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炽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暂时还不想把它拿出来。”
“这样啊。”飞快地瞥一眼他有些不善的脸色,徐杳干巴巴笑道:“我还想见识见识呢。”
容炽:“……”
他咳嗽了两声,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听到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徐杳顿感欣喜,再管不上什么玉佩不玉佩的了,忙拔腿跟上容炽的脚步。
先是翻窗出了这间屋子,再顺着幽暗的长廊一路疾行,徐杳跟着容炽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有些荒废的后园,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脚尖在墙面上一蹬,就这么轻飘飘地翻上了墙头。
徐杳:“……”
容炽在墙头停顿,感觉到身后无人跟上,不由转头蹙眉,“你怎么还不……”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墙脚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徐杳。
“公子,我上不去。”犹豫了一下,徐杳试探着向少年伸长胳膊,“你能拉我一把吗?”
她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但因袖口稍宽,她一抬手,衣袖便向下滑落,露出两截白藕似的手臂。容炽的目光从她粉红的指尖顺着往下看,忽然意识到,就在不久之前,这双手臂曾攀过他的脖颈。
脑子里轰的一下,本来已经恢复平静的脸原地炸开晕红,容炽慌忙撇过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动作太慢了,这样下去不方便……我背着你走吧。”
说罢便飞身而下,屈膝半蹲在徐杳身前。
徐杳没有迟疑很久,轻轻往前一扑,乖巧趴上了容炽的后背,“公子,多谢你了。”
一字一顿,说得很是诚恳。容炽却只觉有微醺的春风阵阵吹拂过自己的耳畔,脑海一阵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含糊地“唔”了声。
他背着她站起身,少女的身体柔软纤瘦,轻飘飘的像片叶子,容炽掂了掂,轻松跃上墙头。
徐杳还未来得及惊叹,就见他连续几下跳跃,足尖点过房顶瓦片,身姿轻灵如猿猴,一丝声响也无,几个呼吸间便窜出很远。
此时月至中天,莫约已近子时,金陵城中静悄悄的,唯有明月朗照大地。而他背着她在月下奔走,拂面清风送来桂子的香气。
漆黑的噩梦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凉风吹散面颊的疼痛,徐杳舒适地眯起眼睛,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静地欣赏这月,嗅闻桂香。
她在金陵已住了四年,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里居然如此可爱。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悄然放松,徐杳慢慢把下巴放上了容炽的肩头。
这微不足道的重量却压得容炽一颤,脚步都错乱了一瞬,他不得不背着徐杳跃下屋顶。
徐杳还不知是自己犯下的过错,“咦”了一声,“是到地方了吗?”
容炽估算了下距离,说:“快到了。”
徐杳便说要下来自己走,容炽轻轻将她放下,拽了她的衣袖往前走,“走吧。”
感觉到身后的少女立即顺从地跟上,他忍不住回头问:“你就不怕我把你转手卖了?”
徐杳呆呆地“啊”了下,“我,我觉得你不像坏人。”话音才落,就见少年咧嘴冲自己笑着,玩球一样转起了手上带血的包裹。
那里头装的是刘三尚且新鲜的人头。
再一看他要带自己去的巷弄,深幽安静,漆黑一片,徐杳后知后觉地白了一张小脸,停住脚步,不肯动了。
见真的把人吓到了,容炽忙把包裹往身后一藏,温声道:“跟你闹着玩儿呢,放心吧,不卖你。”
徐杳这才又慢吞吞地跟上。
他牵着她的衣袖穿过逼仄小弄,眼前豁然开朗——巷弄外是一处空地,支着七八个小摊,小摊前都挂着灯笼,四下灯火涌动,白雾氤氲,十几个食客各自散坐在条凳上,对着小桌或吃或聊,食物的香气阵阵飘来。
徐杳从今早起就粒米未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敢吱声而已,陡然闻到飘香,肚子先嘴一步,激烈地抗议起来。
容炽贴心地装作没听见,只问她:“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徐杳有些羞窘按着肚子。
容炽便带着她走到一处馄饨摊前,拉开条凳坐下,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摊主一见他就笑问:“容哥儿来了,还是老一套?”
“嗯”了声,容炽转头问了徐杳的忌口,又对摊主道:“再来一碗,不放葱花的。”
等待过程中,徐杳悄悄打量四周,见无论摊主还是食客,都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金陵城中不是有宵禁么,怎的这些人就不怕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走?”
