔耸耸肩，绕过我，站回墨菲身边。
我看向电梯门，又往头顶看了看。突然，一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而这个问题还挺重要的。
我转向那个银发的男人：“维里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耸了耸肩，意思大概是你随意。
“你刚才为什么会从上面掉下来。”我指了指头顶，“你该不会是打穿了地板吧？你是什么超能力者吗？”
他睁大眼睛：“哇，你想象力可真丰富，我可没办法徒手打穿现代建筑的地板，我又不是绿巨人或者索尔。”
墨菲问：“你看了几部漫威电影？”
“……我陪蒂娜看的。”
我困惑地追问：“那你是怎么下来的？”
“我是从电梯井爬下来的。”维里尔开始比划莫名其妙的手势，“从顶楼沿着电缆爬下来，然后踹开电梯顶跟楼梯口相连的那片墙，那里承重结构比较简易，然后我就能从那个口里跳进来。”
听上去还是很超能力者。我心想。
算了，他能把那个怪物从中剖成两半，再去追究他剖怪物用的刀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消失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我说：“既然你能从电梯井进来，那你能不能把我们从那里带出去呢？”
“不能。”他果断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你们不能离开电梯。”
我对此有所疑问，下意识看向墨菲。我的老朋友对我点头微笑，大概是在肯定他同事的说法。
墨菲说：“维里尔负责直接执行，这种时候他是可信的。”
银发男人嘟囔着“什么叫这种时候”，而一旁沉默已久的凯西突然开口询问墨菲：“……凯泽先生，对吧？”
“没错。叫我墨菲就好。”
她深吸口气：“是这样的……”
在她开口之前，蹲在面板前的山姆一声大叫，跳起身来。
“我修好了！”他尖锐地叫喊，高举双手，像个投了三分球的球员，“看吧，糟糕玩意，起码我不是一无是处！”
山姆的兴奋大概只持续了五秒，那种紧张的愁容就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显然，电梯修好了意味着一个事实：我们可以继续向下了。而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凯西抿起嘴唇，忧虑地注视全部熄灭的楼层按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看向了银发的不速之客，等待他的回答。但维里尔只是双手抱怀，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他说，明明表情平静，却不知为何显得很烦躁，“我说过，外面的东西跟地狱无关，跟人间也没多大关系，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墨菲叹了口气：“这对你来说算工作吗？”
维里尔迅速地瞥了一眼他：“……不算。”
“所以你根本不打算认真——”
“我都说了！”
维里尔突然拔高声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我没有不认真！”
墨菲挑挑眉毛。他微微偏头，与维里尔四目相对。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彼此，都陷进了沉默的泥沼中。
或许是我的错觉，在维里尔对墨菲大吼大叫途中的某一秒，我看见他那双绿眼睛往下滑了一点，就像玩游戏建立角色捏脸时那样，格外诡异。
我不敢细想，也不敢多看，今晚的事情超出了常识范畴，熟读幻想小说的经验告诉我：了解的越多越容易死。所以我移开视线，开始安慰心神不定的凯西。
我对她说：“没关系，你都看见了，维……维里尔能把那玩意砍成两半呢，应该不会出事的。”
凯西困惑地看了我一眼，像高中时听我聊起跑团进程的同学。
“可他也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她低声说，“况且，你为什么接受得这么快？你或许认墨菲，但我不，我没法像你这样马上就认为他们说的都对。”
凯西扭头，看看焦虑到原地踱步的山姆，又看向楼层按钮。接着，她扭回头来，压低声音：“而且，正如你所说，这个‘维里尔’可以轻而易举解决那种东西。那谁又能保证他跟外面那群东西不一样，不会伤害我们呢——”
她话音未落，我身后就传来反驳声。
“嘿！”维里尔抬高声音，“我两分钟前才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凯西尴尬地眨眼，但她并没退缩，反而越过我，看向维里尔。
她深吸口气：“抱歉，谢谢你救了我们，我很没礼貌。但我只是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普通人，我现在很紧张，很担心自己会丢掉性命——而你们两位，无意冒犯，显然对现状有所把握，但又一直在用一种对我们加密的说话方式进行沟通。所以，我不觉得我得为自己的谨慎道歉。”
两位“对现状有所把握”的人一时没说话，大概是被这番有条有理的驳斥震撼。而我目瞪口呆，能做的只有忍住不鼓掌。
“别再在人事干了，你该去当管理层。”我感慨。
凯西看都不看我一眼：“谢谢，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我们该怎么活着走出这栋楼。”
墨菲叹了口气。他拍拍维里尔的肩膀，明显带着安抚性质，随后对凯西道歉：“抱歉，凯西，但维里尔没有撒谎，他不会撒谎。
“他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我也不知道。我们的确对现状有所了解，然而，也仅限于‘这栋大楼存在着许多不属于任何地方的物体’。但请放心，只要维里尔在这里，且各位不要离开电梯，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至于怎么离开……我猜答案可能比我们想的要简单。”
