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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青州城郊五慈庙。

一声雷鸣滚滚而过,庙外的雨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分明是正午时刻,天却暗了下来,随着雷声,越滚越暗如同极夜。

五慈庙已经有些陈旧了,香火不盛,拜垫蒙了一层灰,贡台上空空如也,座上神像也被蛛网缠身。

所幸庙里的红烛还能用,江执点燃了庙里所剩的烛台,烛火明暗摇曳让人在黑风骤雨中有了些慰籍。

风呜呜地吹着,天地间都冷了下来。

江执给几个孩子都处理了一下伤,又给衣服破旧的三个披了件外袍,幸好江执的衣服够大,他们三个勉勉强强缩在其中。

那小公子也不哭闹了,心底害怕又顶着冰释前嫌的表情地往江执他们四人的方向挪了挪。

江执看他有意靠近,询问道:“脸上都是血,我帮你看看?”

小公子闻言摸了把脸,把脸上的血抹匀了,扭过头去说话漏风:“不用。”

此刻几个孩子终于愿意安静下来。

这时江执慢慢明白,原来那两人,掉了牙的是青州城守尉的儿子,名叫林章。林章与他的侍童卓平跑到城郊游玩,路遇大雨便进了这间五慈庙。

这五慈庙到确实是他父亲出资重建,只是这两年,五慈庙的香火渐渐少了,成了如今的落魄模样。

而李长流他们三人流浪至此,又因为连日的雨已经在五慈庙住了好几日了,原本打算今日去多重山,却与入庙避雨的林家小郎君起了冲突,一时不和就打了起来。

李长流目光不善的看了眼那个趾高气昂的郎君哥:“今晨天晴了些,我们原本打算去那个人说的多重山上找找那位姓江的大夫,可我妹妹身有不便,天又下了雨,只好再多待一日。谁知这俩人一进庙里就不由分说地要把我们赶出去!我们不走,就打了起来。”

林章听到他们是因为身体不便才停在庙里的,想到了方才李长兴一瘸一拐的可怜样,虽然他从小锦衣玉食但父母总教导他要畏天悯人,此刻想起这些心里不免有些内疚,但听一到李长流后面的话,他登时坐不住了。

林章说:“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们先不怀好意的看着我的!”

李长流不服:“谁看你了!”

“就是看了,看就算了,还一直盯着我,分明是不安好心!”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李长兴突然扯了扯李长流的胳膊,难为情地看着林章,生的好看又锦衣玉食地长大,挺拔俊秀的少年人进了这破庙,李长兴一时失神多看了两眼。

谁曾想彼时林章正因为下雨摔了一跤,满身泥泞而烦闷,对李长兴不加掩饰的目光错会了意,转头又看见了施长信更加排斥的眼神,林章扯了扯粘在身上的衣服,皱眉瞪了回去。

眼刀你来我往便打了起来,已经记不清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就是停不下来了。

李长兴这才知道了事情的起因,肠子都悔青了:“对不住,我并非有意,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发上的玉冠很好看……对不住。”

此刻林章头上的玉冠早就和头发缠在一起歪的不成样子了,她又连表歉意。

林章红了脸,他不好意思的扶了扶头上的玉冠,整理着头发。

李长流听到着,目光沉了沉,反手轻轻按住了李长兴的手,对着林章认真道:“冒犯到你了,我替她道歉。我打掉你的牙,也对不起,要打要骂都随你。”

而施长信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两人一句接一句地给林章道歉,一时间林章也就没那么气了,就算再气也没处撒了。

林章不甚在意地说:“算了,乳牙而已,掉就掉了。”

左右也不过是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气过了也就过了。这会儿又比肩而坐,化干戈为玉帛,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

风还在呼呼地吹着,雨也没有停的意思。

江执起身打算去将门关上,免得几个孩子冷坏了。

这门有些旧了,关门的过程中发出“吱吱——”的长响。

一只苍白的手陡然从门缝中伸了进来,挡住了将要合上的门。

这只手在昏暗的光和朱红的门下显得更加灰青,毫无血色,手上的雨珠,滴答滴答地往下掉,细看指缝中似乎还存着泥土的痕迹。

“天黑雨急的,可否让我进去避避雨?”