“理论上是有宵禁的。”容炽手撑着侧脸歪坐着,淡淡道:“只是如今纲纪废弛,宵禁早就形同虚设了,秦淮河两岸热闹非凡,达官贵胄们沉醉其中、通宵达旦,谁管几个小民摆夜摊糊口?”
“是这样吗。”徐杳悻悻地缩了缩头,“可我爹爹同我说,金陵城不比杭州,宵禁甚严,违禁便要受五城兵马司鞭笞,因而他出门从不带我。”
“你爹爹只是不想带你罢了……”容炽随口一句,瞥见对面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忙坐直了身子,“其实也不一定,有时候五城兵马司管得还是挺严的。”
徐杳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酝酿的亮晶晶的眼泪竟又憋了回去,“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其实就是他偏心而已,否则为何能带继母和弟弟,惟独不能带我?我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她这样说,容炽也不知该如何宽解她,两人就此沉默下来。幸而摊主一声“馄饨来咯”打破了这僵持,徐杳向摊主说了声“多谢”,抓起勺子,也不顾馄饨正烫,埋头便吃了起来。
虽有水汽蒸腾,容炽却看得分明,她脸上有好几颗泪珠终于还是没忍住悄悄掉进了馄饨汤里。
默默攥紧了勺子,容炽舀了只馄饨塞进嘴里,依旧是熟悉的鲜咸,今日嚼着,却不知为何有些没滋没味的。
他食不下咽,徐杳却实打实饿坏了,她短暂抛却烦恼,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犹觉腹内空空。容炽见状,又给她叫了两碗,待三大碗馄饨下肚,徐杳才觉出一丝饱胀,长长地舒了口气。
此时,容炽碗内的馄饨还剩了大半。
他终是忍不住放下勺子,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还要回你那个家吗?”
徐杳怔了怔,“我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容炽张口欲言,可话到临头,却又猛地打住。他看着徐杳那双茫然的、懵懂的眼睛,竟有些不能承受似的,默然撇过了头。
反倒是徐杳笑起来,转过来宽慰他:“你不必担心我,我爹爹纵使再偏心,也不至于把我卖掉,今日继母无非是趁着他不在,私下行事罢了。待我向他告上一状,继母日后大约也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了。”
“你也太天真了,你继母……”话说到一半,馄饨摊主忽又拿了只鸡蛋放到徐杳面前,容炽诧异地看向他,“我没说要买鸡蛋呀。”
“这鸡蛋是我送这位姑娘的。”摊主冲徐杳笑笑,指了指自己的侧脸,“把鸡蛋剥了壳在脸上滚一滚,伤口会好得更快些。”
徐杳双手接过鸡蛋,冲摊主粲然一笑,“多谢阿嬷。”
容炽脑子里平白“嗡”的一声。
像吃了口未成熟的荔枝,清甜之余又夹杂着酸涩滋味,随汁液丝丝缕缕咽下喉舌,沁入心窍。
真是奇怪的味道,他想。
匆匆吞下最后几只馄饨,容炽付了钱,转身走回到徐杳面前,“走吧,我送你回家。”
徐杳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报上家门,又连连夸容炽“真是大好人”。
“大好人?”容炽听了不由哑然失笑,“刘三若是听了,能气活过来。”
“他是恶人,你杀了他,那叫替天行道。”徐杳一本正经地说。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容炽却敛了笑,“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以后凡事多往深里想想。你若再这样天真单纯下去,迟早还会被你继母再卖一次。”
徐杳顿时抖了三抖,她揪着衣袖,战战兢兢道:“可,可我实在不知能如何防范。我阿娘早逝,又无祖父母在堂,舅家也远在杭州……除了祈求爹爹发善心庇佑,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也不是没有。”
徐杳眼睛顿时亮起,她转过身一把抓住容炽的手臂,抬眼巴巴望着他,“什么法子,求恩人教我!”
默了默,容炽把手伸进衣襟掏了一阵,再伸出来时,掌心多出枚玉佩。
玉佩大约三四寸长,质地温润,琢工精良,刻的是松鹤,下坠缁皂色流苏。
徐杳“诶”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这就是你说的那玉佩?怎么这么小,我之前还仿佛以为它很大……”
“……”容炽拳头抵在嘴上掩饰地咳嗽了声,故作平静道:“你拿着,权当我给你的信物。”
“信物?”徐杳茫然看着他,“我拿你的信物作什么?”
“你之前不是问我有什么法子救你么,我想到了。”
紧张与纠结过后反倒是一派泰然,容炽想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嘴角不知为何偏要向上翘。
于是落在徐杳眼中,少年似笑非笑着,眼里亮光闪烁。
他说:“我娶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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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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