一直在打转的山姆终于开口了，他声音颤抖，听上去简直快要抵达精神崩溃的边缘：“怎，怎么简单？”
墨菲平和地微笑，大步走向电梯控制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伸手按下了一层的按钮。
“这样简单。”
轰隆一声巨响，电梯再次开始运作。这是个很蛮横的决定，但没人提出异议。下降速度依旧缓慢，我盯着那个血红的数字，足足半分钟，它都没有从十一变成十。
在滞涩的空气里，凯西用双臂环抱住自己，警惕地靠墙站着。山姆则脸色苍白，脱力般半蹲在角落，神经质地背诵祷词。
现在去跟他们说话显然不合适，自称驱魔人的银发帅哥又背对着我。他把自己嵌在电梯角里，只把后背和后脑勺露给我们，显然用尽浑身解数在宣告：我很烦，不要打扰我。
所以，我还是只能跟墨菲说话。
我凑到他身边，悄声说：“你现在在当驱魔人？电影里的那种？”
“有点不一样。”他说，“但大体差不多。”
“哇噢，”我感慨，“酷耶。”
墨菲微笑，他真是很喜欢对人笑：“我就觉得你会很快接受这点。”
我的确从小就擅长接受奇思妙想。十一岁那年，我因为相信麦田怪圈是邻居家的拉布拉多啃出来的，守着它足足半个月，直到拉布拉多不厌其烦，开始在我每次找上门时大便，我才作罢。
……虽然在这种可怕环境中讲这种故事很缺德，但它挺好笑的，我忍不住想讲。
正当我清清嗓子，要给墨菲描述那只拉布拉多看我的眼神有多疲惫时，一直靠墙自闭的维里尔突然转了一圈，正对我俩。
我猛地闭上嘴，无措地跟他对视，从那双水洗嫩叶般的眼睛里读出许多烦躁。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先生总是气呼呼的，像条蓄势待发的豪猪，随时都能朝我喷刺。我试图找点理由，大脑极速运转，突然恍然大悟。
“噢……”
我扭向墨菲，委婉开口，“你俩不仅仅是同事？”
墨菲耸耸肩，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心领神会，刚要继续说下去，就看到一直絮絮叨叨的山姆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墨菲。
“……我就说有哪不对……”
他的手指死扯着头发，头皮被绷紧，显得脸格外松弛，“刚才，刚才那人进来的时候，说什么，‘你是故意吃蛋糕的’……”
说到这儿，他猛地一颤，随即跳起身，指着墨菲的脸：“——你早知道吃那东西会把它们引进来？！你故意害我们所有人！”
墨菲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大步流星走来的山姆抓住了衣领——我试着阻拦，被一把推开了——山姆很高，他被扯得踉跄，脚跟微微离地。
“我根本不信你是来拿什么手表的，哪有人大半夜跑办公楼拿手表，难道明天来拿会要了你的命吗？”
山姆的嘴角紧绷着，随话语不停抽搐，“还有……还有……我说不出来！但你绝对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劲——”
我试图劝架，但再次被他推开。所以我只能看向维里尔，试图从他那儿得到点帮助。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甚至都没看向这边，似乎对墨菲毫不关心——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我几乎被这混沌搞得崩溃——就在一瞬间，所有变化都在一瞬间。从普通的下班电梯到Reddit论坛怪谈，再到令人安心的驱魔片片场，最后到眼前这幅莫名奇妙的冲突场景，这一切变化都超出我的理解范畴。
正在我抓耳挠腮，思考该怎么办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凯西终于说话了。但与上一次不同，这次她没有保护墨菲，而是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谨慎到颤抖的声音说道。
“……最开始你问山姆，‘你为什么认为凯西在撒谎’。但那时候，根本没人在你面前叫过我的名字。那么，你怎么知道我叫凯西呢？”
她抬起头，眼里透着无法隐藏的恐惧，“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的最后一个字落地时，维里尔叹了口气。
我被凯西的话所震撼，一时竟没有发现维里尔走了过来。他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一边，站到山姆跟墨菲身边。
“请放开他。”维里尔对着山姆的手说，把“请”说得像个语气词，“我们现在还有其他麻烦。”
山姆仍在颤抖，他饱含怒火地看向维里尔，嘴唇都张开了，却没能吐出任何一个字。在跟对方四目相接时，怒火骤然变成了茫然，山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直到对方亲自动手将他的手指掰开。
“好了好了，别吵啦。”
维里尔叹息着拖长音调，解救完墨菲，完全不看对方的表情，转身朝向电梯门。
“第九层到了，咱们还是看看这次门后是什么吧。”
电梯门应声打开。
门外坐着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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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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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7 周末集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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