门外的声音幽幽地从门缝飘了进来,声音说不上好听,还带着几分嘶哑像从一个很久没用过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但还听得出来,是个女子。

江执想了想,还是开了门。

门外俨然站着一位女子,只是身上穿着红色的粗布衣,墨色的长发因为雨水粘在脸上,衣服上也沾了很多泥土。

或许真是雨天路滑摔成这样的,江执转身让出了位置。

“多谢。”那女子微微俯身作揖,便往庙里走了进去。

江执关上门,也往回走。

不知为何,方才那女子从他身旁走过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

江执看着她的背影和烛火映照下的影子,除了刚刚那点似有若无的味道,他看不出来什么异样,这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人。

几个孩子也一齐看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时,默契地闭上了嘴。

可能是雨势急骤,破庙中烛火幽暗,又来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关上门后,雨声也变小了,静谧而又诡异的气息慢慢笼罩着这里。

林章突然有些怕,缩得离李长流更近了,侍童也粘着自家郎君,李长流也不经意间把李长兴往身后拉近了些。

施长信还是垮着个脸,小小的身体却也不动声色地挪到李长兴后面,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入庙的女子。

他们的警惕性到是还挺高。

那女子进来后一言不发,只是走向右边烛火更多的地方,站得离烛火很近。

湿透的衣衫似乎让她很难受,她竟自顾自脱起了衣服。

出言制止也来不及了。

江执连忙撇开了视线,转到左边那群孩子身上。

几个孩子也不好意思的避开了视线,只有李长兴和施长信还一动不动的盯着。

李长兴本也是个姑娘,不用忌讳这些。

施长信一个小孩,倒也还好。

可江执觉得长信看着右边的目光满是戒备,明明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却心思深重。

从江执到五慈庙这么久了,还没听到他说一句话,他似乎很抵触外人。

施长信看着看着突然眉头紧皱。

江执下意识地跟着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那女子脱了外衣长袍,露出脚上红色的绣花鞋。

她低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把脸往几个紧凑的烛台上凑,有一根烛火已经碰到她下巴了,看着架势,好像要把自己烤干了才罢休。

江执心头一跳:“姑娘!”

那女子被他吓一跳,脖子僵硬地扭了过来,她的下巴一片红,眼神淡淡的像感觉不到疼痛。

她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冷,我只是太冷了。”

正经人谁冷了会想烤干自己啊,几个孩子倒吸一口凉气。

江执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分明是他刚才在门口闻到的味道,这股腐臭味在女子脱了衣服之后更重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尸体的**味,两者之间并无差别,他怀疑这人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所以指甲上才会有黄土残留。

“还没问姑娘,这么大的雨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

女子眨了眨眼:“并非一人,本与夫君在城内采购完准备回家,只是天黑路远,又下着雨,视物不清,这才与夫君走散了。”

女子好像永远只有天黑下雨一个借口,听着就像她与夫君在采买到天黑一样。

可这天……是一个时辰前变黑的。

江执点了点头:“夜路确实难行,不如等天亮之后,我帮姑娘找找你的夫君吧?”

女子对此没多想:“想来他已经先回家了,天亮后我自行离去,便不麻烦郎君了。”

“也好。”江执看着她的下巴,又道:“姑娘的下巴好像烧到了,在下是个大夫,有烧伤药,姑娘若不嫌弃,我替你看看?”

她迟疑了一会儿,并不觉得疼,抬手去摸才发现确实是烧破了。

她只好点点头。

江执走了过去,在挎包里摸来摸去,他自然没带什么烧伤药,他只是在找包里的符纸

那是桃木浆成的纸,施了术法。

他早些年百鬼缠身,苍梧山的人教了他一些驱降鬼的术法,从那以后来找他的怨鬼便渐渐少了。

故此,他出门前习惯性地带上了好几张符纸,现在有些湿了但兴许能用上。

现在到底是白天,按理说鬼怪是夜晚出行。但万事皆有可能,他也不是没见过白日里游荡的鬼,

鬼有形,但人一般都看不清其样貌,面前这女子,缩成一团的孩子也能看得清楚,只怕不仅仅是鬼怪,是起尸也说不定。

不过几秒钟,他就找到了。捏着包里的符纸,走近了些,打算快刀斩乱麻直接糊面前这女子的脸上。

那女子却忽然慌乱地后退了几步,她两眼圆睁惊诧地看着江执。

她的突然慌乱让江执也愣住了,他还什么都没做,女子便往庙外跑。

江执伸手去抓,手上是细腻冰凉的触感——他抓住了女子的手腕。

这确确实实是人的触感,如果不是这股恶臭加上她的可疑行为,他根本不会怀疑她。

女子被抓住手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扬起另一只手便拽倒了烛台,烛台倒在了拜垫上,霎时火苗蹭而爆起。

李长流见状,起身就要过来,林章也跟着起身。

江执制止:“别过来,好好待着。”

他俩没再往前走,却也没坐回去,就站在咫尺之间,下一秒就能及时赶到的位置,李长流无意间往前一步,把林章也挡住了身后。

眼看这火就要沿着布烧到贡台了,江执只能先去扑火。但他也没有松手,他紧紧抓住女子的左手被她狠命抓挠,江执右手迅速从包里握住了一个椭圆坚硬的东西。

他用力往上砸去,那东西坚硬如铁砸穿了屋顶覆盖的瓦片,雨水急切地顺着破洞向下流,江执去踩拜垫上的火,火慢慢地有停息的意思了。

火灭了之后,贡台上仅剩角落一支红烛还在跳跃着,维持最后一丝光线。

扔出去的东西也重新落下稳稳地落在了江执身上,那是一直通体发绿的小王八,只有巴掌大,却给屋顶砸了个大坑的小王八,此刻正安安稳稳地扒着江执的肩膀。

江执回身应对那个女子,谁知她竟然跟没了骨头似的突然倒了下去,发丝盖在她脸上,微微起伏。

江执皱眉接住了她,探了探她的鼻息,气息虽轻但确是有的。

他重新拿出符纸覆上了她的眉心。

桃符驱鬼,贴在屋子里可防鬼怪进屋,若是人,有鬼魂附体,贴在眉心可将其驱除。

一秒,两秒,三秒……

并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是鬼魂附体,可她行径处处古怪,不像一个人该有举动。

但她此刻已经晕过去了,一切无从考究,江执只能先将她放在一旁看着,又把符纸收了起来,打算等她醒了再问清楚。

李长流先走过来,几个孩子也壮着胆子走了过来。

林章战战兢兢:“她到底是谁啊奇奇怪怪的,还要放火,是想烧死我们吗?”

江执还没来得及回到他的话,五慈庙的门又被推了开来。

随着一道焦急的步伐,一个身侧配刀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先一步进庙查看,随后便是一个撑着伞的侍女扶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开口:“章儿!”

“娘!”林章登时跟有了着落似的,喊着跑了过去,那侍童也紧跟着。

林夫人是见天突然又重新下起了暴雨,林章出门又迟迟不归,心下慌张便出门寻找,此刻见到林章脸上的血迹,差点吓晕过去。

侍女及时扶住了她。

林章这才抹了抹没擦干净的脸,没事人一样笑着说:“我没事,娘,我就是磕掉牙了,掉的是乳牙,没事没事。”

林夫人捧着林章的脸左看右看,才放下心来,轻轻给他的脑袋来了一下以示不满。

“混小子!成日乱跑,害得娘担心。”

说罢林夫人就要带他回家,林章回头看庙里其他人,林夫人同样望了过来

林夫人说:“这是?”

林章说:“我刚认识的朋友。”

林章念着刚才的缩在一块鹌鹑之情,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离去,他又得知了他们的病,难免心软。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江执和三个孩子是什么关系,但他想,他既然刚刚和他们和解了,作为朋友,怎么也得搭把手。

林夫人抬头发现破了大窟窿的庙顶和一地的雨水,看着三个破破烂烂的孩子,又看了看江执,最后视线落在地上昏厥的女子和满地被脱下来的衣服。

……

江执解释:“她突然晕倒……”

林夫人疑惑:“这是你夫人?”

“不是不是。”江执连忙摆手,“庙里一块避雨的,不认识。”

林夫人点头:“外头不安全,如今雨缓了些,若是要进城,便跟上吧。”

江执说:“多谢夫人。”

江执确实得进城,他很多年没下过山,对路并不熟悉。城郊又太过荒芜,他想给他们三个买些药,再买些吃的穿的就得去有人烟的地方。

从今天开始要养孩子了,总不能让他们还和之前一直这么风餐露宿的过。

只是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没弄清身份又不能直接留在这荒庙。

他想了想把小王八收回包里,以防万一往她身上贴了张符,将女子背到了背上,本想把她放到马背上。出门却发现自己的马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只好背着她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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